痛苦的艾罗

作者:山荔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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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


      我第一次参加贵族的聚会。
      几件漂亮华贵的礼服摆在面前,那些见不到也没办法想象的侍从为我选择最合适的一款。那天我当真以为自己能拽着长拖尾的镶钻礼服翩翩起舞,瑟内维夫看了一眼,命令他们把这些无用的长裙撤去,带着我去打造了一副盔甲。她捏着我的下巴,“你可以把那些东西留给你的小情人,让他穿上来讨你的欢心。”我喜欢,这些闪闪的东西,我喜欢钻石。而今天,在成功守卫了碧水湾之后,西碧王子送来了世上绝无仅有的宝石,我该以什么话来评价,或者诉诸感谢。我不知道。于是,我什么也没有说。
      在守下碧水湾后的第三天里,我们进行了短暂的休息以做修整。派柏斯的战况也在这几天作为庆祝的由头传播在士兵之间:他们都很高兴,所谓骁勇善战的白军自以为牵制住了红莱兵,轻松占领派柏斯西翼地区后大肆刮搜当地钱财,却没能想到红莱军策马突袭了他们的国土,白军占领了派柏斯,而红莱已经直逼他们的首都,派柏斯只是一个利撒莱宁手底下小小的州而已。他们又端起啤酒大笑。
      派柏斯这个地方,其实挺漂亮的。
      我大抵能想到了,再释为什么敢出兵,再释这群友善的人夹在两个恶棍国家之间,怎么突然有了底气与六芒星硬碰硬,他没了后顾之忧,在瑟内维夫进攻白城后他便不用再考虑西边的威胁。但既然都打入了本土,战争之后会越来越焦灼。即便这些士兵笑得那么开心,而局面跟白军想象的有些许偏差,但是他们的目的达到了,牵制住红莱人的主力部队。只是他们大概无法想象我和富家子能守住碧水湾。

      战争到这里已经接近于尾声,即便现在的僵持所造成的损失远超于白军最开始在幻城所做,他们在占领后还能卖点金银财宝,而现在这里只能是狼藉。
      白军与六芒星的失败已成定局。在碧水湾之后,西碧军向北推进,三线作战的六芒星军无力驻守西碧的北部地区,他们会退出西碧,即便守住碧水湾的后,西碧军队不见得有多大威慑力。军部在招兵之后,终于舍得给我增员,虽说良莠不齐,但他们手上抱着的枪支至少是真真切切的武器;以及在击退外敌后,我唯一能信任的红莱水师能够为我提供海上支撑。联合幻城维纳斯夺回了德尔伦罗领地的计划已经开始:从幻城西翼和东翼共同推进,逐镇逐地的争夺,在树林里扛着轰炸守住战线,一步一步地向前,将幻城分隔成南北,隔断他们与海岸部队的配合,与红莱水师一起解决掉白军战舰,再去收掉北部幻城。其实过程还有很长,很艰难。作为东部战线的总指挥官,总得要为这群满怀爱国热情的人,浇上一头热水——我们的战争就要结束了。白军并非六芒星,他们的安排更加合理且高效,在占据幻城的几年间,他们以建立了一个随时可以供给可以转换的交通道路,我们必然和铁路有一次爆炸性的会面。即便如此,也只是几颗手榴弹的事。战争马上就能被伟大的利撒莱宁终结。我必须比这里的任何一个士兵都相信。相信我为了让他们能好好上去送死的必胜言论。
      我从床上爬了起来,坐到昨夜跟军官打了一夜牌的桌前,摸索到一瓶昨晚刚开的红酒,抖着点出几滴来,它们仅仅滋润了我的舌尖。一群酒鬼,我才喝了多少。
      “凯尔!一杯咖啡。”
      太阳缓慢地从窗前露出它的边角,很难说它有什么温暖。它像一种能被我的指头扰动的沙子,像我站在碧水湾的沙地上下陷足尖感受到的。它靠近着我,又远离着我。一触即逝。
      “有一个很奇怪的地方,西碧人信仰太阳神,他们的一条准则便是太阳升起必然出门,在日落前回屋。但我们与西碧人所共同信奉的月光之神,教导我们不要惧怕黑夜。”
      “因为黑夜正是我们复苏之时。”我接过凯尔的咖啡,“西碧人最注重家庭,也许对于他们来说,在晚上回家那才是活着的意义。”
      太阳升起后便是与黑夜骤然不同的世界。我与凯尔在清点了人数后,漫步在碧水湾上。跨过碎石,坍塌的楼房,钻过沙袋墙,在满地弹壳里踢出一条路,西碧人已经清理好了自己的士兵,现在是死在异国土地上成堆的六芒星军。从少数内围房屋,到外围房屋与街道,再越过蓝线看向红线,是血肉堆积而来的寂静,他们静静地躺在地上,肩上的六芒星徽章仍闪耀着光芒。像洛尔家族这样吝啬的财政,却用金子给每个士兵打了一个六芒星徽章。听说,六芒星军的士兵闲暇时间除了想念家人外,更多在用自己少数干净的袖口擦拭徽章。阳光照耀之下,灰土般再无法醒来的六芒星军漂浮在波浪上,连片地覆盖了整个海滩,再也看不清红线,棕榈树下堆积着他们,我在他们身体间的缝隙中前行。越来越靠近海岸,他们的徽章嵌在彼此之间,也像太阳一样,在缓慢升起自己的光芒。我回望整个碧水湾,正应了西碧人的那句话:
      黄沙之下,一切皆废土。

      我已经给留在绿水湾的一半部队传了电报,现在我们,踏上前往幻城的路。这是一条独属于,在场每一个人的必经之路。无关家庭,无关国家,只跟他们现在走的每一步紧密相连。
      一长队人重新喂养了马匹,骑上马飞驰向西。我们穿过沙漠之地,抵达泉水永远不止的森林。先前已与维也纳约定相会在靠近北部码头的河流沙洲边。显然,情报遭到了泄露,我们还未抵达沙洲,周围树林里的几个根折断的树枝吸引起了侦查兵的注意,接着掀开几片树叶,我们看见了脚印。这不可能是维纳斯的足迹,凯尔靠近地面后得出了结论,他指着几个特别的凹槽,“这是白军特有的军靴。”他们正在看着我们。
      悉悉索索的声音渐渐镇定,我们提着脚警惕观察四周。“散开!”
      接着是第一声枪,我下意识勾出飞镖,树林的另一头掉下一个重物。我唯一担心的只有凯尔,他不是正经的骑士,只是被爱国冲昏头脑的历史学家。我早有预料,如果维纳斯军内没有几个高位间谍,白军不可能这么快打下绝大部分的德尔伦罗辖区。这次跟我来跟维纳斯碰面的先行军全是黑骑,其余的部队驻扎在东面森林临界处的断流河流边。
      我拉着凯尔,护着他的头,低头叫道,“东边,绕着树林跑,跑回营地!”我没能顾及他是否跑对了路线,在枪声雨林里,我只能顾及自己的走动方向。他们从四面八方来,但毫不妨碍我找到他们的位置。战争之前与战争之后,我们被莫名的恐惧控制。只有在现在的这一刻,我的心里只有一个声音,“活下去”。我望向身边的黑骑。我与这群人能做得远远不止活下去。
      我抬手挥下以示反攻。
      最近的在正前方的一百五米,左手树干上一个狙击手,右手地面两个普通步兵。这里是森林,没有那么多视野给他,他大概是根据脚步来判断和少量身影。而两个士兵匍匐在地上,他们反应过来我离开了地面的时间需要多少,而他们再站起来移动又要多久?我知道他们只是普通人。
      我跳到树上,攀上另一边的树干,拽着藤蔓着落到,离他们五十米处,绕开没有树木荫蔽的地方,借助树枝迅速移动,借助树木吵闹的摇曳声干扰狙击手。我拔出匕首,收掉树干上的狙击手,甩出匕首,穿过两个士兵的脖子。他们甚至来不及哀嚎,便被切断了喉咙。一下,倒在了自己的血泊中。
      我跳下树干,收回匕首。
      他们总是跟瑟内维夫一样让我出乎意料。我质问黑骑,他们这次怎么没听出点动静来。我在出发前对他们下达了命令,要告诉我他们所感到的异常。
      “这不是异常情况。他们埋伏在这里,是正常情况。”
      如果他们告诉我,而提前警惕,没有步入白军想要的陷阱,就不能收掉这群白军。我跟黑骑……我现在只想知道凯尔活着回来了没有。
      我坐在小溪边,跟军官一起分析着从埋伏白军身上找到的信件。
      “如果我们能碰上维纳斯,也许就能知道是谁,这里面晦暗不明,还有几段我们不认识的字。不是普及通用语了吗?”
      “那你现在嘴里念得也是红莱特产。那个历史学家呢?我们带他过来,让这个还没完全军营训练的人直接上前线,就这么一个目的。”
      凯尔很快就出现了,他灰土满面,嘴里喘气不止。“这是他要往……家里寄的……的信。”
      “让他先喝口水!”
      凯尔喝完水后,重新审视了一遍信。
      “好了!念出来。”
      凯尔环顾了四周,“亲爱的母亲,我不是故意要写一些通用语上去,是我实在不知道怎么正确的表达,我快忘了家乡话了,我能用家乡话的就尽量用,你不要见谅。这几天天气都不错,也没什么特别的事发生,你应该也听说碧水湾六芒星失败的事了,红莱人马上就要攻过来了,我会小心保重自己的;你也要小心点,利撒莱宁的君主在往白城走,你就好好在比斯山上养病,别想着去白城听歌剧了。来克也来了,我昨天跟他在军营碰面了,他是隔壁家的孩子,跟我年纪差不多,我们因为闲谈家常过多,被宪兵罚了洗汽油桶。领我的长官很亲切,她年龄和我差不多,常常跟我们一起打牌,她对待丛林里的事物得心应手,连什么时候会有野猪出没都一清二楚。我想像她这样优秀的士兵,不会在我们这个小小的队伍里待太久。好了我就说到这里,爱你的儿子。”

      夜晚静静地来临,在吃完炊事班做出来的恶心毒物后,每个人更加不能安睡了。像是被什么掐住了鼻孔,粗糙的呼噜被咽进肚子。想念起战争发生前,坐到饭馆里随便点来的白粥了。那东西再无味,也比得过炊事班做出来的高蛋白。看着铁盆里的一大坨软饭,被炊事兵用铁大勺捞起来,接着这东西像糊一样溜到饭盒里。大家凭着饥饿狼吞虎咽地吃了下去。如若没有往饭盒里望上一眼,当真会以为我们是在吃国宴。
      丛林也许是因为我们这样的不速之客,被战争的迫近逼到噤声,满天的树叶没有一片落下。远处的低矮山坡牵着河流越出视线,这里没有路,所有的树木被蜿蜒铺展,它们跟着河流,涓涓向前。这些都勾起了我的多愁善感。
      我第二次参加宴会,跟蒙伦站在一起。他的皮肤远比我白,整个人像一块精心雕刻的汉白玉,他的眼圈边微红,一对隽秀的眉毛补在翠绿眼瞳上。我快忘了,他的那双眼睛。
      他总是怜悯地看向万物。
      就是那天,他告诉了我他的过往。
      他出生在梅林谷,作为梅林谷的继承人,他按照传统会在度过婴儿时期后寄养在梅林谷里的一个普通家庭,只有在有需要时会回到城堡。他被寄养在了一个研制药品的化学家里。他的幼年时期,除了卧在窗前看化学家养父在实验室里捣弄试管外,他的母亲会带着他到军队里,教他识别每一种武器,从最新的火枪,到最远古的石头锤子。他向我形容,那是一根木棍捆着一块石头,在以前这就能要了人的命。除此之外,他的母亲教他各种战术和编队,让他在空闲时间跟着一个高级军官,即便只是在会议上端茶送水。他肯定能认清楚我身边这群人的官衔,甚至可能只用看他们一眼就能知道他们是谁。他告诉我他们虽然穿着一样的军服,有着差不多的身材,但他们从幼年时期带来的习惯让人很好辨认,而根据他们一些训练习惯还有抽枪习惯还能知道他是哪个连哪个排,哪个教官带出来的;而他们的行为举止,不难能看出他们的官衔;现役和军官学校里出来的,也就是在战争里升得职和一开始就是少校之类的,他们必然是两条平行的河流一样,怎么样都混不到一起。
      后来他的母亲询问他,是否决定入伍。他笑着,他认为当时他笑起来跟现在一模一样,两个唇瓣张开很大一个口子,露出一排牙齿。他的母亲便知道他还不打算入伍了。后面,他报考了医学院。凭靠对养父实验室的映像和养父平时喜好在餐桌上夸夸其谈知识的习惯,他在学习药理上很快。成就要比年龄来得快,天赋异禀的人总是能够博得头筹。具体的成就,我记不清。请你也不要伤心,我知道你也记不住我通过了哪几条政令。反正我知道,你能提早在梅林谷医学院毕业,能成为年龄尚浅的首都医学院学士。你跟我不一样,我在那个小地方自觉伟大,而你是真的站在这个世界的舞台上,而不自知。你埋头研究,你治病救人,没有把自己泡在上层阶级里。你那怜悯的眼睛究竟拯救了多少生命。你又是在什么的趋势下去做这些事,日夜不停,从不疲倦?
      我好像,能想起来你跟我说过。
      你说:
      因为我爱每个人,爱得平等。因为我能想到我远离你的感受,我就知道不能让恋人分离;因为我能想到母亲对我的支持,我就知道不能让年幼的子女失去自己的依靠;因为我能想到如果我们有了一个孩子我会多么幸福,我就知道不能让珍视孩子的父母再也无法拥抱他们;因为我知道,养父因为过度暴露在化学药物里早早去世,我知道,我不能让挚友离开我们。因为我敏感又自卑,所以我害怕所有事,所有的感受,所有我见过,我想的。我在这个世上活得越久,我害怕的就越多。你记得你那时被你母亲带走而没能参加我的毕业演讲的事吗?你还记得你的感受吗?失望,愤怒,不安……那天,实验室里有一声巨响,我冲进实验室,养父躺在地上,我不知所措,我只会心肺复苏,我看不懂他到底遭受了什么,我不知道检查他的脉搏,不知道看他的呕吐物,我只知道他没有了呼吸,我只知道他也许已经死了。你那天被你母亲带走的那天,是不是也是什么也不能做。一种无力感。
      所以我想战胜我的母亲,你想成为医生。
      如果你不去做军医,你留在黑月城,你一定会比我更受众人的爱戴。
      如果我没有向你发火,也许我们不会分开,你会为了维林留在黑月城。
      如果我没有……没有……
      我一开始就抛弃了你。你还记得你问的问题吗?
      “如果我在这些装饰之下,是一个粗鄙的人,你还会爱我吗?”
      我爱你,我爱你!但命运却不允许我为自己青春的骄纵和无知,做出一点的补救!
      我向你承认,我们分开的每一天,我都在不断地想起你,我用世上最坚韧的理由去断定我不爱你,我用所有的借口去说明你的糟糕。一天,两天,一周,只要见到你哪怕一眼,我就会回到那个循环——不停地,再一次说服自己。
      普洛斯彼德没有说错,我们只是缺少沟通。我不擅长交心,而你被炮火掩埋了温润。
      也许你也跟我一样,被彼此折磨。
      如果我能多在乎你一点,我们就不会有争吵……
      不,就算没有这些,我们还是会走到这一步。你认识的我太过年轻了,蒙伦,但若不是你,我可能到现在还是如过去一般幼稚。
      我希望我也成就了,你。
      我们都太过年轻。太容易相信,太容易失望。
      我们都迈入了一个新世界。我会爱着你,直到我死去,即便只会承载在回忆之中,而我终要在现世安身立命。但我对你的爱,再也不是由欲望编织,而是我们彼此间的痛苦堆积而成。
      我甚至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读了那封家书后有如此感慨,也许是我跟蒙伦一样,感受到了这位士兵的母亲的痛苦。
      我们都带着罪前行。
      等到第二天,我想起晚上的种种思索,又忍不住嘲笑自己,像个孩子一样。也只有想到蒙伦时,我会像个孩子一样,像这辈子都没有拥有过理智,全凭感性行事。只有碰上他,我才会一次又一次地道歉,才会在宴会上大吵。我根本没法解释自己到底在想什么。究竟是,太令人羞愧了,所以我不愿意回溯这份记忆。
      我真的每天都在想起他吗?真的在赎罪吗?我又真的有罪吗?还是因为,你离开了我,所以我想通过这样的方式再次靠近你。可你再也不会靠近我了,也没有机会原谅我了。
      幼稚!太幼稚了!

      现在,我们必须假设维也纳全数灭亡,之前所有的通讯来自白军的伪造。在成功碧水湾之后,红莱西线的战况陆陆续续传来了东线。普洛斯彼德将守卫都城交给了他的妻子,话说她分娩了吗?总之,派柏斯地区沦陷,派柏斯家族分散撤到绿林港和蒂法机场。如果把这些话翻译一下,普洛斯彼德下一步是占领机场和港口,而派柏斯境内的大部分兵工厂已经被占领。我只能佩服瑟内维夫的绝决,她必须得想出个好办法安抚派柏斯。只是闲谈一会的时间,一个专属给我的电报发来——瑟内维夫会让维林和一位派柏斯少女结婚。我很难相信这点,派柏斯会为了这点婚约而放过讨伐利撒莱宁的大好机会,他甚至可以倒戈,如果白军擅长谈判的话。瑟内维夫应该不止是让了这一个婚约,应该还有绿林港的自经营权,而维林未来的从政目标大抵脱不了开通商路一切有助于派柏斯的事。这封电报里还写了,如果我愿意和一个基森结婚,基森家族参与战争会很积极。
      我记得阿佩尼拉娜说过,虽然血王座只有一个,但继承人绝不能只有一个。我必然会结婚,我的高龄母亲是不可能再生下孩子了。我要找个人结婚,为利撒莱宁生下继承人。或者,阿佩尼拉娜似乎觉得我是个逃避责任的人,她告诉我只要是我的孩子就够了,我们不在乎孩子的父亲是谁,我可以找个一个喜欢的当王夫处理外交,也可以不找,只有生育后代是我必定要做的。
      我可爱的儿子现在连枪都握不稳,就告诉他要结婚了,他小到还没有力量,没有意识去反抗这个决定。
      我没有同意电报上的建议。
      晚上,一片窸窣声吵醒了一半士兵,我一打开帐子,一片白色映照着月光,他们的眼睛在黑夜中发亮。
      “德尔伦罗?”外头的是维纳斯。
      领头的人一头纯净的白发,柔和的面容,却不难感受到他身上极致的尖锐。维纳斯头戴白帽,披白衣。
      “艾欧斯瑞·德尔伦罗,公主殿下。”
      接着他又说了几句德尔伦罗地区的方言,所有的维纳斯脱下了连帽白袍收进了背包,全体深蓝色的军服,在树林的暗沉光辉里与夜融为一体。
      “你要我翻译吗?”凯尔问道。
      “不用了。”我看着他们,“真是意外。”
      艾欧斯瑞·德尔伦罗向我详细地讲述了白军的驻地。眼前的维纳斯总共人数不超过一千,所有的维纳斯被分散开来,他们只是一小部分。在与白军的抗争中,军队的损失无法弥补,几乎所有的幻城人都上了前线,这使得他们让孩子去探察白军据点:他们依靠自己瘦小的身躯穿梭在丛林里,就像一只兔子。孩子的视野有限,白军又分外谨慎,我们只掌握了白军的据点,无法保证是否没有遗漏,他们的交通路线跟是依靠上了民众的只言片语。现在从幻城机场起飞的白军侦查机徘徊在上空,我能说他们发现不了我们才是可疑的。
      好在,这次我的好首长可算是愿意提供空中支持了。现在可以对头顶上这片天空安心了,不用总是在高楼上警惕地观望四周,最后无助地掩进洞里。
      如果再释能发兵围白城,也许能更快结束战争。瑟内维夫并没有这么做,她让再释一心一意地去对付洛尔,让再释尽自己所能与斯特威联合迫使洛尔投降,那么孤军奋战的白军也就没有多少盼头了。我跟她的想法向来相反。但只要能结束,怎么样都无所谓。
      能结束就行。

      “我从来没想到过,有天黑月城有天也会变得那么令人想念。”
      “在这样的情况下,不想念家乡才是困难的。”凯尔回道。
      这是一个正常的早上,从吊床上翻下来。在碧水湾还有自来水,就那个沙漠地。但在这里,炊事员为了保证饮用水的卫生,我们只能坐在溪边看着它滚到尽头,我们只能用铁罐里的水使自己清醒。
      凯尔不能说是一个好士兵,但一定是一个优秀的历史学家。他能和西碧人交流顺畅,跟维纳斯们也没有语言障碍。当他把这些地区的历史讲出来,那些外国士兵一下就放下了警戒,围在一起分享起来自己的经历。我曾问过他战争结束后他打算做什么,继续做个历史教授,还是试试做个外交官?我认为……
      “活下来再说。”他打断了我的话,“活下来再说。”
      根据有限的情报,我和艾欧瑞斯敲定了第一个反攻据点。先前他甚至向我提议在丛林里打游击战,我打趣地向他说道,“你们适应了丛林,白军也应该对这里了如指掌,但我带的这些都是娇生惯养的,他们更适合打城市战,丛林里的不安会把他们淹死。”

      早上的空气干燥,万里无云。我们现在要到的地方叫,瑞沙坡。那里美丽而迷人,一条河流穿过城中,紫藤萝扑进水里,两岸停泊着贡多拉,水光掠过白色楼房,人们在阳台栽上鸢尾和雏菊,歌声唱响在每一个早晨,幻城境内最大的歌剧院不在幻城,在瑞沙坡。
      凯尔适合当历史学家,要是做个文学家也不会差。
      现在,我们跑出树林的温蔽,在旷野上狂奔,冲向城镇前沿。我们躲到矮墙下,在子弹打向矮墙的每一个瞬间,我的士兵等待着我做出下一步决定。
      白军的子弹从架着鲜花的窗口飞来,旷野之下,年轻的面容掩藏在草丛里。
      “穆拉!艾兰德!你们的队伍先!”我转过头大喊,“我们正面攻入!”
      “快——!”
      喷泉后面,再后面的草丛里有一挺机枪,她在等我们冲到街道上。
      “到墙边!清房子!不要到大街上!”
      机枪的声音震耳欲聋,在大街上收割着生命。
      临河的白色房子里一个狙击手,每一个街道就有沙袋堆的小营地。我端起狙击枪,略微举过矮墙,狙击枪的巨响震在我耳边,对面的子弹划过脸颊。
      “机枪解决!”
      我的手从来没有那么抖过。
      黑骑向我明确表示他们不会正式参与这场战争,因为这里没法修复盔甲。现在他们顺着河流,漂浮着小船进入瑞沙坡。有时,不做个光明磊落的军人是不得不做的事。我再次端起狙击枪,射穿了黄色楼的玻璃,解决掉一名普通士兵。远处的另一位狙击手已经瞄准了我,他的子弹在我收回视线的下一秒擦过头顶。我深呼一口气。他最好一直盯着我。
      按照预先规划好的,在正面进入城镇后后,他们会清掉开头两个平层,迫击炮要清掉眼前的小营地。我要解决掉狙击手。
      他现在在矮墙上打了两枪。
      他在告诉他的好朋友。假设我刚好暴露在他的好朋友的视野里,那我就要死在这里了。我翻过矮墙,想象上天会给予我运气,幸运必然会眷顾我成功冲到平房,与我的士兵汇合。幸运的确眷顾我了。
      “肯可林!找到剩下几个狙击手!”
      “我看见了!长官,就在蓝色……”
      肯可林的鲜血溅到了我的脸上。那一刻我的呼吸格外重,但也因此开出了我人生中最快的一枪。
      北面一百码,蓝色房屋顶。我探出半身,甩动狙身。再次拉动拉栓,吐出弹壳。再次拉动,再次拉动。我头脑从未如此清晰,地上一共三个弹壳。我现在要补充弹夹了。
      我跨过肯可林的身体爬上屋顶。听这些枪声,还有三个狙击手。临河白色房子二楼,还有两个只能判断在西面。如果根据白军在开战前公布的编队,还有十一个没有暴露位置,十四挺机枪还没射击。假设白军没有搬任何火炮,那么……
      “长官!前方道路已被清空!”
      “清掉沿线的楼房!”
      白军的炮火打上了屋顶,炸掉了前半部分,我看着焦落的边缘,屋顶一点一点地坍塌。我翻下屋顶,冲向喷泉。抬头立即扳动扳机。
      “白色楼房狙击手解决。”
      正如凯尔所说,这里的紫藤萝从阳台挂到水上,像是河流带紫色瀑布一样。
      希望黑骑已经解决掉这里的长官了。
      我扑进房屋,机枪开始响起,它打破了这栋房屋的所有窗户。接着是几声激烈的炮火,机枪声停,我靠到阳台边缘,雏菊的芬香随风飘来。跟着风和花香的方向,我举起枪托,按下扳机。我们成功走下了胜利的第一步。
      拉开拉栓,吐出弹壳。我们继续向前推进。
      神佑子民,不再伤痛。
      我翻下窗户,冲向河对岸。迫击炮已经清过了一遍前方道路,而随着军队的迫近,剩下几挺机枪和狙击手终于没办法忍受我们,更加激烈的枪声骤然响起。我们游到河对岸,全身湿漉地爬到岸上,鲜血染亮了河流,也随着我们的脚步迈向白军,它黏在鞋底,半分都不能脱离。
      好了。请扣响扳机吧,士兵们。
      我将狙击枪托起,瞄准镜寻找着猎物。当我要狩猎时,那只是一瞬间的事情,一瞬间,一条生命就能永逝人间。
      “红色楼机枪解决!”

      你害怕过吗?艾罗,当你像这样一样掌握了别人的生死大权。你会不会害怕?
      我为什么会?
      你为什么这么对邻居。父亲指着香菜妇人平时缝衣服的地方。
      她在我眼里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
      在你眼里?在她眼里,你也令人难以忍受。她想要搬家,她责骂我,认为我们才应该搬走。她瞪着我,因为在她眼里我们也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

      夜晚,我们整理好战场,向军部确认拿下了瑞沙坡。
      我靠在安乐椅上,嘴里嘬着烟,随着安乐椅的摇动,看着烟圈慢慢消散。窗外的士兵很吵闹,他们开始庆祝起这场胜利。我对着窗外大喊了一声,“注意好东边的铁路!”别忘了在那里埋上炸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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