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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成“家”
接下来的日子,我们这个小院,就正式进入了“三人行”的模式。
师父依旧是那个清雅出尘的师父,做着以前经常做的事。
但他不再像刚开始那样明显排斥阿愿,保持着一种恰到好处的距离。
阿愿呢,大概是感受到了这份“宽容”,变得格外勤快。
他是真想帮忙,也是真有点笨手笨脚。
那天,他见师父在院子里劈柴,那柴刀在师父手里又稳又准,咔嚓一声,木柴应声而裂,断面光滑。
阿愿看得眼睛发亮,自告奋勇:“许先生,我来吧!”
师父看了他一眼,没说话,把柴刀递了过去。
阿愿挽起袖子,学着师父的样子,对着木桩上的柴火用力劈下去。
结果——
“哐当!”一声,柴火是飞出去了,没劈开,倒是把垫在下面的木桩给砍出了一大道口子。
他自己还因为用力过猛,踉跄了一下,差点闪着腰。
我在旁边晾衣服,看得直咧嘴。
师父面无表情地走过去,接过柴刀,淡淡地说:“力要用在刃上,不是用蛮力。”说着,手腕轻轻一抖,又是咔嚓一声,那根顽抗的柴火利落分家。
阿愿挠了挠头,脸有点红:“我……我再试试?”
师父没拦着,把柴刀又还给他,自己站到一边去看药圃了。
于是,整个下午,院子里都回荡着“哐哐”声,夹杂着偶尔木柴飞出去的动静。
等到他终于成功劈开第一根歪歪扭扭的柴火时,高兴的举着那两半柴火冲我喊:“许泠!你看!我成功了!”
我看着他,忍不住笑了。
师父在药圃那边,似乎也摇了一下头,嘴角好像也弯了一下。
除了劈柴,他还抢着挑水。
我们吃水是靠屋后的一口山泉,需要用水桶去挑回来。
这对伤刚好的他来说,其实有点吃力。
第一次去,回来时两只水桶晃得厉害,洒了一路,到家就只剩半桶。肩膀也被扁担磨得通红。
我心疼又好笑:“说了让你别着急,慢慢来。”
他抹了把汗,嘿嘿一笑:“没事,多挑几次就熟练了。这活儿我能干。”
他倒是说到做到,后来挑水的次数多了,步子稳了,水也洒得少了。
我偶尔站在门口,看着他挑着满满两桶水,小心翼翼踩着石阶上来的背影,心里会莫名地觉得踏实。
日子就这么过着,阿愿用他的方式,一点点融入我们的生活。
他不再只是“许泠捡回来的麻烦”,而是变成了院子里一个会走动、会说话、会努力干活的大号身影。
师父对他的态度,也发生点点变化。
有一次,阿愿在帮我捣药,不小心把石臼里的药汁溅到了旁边一本摊开的医书上。
他当时脸都吓白了,手忙脚乱地想用袖子去擦。
那可是师父很珍视的一本古籍!
我心跳都漏了一拍。
正准备接受师父的冷脸,却见师父只是皱了皱眉,走过来,拿过那本书,用干净的软布轻轻吸掉药汁:“下次小心些。药材配伍,差之毫厘,谬以千里。这书上的方子,更是如此。”
阿愿愣愣地点头,好像有点没反应过来。
还有一次,吃饭的时候,阿愿大概是干活饿了,吃得有点急,不小心噎住了,满脸通红。
我赶紧给他倒水,师父则放下筷子,伸出手,在他后背的几个穴位上按了几下。
说也神奇,他立刻就顺气了。
阿愿喘过气,看着师父,受宠若惊:“谢谢……谢谢许先生。”
师父收回手,重新拿起筷子,依旧表情淡淡:“吃饭细嚼慢咽。”
就这简单的一句话,我看见阿愿的眼睛,亮了好一会儿。
我知道,师父心里那道坚冰,正在被阿愿这股有点傻气的真诚,一点点融化。
虽然表面上,他还是那个清冷的许先生。
最让我触动的是有一天夜里。
那天阿愿可能是白天干活太卖力,又或者是晚上着了凉,后半夜发起了低烧。
我睡眠浅,听到他那边有动静,起身去看。
摸到他额头有点烫,正想去打水给他擦擦,师父却披着衣服进来了。
他也没多问,直接坐到榻边,给阿愿诊脉。
昏暗的油灯光下,师父的神情专注而温和。
“无妨,劳累加上些许风寒。”师父说着,从随身的针囊里取出银针,在阿愿手上的穴位轻轻刺了几下,又让我去熬一碗桂枝汤。
我熬好药端进来时,师父正用湿布巾给阿愿擦拭额头和脖颈。
阿愿昏昏沉沉的,嘴里嘟囔着什么,师父的动作很轻,很仔细。
那一刻,我看着师父在灯光下显得很柔和的侧脸,看着榻上的阿愿,心里暖烘烘的。
这个画面,倒像是一家人。
师父喂阿愿喝完药,又替他掖好被角,才直起身:“让他睡一觉,发发汗就好了。你去睡吧,我看着他。”
我摇摇头,搬了个小凳子坐在旁边:“师父,我陪您一起。”
后半夜,我们师徒俩就守在那小小的侧间里。
窗外月色朦胧,屋里只有阿愿平稳下来的呼吸声,和油灯偶尔爆开的灯花声。
我靠在墙边,看着师父静坐的背影,又看看睡得安稳的阿愿,觉得这山野的夜,从未如此宁静和安心。
第二天阿愿醒来,烧退了,精神也好了。
他对于昨晚师父和我守了他半夜的事,似乎有点印象,又不太确定,只是看着我们,眼神让人看不懂。
吃早饭的时候,他给师父盛粥,双手捧着递过去。
“许先生,谢谢您。”他说。
师父接过碗,看了他一眼,只“嗯”了一声。
但我看见,师父低头喝粥的时候,眉眼是舒展的。
从那以后,我们三个人之间,那种无形的隔阂好像真的消失了。
院子里不再有低气压,吃饭时也能偶尔听到师父和阿愿关于某种草药功效的简单对话。
阿愿还是那个爱说爱笑的阿愿,只是在我和师父面前,更加放松,更加像他自己。
我有时候会想,如果日子能一直这样过下去,好像也不错。
有师父,有阿愿,有这个充满药草香气的小院子。
当然,这只是“有时候”的想法。
大多数时候,我看着阿愿在院子里忙活,或者听他跟我讲些傻乎乎的笑话时,心里还是有点不安。
那块玉佩,还静静地躺在他枕下。
他的过去,像一片看不清的迷雾,悬在我们头顶。
我不知道这片迷雾什么时候会散开,散开之后,等待我们的又会是什么。
算了,至少现在,阳光暖洋洋地照在身上,阿愿正蹲在药圃边,笨拙地给一株新移栽的茯苓浇水,嘴里还哼着那不成调的小曲。
师父在药房里捣药,传来有节奏的咚咚声。
我深吸一口带着草药清香的空气,决定不再去想那些遥远,又无法掌控的事情。
眼下,岁月静好。
这就够了。
*
这天晚上,夜幕四合,山里静了下来,只有夏虫在不知疲倦地鸣叫。
我搬了小凳坐在院子里乘凉,心里还想着下午的事。
他也跟着出来,挨着我坐下。
今晚的月亮不算很圆,但很亮,清辉洒下来,给院子里的一切都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银边。
我们都没说话,安静地坐了一会儿。
忽然,他转过头,看着我,眼神在月光下清澈认真。
“泠泠。”他轻声叫我。
“嗯?”
他语气认真:“等我找到家人,我一定……一定三书六礼,明媒正娶,让你做我的妻子。”
“轰”的一声,像是有万千朵烟花同时在脑海里炸开。
娶我。
我愣住了,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
他见我不说话,有些急了,往前凑了凑,握住我的手。
他的手心很暖,带着一点薄茧,磨蹭着我的皮肤。
“我说真的!”他语气急切,“我知道我现在什么都没有,连自己是谁都忘了……但我知道,我想跟你在一起。等我弄清楚我是谁,我一定回来找你,用最风光的礼仪娶你过门。我……我不会让你受半点委屈。”
他看着我,眼睛很亮,满是爱意和认真。
我看着他,看着这个我亲手从死亡边缘拉回来的人,看着这个一点点融入我生活,带来无数麻烦又带来无数生气的人。
理智告诉我,这太快了,太不真实了。
可心里某个角落,却不受控制,生出了连自己都不敢深想的期盼。
我反手轻轻回握住他,点了点头。
“好。”我说。
就这一个字,他心花怒放,眼睛一下子弯了起来。
他孩子气地晃着我的手,又开始恢复那副黏人的模样,蹭着我肩膀,絮絮叨叨地开始规划:“到时候,我们也要一个这样的院子,种你喜欢的草药,也种花,再养两只鸡,一只狗……”
我听着他的憧憬,看着天上那轮月亮,心里被幸福填得满满的。
那时候的我,真的以为,月光听到了他的誓言,山风见证了我们的约定,往后的日子,就会像他描述的那样,平静美满地过下去。
我哪里会知道,当时的许诺说得越真诚,后来想起来,就越像一把淬了毒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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