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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的救命
走廊的惨白灯光裹着老陈的影子,像一张浸了水的宣纸,软塌塌贴在斑驳的墙面上,墙皮剥落处露出青灰色的水泥底,像结了层老痂,裂纹里还嵌着经年累月的灰尘。手机屏幕上“支援已批”的绿色字样还没暗下去,荧光映在他布满红血丝的眼底,裤袋里那枚磨得发亮的金属徽章就硌得他指节发紧——那是四年前湄公河一战后,牺牲战友李默留在他口袋里的警号,编号“0719”,如今被岁月磨得只剩半枚模糊的数字,边缘还嵌着当年溅上去的褐色血痕,洗了四年,用牙膏刷过,用酒精泡过,依旧像干涸的锈迹,死死咬在金属上,怎么也弄不掉。
老陈指尖划过徽章的棱角,喉结沉沉滚了滚,喉间泛起一股呛人的铁锈味,混着肺里积着的烟味在胸腔里打旋,呛得他忍不住咳嗽了两声,声音在空荡的走廊里格外清晰。他摸出烟盒,是李默生前常抽的硬盒“红塔山”,烟盒被揣得皱巴巴的,边角都磨得起了毛,锡箔纸起了卷,里面还剩三支烟,挤在角落像缩着的三个影子,烟身被压得有些变形。指尖刚碰到打火机的金属壳,冰凉的触感顺着神经窜上来,审讯室的铁门突然“哐当”一声轻响,合页摩擦的锈味顺着门缝钻出来,裹着马三瘫断断续续的哭腔:“陈警官,我真的啥都不知道啊……‘蝰蛇’的货,我就帮着搬过一回箱子,那箱子沉得很,铁架子都压弯了,我都没敢看里面是啥……真的,你信我一次!”
老陈捏着烟的手顿住了,指腹蹭过打火机上凹凸不平的防滑纹路。他想起半小时前推开审讯室门时的场景:马三瘫缩在冰凉的铁椅上,手腕被手铐勒出两:道青紫色的印子,皮肤都陷进了金属缝隙里,透着不正常的红,汗湿的头发黏在额头上,一缕缕贴得严实,额角的碎发滴着汗珠,像只被暴雨打蔫的鹌鹑。桌上的笔录本摊开着,蓝黑墨水写的字迹被汗水洇得发毛,笔画边缘晕开一片浅蓝,最后一行“‘冰骸’藏在……”后面,笔尖的墨渍晕开一个小圆点,像个没说完的句号,悬在纸页上,格外刺眼。桌角还放着一杯没动过的白开水,杯壁凝着水珠,顺着杯身往下淌,在桌面上积了一小滩水,快要漫到笔录本的纸边。
“‘蝰蛇’的货藏在临江茶馆的地窖夹层,”老陈对着蓝牙耳机压低声线,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指节无意识地敲着走廊的水泥墙,指尖触到墙面凹凸不平的颗粒,那是多年前刷墙时没抹平的痕迹,“你带三组人守后门,地窖入口在厨房灶台下面,搬开第三块青砖有个暗锁,钥匙是黄铜的,上面刻着个‘茶’字,大概这么大。”他用手比划了一下,拇指和食指圈出一个硬币大小的圆,“别硬撬,暗锁后面连着警报器,一撬就会响。”
耳机里传来小张的声音,带着点年轻人才有的兴奋,还有些没压下去的喘息,像是刚跑过一段路:“陈队,狙击手已经到位了,三楼靠窗的位置能看见茶馆的天井——那地方老槐树枝叶太密,枝桠横七竖八挡着,跟蜘蛛网似的,要不要让无人机先侦察一下?免得有埋伏。”
老陈抬头望了眼窗外,墨色的云层压得很低,像块浸了水的黑布,沉甸甸地挂在天上,仿佛随时会掉下来。雨丝裹着风斜斜地砸在玻璃上,划出一道道弯弯曲曲的水痕,把窗外的路灯晕成一团模糊的黄,像块融化的黄油。“不用,”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舌尖尝到一层苦涩的盐粒,那是刚才急出的汗顺着下巴流进嘴里的味道,“临江茶馆的老槐是民国时种的,树干里空了半截,当年我跟李默蹲点的时候,还在里面藏过半天,连呼吸都不敢大声。让狙击手盯着天井的石磨,‘蝰蛇’的人喜欢把对讲机藏在磨盘缝里,那缝里积着灰,只能塞下半个手掌,你让狙击手注意点,别打错了。”
话刚落,走廊尽头的电梯“叮”地一声轻响,金属门缓缓向两侧滑开时,老陈的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穿白大褂的护士推着药车出来,白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浅蓝色的口罩紧紧贴在下巴上,只露出一双眼,眼尾有颗浅褐色的痣,像一滴凝固的墨,嵌在眼尾的皮肤里,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她的睫毛很长,垂着的时候在眼睑下方投出一小片阴影,眼神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药车的轮子碾过地面,发出“咕噜咕噜”的轻响,在寂静的走廊里格外刺耳,每滚一下,都像敲在老陈的耳膜上,震得他心里发慌。车身上摆着几个透明的药瓶,里面装着淡黄色的液体,标签上的字迹模糊不清,像是被水浸过,消毒水的味道顺着风飘过来,带着点生冷的甜,呛得老陈鼻子发痒。他的手慢慢摸向腰后的枪套,指腹贴在冰冷的枪柄上,触感坚硬而光滑,枪套的皮革因为常年使用,已经变得柔软,突然想起马三瘫哭着说的最后一句话:“‘老鬼’的人,早就在楼里了……他说,要让你们给四年前的人,偿命……”这句话像一根针,狠狠扎进他的心里,四年前的惨状瞬间在脑海里浮现。
凌晨三点的临江茶馆,藏在老城根的阴影里,像个沉默的幽灵。青石板路被雨水泡得发乌,缝隙里积着黑褐色的泥水,踩上去“咯吱”作响,溅起细小的泥点。墙根的青苔顺着砖缝往上爬,像一道道暗绿色的疤,爬满了斑驳的墙面,有些青苔已经枯黄,卷着边,像是临死前的挣扎。茶馆的木门虚掩着,门楣上挂着的“茶”字旗褪成了灰白,边角卷着边,被风卷得猎猎作响,旗角扫过门环上厚厚的铜锈,落下细碎的粉末,飘在潮湿的空气里,落在老陈的肩膀上,带着点冰凉的湿意。
小张蹲在对面的修车铺屋檐下,雨衣的帽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截线条紧绷的下颌,皮肤因为寒冷而泛着青。手里的望远镜贴在眼眶上,镜筒上凝着一层薄薄的水汽,他时不时用袖口擦一下,生怕影响视线。茶馆的天井里,老槐树的影子张牙舞爪地铺在地上,像只黑色的巨兽,要把一切都吞噬掉。石磨的缝隙里塞着半支烟,烟蒂还在冒着几不可见的白气,顺着风飘出一缕极淡的灰,很快就被雨水打散。“陈队,茶馆里有三个人,”小张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点刻意放轻的沙哑,“一个在柜台擦杯子,手指上有老茧,指关节处还有道疤,像是常握枪的;一个在厨房劈柴,后背抵着灶台没动过,手里的斧头悬在半空,没落下,姿势很奇怪;还有个穿黑夹克的,坐在靠窗的位置,一直盯着街面,左手食指不停地敲着桌面,像是在数时间,节奏很快,看着就心烦。”
老陈蹲在面包车的阴影里,指尖在地图上画了个圈——临江茶馆的布局他烂熟于心:前堂是四张八仙桌,桌腿被茶渍浸得发黑,木纹里嵌着经年累月的茶垢,用指甲抠都抠不掉;桌面有几道深深的划痕,是当年有人在这里打斗留下的痕迹。后堂是厨房,灶台是青砖砌的,边缘被烟火熏得发黄,甚至有些地方已经发黑、开裂,灶台下面的地窖入口藏在第三块青砖下,砖面比其他的略高一点,上面还刻着一个小小的“福”字,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二楼的阁楼是个储物间,堆着些破旧的桌椅,桌腿都松了,一碰就摇摇晃晃,窗户对着江,跳下去就是青衣江的浅滩,滩上全是圆滑的鹅卵石,踩上去很容易滑倒。“三组跟我走前门,”他对着对讲机说,“二组从后门翻墙,墙不高,也就两米多,上面有几根生锈的铁栏杆,都快断了,注意别刮到衣服;堵死地窖的通风口,那通风口在墙根,用石板盖着,石板上长着青苔,很滑,小心点;狙击手盯着黑夹克,他是‘蝰蛇’的副手‘黑狼’,左脸有道疤,从眼角一直划到下巴,又深又长,你一眼就能认出来。”
雨突然下大了,豆大的雨点砸在车顶,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像无数颗小石子在敲打,车顶都像是要被砸穿。老陈摸出那支“红塔山”,点燃时,火光在他眼底跳了一下,映出他眼角深深的皱纹,那是岁月和风霜留下的痕迹。四年前的湄公河,也是这样的雨夜,周易蹲在他旁边,烟蒂烫得手指发疼,还笑着说:“老陈,等这案子结了,我请你喝庆功酒,就喝我爸藏的那瓶茅台,放了十几年了,一直舍不得喝。”他的笑容很灿烂,露出两颗小虎牙,眼里闪着光。话音刚落,对岸的枪声就响了,“砰”的一声,子弹擦着李默的肩膀飞过去,血溅在他的脸上,温热的,带着铁锈味,像一朵炸开的红梅,印在他的脸颊上,久久不散。老陈当时想伸手去捂,却被周易一把推开,他说:“别管我,继续盯着!”
“陈队,行动吗?”小张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带着点急切,还有些不耐烦。
老陈掐灭烟,烟蒂在地上碾出一圈黑印,火星瞬间熄灭,冒出一缕白烟,很快就被雨水浇灭。“等我信号——注意,黑狼的口袋里有个银色打火机,外壳是磨砂的,上面刻着狼头,那是‘蝰蛇’的暗号,看见那打火机,就说明‘冰骸’肯定在附近。”他顿了顿,补充道,“一旦发现暗号,立刻汇报,别轻举妄动,等我命令。”
与此同时,审讯室里的马三瘫还在瑟瑟发抖。他的指甲缝里还嵌着泥土,是从临江茶馆的后墙根带回来的,深褐色的,混着点青苔的绿,怎么抠都抠不干净。他缩在铁椅上,身体还在微微发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目光黏在老陈放在桌上的徽章上,喉结动了动,像有什么东西卡在喉咙里,上不来也下不去。“陈警官,我真的没骗你……‘老鬼’的人说,要是我敢泄密,就把我妈扔到江里喂鱼……我妈年纪大了,身体不好,有高血压,还等着我养老呢……我不能失去我妈啊……”他的声音带着哭腔,眼泪鼻涕糊了一脸,看起来格外狼狈。
老陈把徽章扣在桌上,金属与桌面碰撞的脆响让马三瘫抖了一下,肩膀缩得更紧了,几乎要缩成一团。“四年前,湄公河上,‘老鬼’杀了我七个兄弟,”老陈的声音很轻,却像一块冰,带着刺骨的凉,“其中一个,跟你一样,是家里的独子,他妈还在乡下等着他回家,每天都坐在村口的老槐树下,盼着儿子能平安归来,直到现在,还不知道他已经不在了。我们每次去看她,都要编谎话骗她,说她儿子在外地执行任务,不能回来,你知道那种滋味吗?”他的声音有些哽咽,眼底泛起一层红雾。
马三瘫的脸瞬间白了,毫无血色,像一张白纸,眼泪混着鼻涕往下淌,滴在衣襟上,晕开一片片深色的水渍,把灰色的囚服染得更深。“我……我看见‘老鬼’的人了,就在医院的走廊里……穿白大褂,戴口罩,眼尾有颗痣……刚才我还看见她推着药车过去了,往审讯室这边来的……她的眼神很凶,像要吃人……”他哆哆嗦嗦地说,手指指向走廊的方向,身体因为恐惧而剧烈颤抖。
老陈的后背猛地绷紧,像拉满了的弓,每一根汗毛都竖了起来——走廊里的护士!他抓起对讲机,刚要开口喊警告,让兄弟们注意这个护士,审讯室的灯突然灭了。电流切断的瞬间,灯管发出“滋滋”的声响,然后彻底陷入黑暗。
黑暗像潮水一样涌进来,瞬间裹住了所有声音,连马三瘫的哭声都像是被淹没了,变得模糊不清。老陈的手按在枪柄上,指尖能感觉到枪身的冰凉,还有防滑纹路的凹凸感,他屏住呼吸,竖起耳朵听着周围的动静,连自己的心跳声都听得一清二楚,“咚咚咚”地跳得飞快,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马三瘫的哭腔突然断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声闷响,像重物砸在地上,沉闷而浑浊,紧接着是身体倒地时发出的“噗通”声。紧接着,铁门被人从外面推开,风裹着雨丝灌进来,带着一股浓烈的消毒水味道,还有点淡淡的血腥味,两种味道混合在一起,格外刺鼻。
老陈的枪口指向门口,黑暗中,有个影子站在那里,白大褂的下摆被风吹得飘起来,像一只展开的翅膀,在黑暗中格外显眼。“陈警官,”女人的声音很轻,像羽毛落在水面上,没有一点重量,却带着刺骨的寒意,“你的战友,在下面等你很久了。”
临江茶馆的门被踹开时,老槐树的叶子落了一地,带着雨水的湿气,打在人的脸上冰凉,像无数根小针在扎。柜台后的男人反应极快,抓起桌上的紫砂壶就砸过来,紫砂壶在地上摔得粉碎,褐色的茶渍溅在老陈的裤腿上,顺着布料往下渗,凉得刺骨,很快就浸透了裤子,贴在腿上,很不舒服。“黑狼”从椅子上弹起来,手往口袋里摸,动作又快又急,像是在找什么东西,狙击手的枪声正好响了——“砰”的一声,子弹擦着他的耳朵飞过去,钉在窗棂上,木屑溅了他一脸,他闷哼一声,下意识地偏过头,手却没有停,依旧在口袋里摸索。
“抓住他!”老陈吼道,声音带着点破音,因为用力而青筋暴起,扑过去时,“黑狼”已经翻出了窗户,动作敏捷得不像个常年混在赌场、酒场的人,倒像是受过专业训练。窗外是青衣江的浅滩,江水拍打着礁石,发出“哗哗”的声响,带着咸湿的腥味,呛得老陈鼻子发痒。他跟着跳下去,脚陷在松软的淤泥里,冰凉的江水漫过脚踝,像无数根细针在扎,刺骨的冷顺着皮肤往骨头里钻,很快就冻得他小腿发麻。
“黑狼”的身影在江滩上跌跌撞撞,黑夹克被树枝勾破了一道口子,露出里面的纹身——是“老鬼”的标志,一只张着嘴的狼头,狼眼用红墨纹的,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狰狞,像是要扑过来咬人。老陈追上去,指尖碰到他的后领时,“黑狼”突然转过身,手里的刀闪着寒光,刀刃上还沾着雨水,亮得刺眼,朝着老陈的胸口刺过来。
刀刃划破了老陈的手臂,一阵尖锐的疼顺着皮肤蔓延开来,像火烧一样,血滴在江水里,瞬间被浑浊的江水冲得无影无踪。老陈攥住他的手腕,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青筋暴起,膝盖顶在他的小腹上,“黑狼”痛得闷哼一声,身体蜷缩起来,刀“哐当”掉在地上,插进淤泥里,只露出一个刀柄,还在微微晃动。“‘老鬼’在哪?”老陈的声音发颤,不是因为疼,而是因为压抑了四年的怒火,血顺着指尖往下淌,滴在“黑狼”的脸上,温热的,带着铁锈味,“快说!”
“黑狼”笑了,嘴角咧开一道疤,露出黄黑相间的牙齿,牙缝里还塞着食物残渣,看起来格外恶心:“他就在你身边……你们这些警察,都是睁眼瞎……天天跟仇人待在一起,还把他当兄弟……真是可笑!”他的声音沙哑,带着嘲讽,像是在看一个天大的笑话。
话音刚落,一颗子弹从背后射穿了他的胸膛。血溅在老陈的脸上,温热的,带着粘稠的质感,顺着脸颊往下淌,滴在衣服上,很快就染透了一片。老陈回头,看见小张站在江滩的礁石上,手里的枪还在冒烟,枪口飘着一缕淡淡的灰烟,雨水顺着他的脸往下流,分不清是雨还是泪,他的嘴唇微微颤抖着,眼神复杂。
“陈队,”小张的声音抖得厉害,带着点哭腔,“他要杀你……我不能让他杀你……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啊……”
老陈盯着他,突然发现小张的雨衣领口,露出了半颗浅褐色的痣——和走廊里的护士一样,位置、大小,都分毫不差。那痣像一颗钉子,扎进老陈的眼里,也扎进了他的心里。四年前,那个负责断后、迟迟没发出信号的新人,也是这个痣!当时他怎么就没注意到?真是太大意了!
医院的走廊里,灯又亮了,惨白的光线照在地上,把血迹映得格外刺眼,像一条暗红色的蛇,在地上蜿蜒。老陈靠在墙上,手臂的伤口被纱布裹着,厚厚的纱布已经被血渗红了一片,红得发黑,看起来触目惊心。马三瘫躺在地上,额头有个洞,血顺着头发流到地上,像一条暗红色的蛇,蜿蜒着爬向门口,在门口的位置积了一小滩,散发出浓烈的血腥味。
审讯室的桌上,笔录本被风吹得翻页,“哗啦哗啦”的响,像是在诉说着什么。最后一行“‘冰骸’藏在……”后面,多了一行字,是用血迹写的,笔画歪歪扭扭,却格外清晰:“楼里有内鬼。”这几个字像是一把重锤,狠狠砸在老陈的心上,让他瞬间清醒过来。
老陈摸出那枚“0719”的徽章,指尖划过磨得发亮的边缘,冰凉的金属触感让他混沌的脑子清醒了一点。窗外的雨还在下,打在玻璃上,像无数只手在敲,敲得人心里发慌。他想起李默的笑脸,想起他蹲在湄公河畔抽烟的样子,想起他替自己挡子弹时的背影,想起马三瘫的哭腔,想起“黑狼”嘴角的疤——这一切,像一张网,把他困在中间,越挣扎,缠得越紧。他感觉自己就像一只被困在蛛网上的飞蛾,无论怎么努力,都逃不出去。
走廊尽头,电梯的门缓缓打开,穿白大褂的护士推着药车出来,白帽檐压得很低,口罩遮住了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眼尾的痣在灯光下,像一滴凝固的血。她的步伐很轻,几乎听不到声音,药车的轮子碾过地上的血迹,留下一道暗红的痕,像一条长长的尾巴,跟在她身后。她的动作很慢,像是在故意放慢节奏,每一步都走得很稳,眼神依旧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护士的声音很轻,像羽毛落在水面上:“陈警官,该换药了。”
老陈抬起头,看见她的白大褂口袋里,露出了半枚警号,编号是“0719”——那是李默的警号,是他亲手埋在湄公河畔的警号!怎么会在她手里?难道李默没死?这个念头一出,老陈的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他死死盯着那枚警号,手指紧紧攥着口袋里的半枚徽章,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声音沙哑地问:“这警号……你从哪来的?”
护士推药车的手顿了顿,车轮碾过血迹的声响戛然而止。走廊里只剩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的,却像敲在每个人的心上。她缓缓抬起头,白帽檐下的眼睛里没有波澜,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冷:“陈警官不认得?这是你战友的东西,四年前湄公河,你亲手埋在河边的芦苇丛里,用一块石头压着,对不对?”
“你放屁!”老陈猛地站直身体,手臂的伤口被扯得生疼,血瞬间浸透了纱布,顺着手臂往下淌,滴在地上,“李默的警号跟着他的骨灰一起下葬了,你怎么可能有?你到底是谁?”
护士的嘴角似乎在口罩下勾了勾,露出一抹嘲讽的笑容。她伸出手,从白大褂口袋里掏出那枚完整的警号——编号“0719”,边缘的血痕和老陈手里的半枚严丝合缝,连当年那颗嵌在金属上的弹片痕迹都一模一样,分毫不差。“下葬?”她轻笑一声,声音里带着刺骨的嘲讽,“陈队,你真以为李默死了?还是说,你故意让大家以为他死了,好掩盖你当年的失职?”
老陈的脑袋“嗡”的一声,四年前的雨夜突然清晰得像在眼前。湄公河的水是黑的,像墨汁一样,子弹带着火光划过夜空,留下一道道红色的痕迹。李默扑在他身上替他挡了一枪,血顺着他的后背往下淌,染透了他的警服,温热的血顺着领口流进老陈的脖子里,烫得他心里发慌。他抱着李默躲在芦苇丛里,听着敌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李默在他耳边气若游丝:“老陈,我要是活不下去,警号你拿着……还有,‘老鬼’的卧底,在我们队里……是那个……”
后面的话他没听清,因为一颗手榴弹在不远处炸开,巨大的冲击波把他们掀翻在地,硝烟呛得他睁不开眼,耳朵里嗡嗡作响,什么都听不见了。等他醒过来,身边只剩一片狼藉,芦苇被烧得焦黑,地上满是弹壳和血迹,李默不见了,只留下那枚沾血的警号和半块染血的衣角。他以为李默被炸得尸骨无存,拼了命把警号带回来,却在上报时,鬼使神差地说“李默牺牲,警号随遗体火化”——他潜意识里觉得,李默可能还活着,他不想让“老鬼”的人知道李默可能还活着,从而继续追杀他。
“你到底是谁?”老陈的手又摸向了枪套,指尖却在发抖,他现在脑子一片混乱,不知道该相信谁。
护士慢慢摘下口罩,露出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眉眼间和李默有七分相似,尤其是眼尾那颗痣,几乎是复刻。只是李默的眼神是温暖的,而她的眼神是冰冷的,像寒冬的湖水。“我是李默的妹妹,李念。”她的声音冷了下来,眼神里燃起怒火,“四年前,你明明可以救他,却眼睁睁看着他被‘老鬼’带走,还对外宣称他牺牲,你安的什么心?你是不是早就和‘老鬼’勾结好了?”
老陈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他踉跄着后退一步,靠在墙上,手臂的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我没有……当时情况紧急,敌人太多,我被手榴弹炸晕了,等我醒过来,李默已经不见了……我以为他死了,我怎么会不救他?他是我的兄弟啊!”他的声音带着哭腔,眼底的红雾越来越浓,“这些年,我一直在找他,一直在找‘老鬼’,就是为了给兄弟们报仇,为了找到李默!”
“以为他死了?”李念打断他,推着药车逼近一步,药瓶里的淡黄色液体晃出涟漪,“可你不知道,他被‘老鬼’折磨了四年,每天都在地狱里挣扎,直到三个月前,才好不容易逃出来,却发现你早就把他当成了死人,还和害死他兄弟的卧底称兄道弟!你知道他心里有多痛吗?”
老陈猛地看向江滩方向,小张的脸和四年前队里那个总是沉默寡言的新人重叠在一起。当时湄公河行动,就是那个新人负责断后,却迟迟没发出信号,导致他们陷入重围,七个兄弟惨死。“是小张?”他的声音发颤,“四年前的卧底,是他?”
“不然你以为,‘黑狼’怎么会知道你的行动路线?马三瘫怎么会刚好在你审讯时被杀?你以为这一切都是巧合吗?”李念的眼神像冰锥,狠狠刺向老陈,“小张是‘老鬼’的养子,他的亲生父亲是被你当年端掉据点时打死的,他接近你,就是为了替‘老鬼’报当年的仇——当年你端了‘老鬼’的一个重要据点,杀了他的亲儿子,他一直怀恨在心,处心积虑要报复你,报复整个警队!”
雨声突然变得很大,打在玻璃上哗哗作响,掩盖了走廊里的呼吸声。老陈想起小张每次看他的眼神,那种混杂着敬畏和怨恨的目光,想起他总在不经意间打听四年前的细节,想起他每次执行任务时都有些反常的举动,想起他雨衣领口那颗和李念一模一样的痣——原来不是巧合,是他们故意留下的信号,是对他的嘲讽。
“李默现在在哪?”老陈抓住关键,声音急切,他现在只想知道李默是否真的还活着,是否安好。
李念的眼神暗了暗,从药车的抽屉里拿出一张照片,照片上的男人面色憔悴,颧骨突出,眼窝深陷,左胸口有一道长长的疤痕,从锁骨一直延伸到腰腹,正是李默。只是他的眼神不再像以前那样温暖,而是充满了沧桑和冰冷。“他逃出来后伤得很重,一直在暗处盯着你,看着你一步步接近真相,看着你和仇人称兄道弟。”她把照片递给老陈,照片的边缘有些磨损,看得出来被经常翻看,“他让我告诉你,‘冰骸’的真正藏匿点,在临江茶馆阁楼的地板下,而小张现在,已经带着人往那去了——他要毁了证据,还要杀了你,替他的父亲和‘老鬼’报仇。”
老陈刚接过照片,指尖触到照片上李默的脸,心里一阵酸楚。走廊里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小张的声音带着笑意传来:“陈队,找到‘冰骸’了,你要不要过来看看?就在临江茶馆的阁楼里,我们马上就能结案了!”
李念瞬间变了脸色,一把拉住老陈:“不能去!他设了埋伏!阁楼里全是炸药,他要和你同归于尽!”
老陈攥紧手里的警号,两枚金属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他看着李念眼里的担忧,看着照片上李默憔悴的脸,突然笑了,笑得眼里带了泪:“四年了,该了结了。欠兄弟们的债,欠李默的债,今天我一起还。”
他推开李念的手,拔出手枪,检查了一下弹夹,朝着脚步声的方向走去。走廊的灯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一把出鞘的刀,带着决绝的气势。“小张,”他的声音洪亮,盖过了雨声,“四年前的债,今天我们一起算。你父亲的死,是他罪有应得,‘老鬼’的罪孽,也该偿还了!”
脚步声停在了不远处的走廊拐角,小张的身影出现在那里,手里拿着一把冲锋枪,脸上没有了往日的憨厚,只剩下狰狞的笑容,眼里充满了怨毒:“陈队,你终于知道了?可惜,太晚了。今天,你和这栋楼里的所有人,都要为我父亲和‘老鬼’的兄弟陪葬!”
枪口对准彼此的瞬间,老陈仿佛又看到了湄公河的雨夜,李默扑在他身上的背影,警号上的血痕在灯光下闪着光。这一次,他不会再让任何人牺牲,他要为兄弟们报仇,要找到李默,要让“老鬼”和小张付出应有的代价。
雨还在下,走廊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两人对峙的身影,还有窗外哗哗的雨声,像是在为即将到来的决战伴奏。老陈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手里的枪,眼神坚定,他知道,接下来的一战,要么生,要么死,但他无所畏惧,因为他身后,是兄弟们的期望,是李默的等待,是身为警察的责任和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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