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群星听见心跳

　　黑暗仿佛拥有了质量和黏性，紧紧包裹着宁澈。他扶着冰冷滑腻的管壁，深一脚浅一脚地前行。脚下是没过脚踝的、成分不明的污水，每一步都带起沉闷的哗啦声，在这绝对寂静的地下世界里显得格外响亮。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铁锈和腐败有机物的混合气味，刺痛着尚未从催泪瓦斯中完全恢复的肺部。
　　唯有怀中“共鸣器”散发的、稳定而柔和的翡翠色光芒，是他唯一的慰藉与指引。那冥冥中的“指向性”微弱却持续，像一个无形的线团，牵引着他在错综复杂的迷宫中选择方向。他不知道这光芒会将他引向何处，是更深的绝境，还是暂时的喘息？他只能相信，这来自地球本身的低语，总好过地面上那些只想将他拆解研究的“猎手”。
　　不知走了多久，就在他体力即将耗尽，意识因缺氧和疲惫而开始模糊时，前方的管道出现了一个不起眼的岔口。那微弱的指引感，明确地指向了左侧那条更狭窄、看起来更破旧的管道。
　　他犹豫了一下，侧身挤了进去。这条管道似乎废弃得更彻底，空气反而稍微干净了一些，少了那股令人作呕的腐败味。又前行了大约十几米，管道尽头被一扇锈蚀严重的圆形金属舱门堵住。舱门上没有任何标识，只有一个老式的手动旋转阀，看起来像是旧纪元遗留的产物。
　　指引感在这里达到了最强，然后缓缓平息下去，仿佛完成了它的使命。
　　是这里吗？
　　宁澈喘息着，用尽最后的力气，双手握住冰冷的旋转阀，用力一拧——
　　“嘎吱——”
　　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响起，阀栓艰难地转动了。他用力一推，舱门向内打开，一股干燥的、带着尘埃和微弱电子设备气息的空气涌了出来。
　　门后，是一个小小的、约莫十平米见方的空间。这里像是一个被遗忘的地下避难所或者旧控制节点。墙壁是裸露的混凝土，布满了粗大的、早已停止运行的线缆管道。房间中央，一张老旧的工作台上，摆放着几台闪烁着指示灯的、明显经过改装的仪器和服务器机柜，它们发出的微弱嗡鸣是这里唯一的声音。角落里堆着一些罐头食品和瓶装水。
　　最引人注目的是，工作台正对着的整面墙壁，被改造成了一块巨大的屏幕，上面正无声地流淌着瀑布般的代码和复杂的能量波形图，其中一些波形，宁澈依稀觉得眼熟——与他“共鸣器”捕捉到的某些碎片频率有些相似。
　　这里有人！
　　宁澈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想要退回管道。他以为自己刚出狼窝，又入虎穴。
　　“我要是你，就不会退回去。”
　　一个清冷、略带沙哑的女声突然在房间里响起。
　　宁澈猛地回头，只见舱门内侧的阴影里，不知何时倚靠着一个身影。她穿着便于行动的深色工装，身形灵动，仿佛与黑暗融为一体。一双在昏暗中依然显得清澈明亮的琥珀色眼眸，正带着一丝审视和……不易察觉的好奇，打量着他。
　　是那个在数据层面给他发送过“快走”警告的人！苏昼！
　　“外面的‘白细胞’和‘暗影’还没走远，你退出去，正好撞进他们怀里。”苏昼走上前几步，借着屏幕的光芒，宁澈能更清楚地看到她的脸。她很年轻，面容姣好，但眉宇间带着一种长期游离在规则之外的疏离和倦怠。她的目光扫过宁澈狼狈不堪的样子，最后落在他怀中那个仍然散发着微光的盒子上。
　　“看来，‘盖亚的回响’，比我想象的还要……有趣。”她轻声说，嘴角勾起一个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弧度。
　　宁澈紧紧抱着盒子，警惕地盯着她，身体因紧张和脱力而微微颤抖。“你……你是谁？你想怎么样？”
　　“一个对你，和你手里那个小玩具感兴趣的人。”苏昼走到工作台前，随手敲了几下键盘，墙壁大屏幕上的画面切换，显示出仓库周边区域的监控画面（虽然是几分钟前的循环录像），可以看到白色制服的身影和模糊的、穿着光学迷彩的人影仍在活动。“放心，我跟他们不是一伙的。至少，目的不同。”
　　她拿起一瓶未开封的水，扔给宁澈。“喝点水。你看起来快散架了。”
　　宁澈接住水，却没有立刻打开。他依旧充满戒备。“你为什么要帮我？”
　　“帮你？”苏昼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话，轻笑一声，“我是在帮我自己。林暮寒想把你关进实验室，陈焰想把你变成武器。而我……”她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盯着他，“我只想知道真相。你听到的，到底是什么？”
　　她指向屏幕，上面开始快速回放宁澈引发能量脉冲时，“盖亚之络”记录下的异常频谱。“这种模式，从未出现过。它不属于盖亚官方的指令集，也不像已知的任何宇宙噪声。它里面……有东西。”
　　宁澈沉默地拧开水瓶，贪婪地喝了几大口。清凉的液体滋润了他干渴冒烟的喉咙，也让他混乱的思绪稍微清晰了一些。他看着苏昼，这个陌生的女人，在他最绝望的时候给了他一个警告，又在他走投无路时提供了一个避难所。尽管她的目的不明，但至少，她似乎愿意“听”。
　　这比另外两方要好得多。
　　他深吸一口气，决定赌一把。他慢慢打开盒子，露出了那个仍在稳定散发着柔和绿光的“共鸣器”。
　　“我……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他声音沙哑地说，“我只是，想听听地球的声音。我妈妈……她说地球很美。但我听到的……”他回想起那声哀鸣和沉重的束缚感，声音低沉下去，“它好像在……疼。”
　　苏昼走近，仔细端详着那个装置，尤其是那块核心芯片，眼中闪过惊讶。“旧时代的生态共振理论？早就被理事会判定为伪科学了。你居然能把它做成……”她没有碰装置，只是观察着，“‘疼’？很形象的描述。数据显示，那段时间地球意识底层活动确实出现了剧烈的、非典型的波动，类似于……生物的创伤应激反应。”
　　她抬起头，看着宁澈，眼神变得复杂：“你不仅听到了，你还‘戳疼’了它。一个同步率只有27%的清道夫……这简直是对现有模型最大的嘲讽。”
　　宁澈握紧了手中的装置，母亲的信念和自己的感受得到了一个陌生人的初步“验证”，这让他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与激动。
　　“所以，你相信我说的话？”
　　“我相信数据。”苏昼指了指屏幕，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冷静，“而数据指向你。至于你的话是天真幻想还是惊人真相，需要更多证据。”她话锋一转，“但现在，你是个烫手山芋。林暮寒不会放弃搜查，陈焰也不会。我这里，也并非绝对安全。”
　　“我该怎么办？”宁澈下意识地问，在这个神秘的女人面前，他感觉自己像个无助的孩子。
　　苏昼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操作着电脑，调出了宁澈那份简单的档案，目光在“母亲：林晚，前生态学者”一行上停留了片刻。
　　“首先，活下去。”她淡淡地说，“然后，告诉我你母亲还留下了什么。以及……”
　　她凝视着“共鸣器”那稳定的微光。
　　“我们得搞清楚，你听到的‘疼痛’，究竟是地球生了病，还是……”她的声音压低，带着一种冰冷的锐利，“它本身，就是某种我们无法理解的、更大威胁的症状。”
　　宁澈心中一震。这个问题，他从未想过。
　　地下空间里，只有服务器运行的嗡鸣声。一束微光，一个逃亡者，一个探寻真相的幽灵，在这被遗忘的角落，短暂地交汇。而风暴，依旧在头顶盘旋，并未远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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