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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天的伞
南方的秋天,天气总是变幻莫测。上午还是晴空万里,到了下午放学时分,厚重的铅灰色云层便已沉沉地压了下来,天色昏暗得如同傍晚。不过片刻,豆大的雨点便毫无征兆地噼里啪啦砸落下来,瞬间连成一片雨幕,笼罩了整个校园。雨水急促地敲打着教学楼的红砖外墙和香樟树的叶片,发出哗啦啦的喧嚣声响。
沈知意站在教学楼一楼的屋檐下,看着眼前白茫茫的雨幕,微微蹙起了眉。她没有带伞的习惯,往常这种天气,她要么在图书馆等到雨停,要么就冒雨跑回不远处的宿舍。但今天,她怀里抱着几本不能沾湿的重要竞赛资料,显然不能再采用后一种方案。
雨水带着凉意,被风裹挟着飘到脸上、手臂上,激起一阵细小的寒栗。她下意识地拢了拢怀里的书,向后退了半步,避开飞溅的水珠,安静地等待着雨势减弱。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阵喧闹的说笑声。几个男生勾肩搭背地从楼梯上下来,为首的正是顾承屿和他的哥们儿周子明。他们似乎刚结束篮球队的加训,身上还穿着运动服,额发微湿,不知是汗水还是外面飘进来的雨水。
“我靠,下这么大雨!”周子明看着门外的雨幕,怪叫一声,随即从背包里抽出一把黑色的长柄伞,递给顾承屿,“喏,承屿,给你。”
顾承屿接过伞,目光却越过喧闹的同伴,精准地落在了屋檐下那个孤零零的清瘦背影上。她站在那里,像一株安静生长在角落的青竹,与周围的嘈杂格格不入,怀抱着书本,微微仰头看着天空,侧脸在灰蒙蒙的光线下显得有几分单薄和无措。
那一刻,周围所有的声音仿佛都远去了。
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将刚到手的伞塞回周子明怀里,在周子明错愕的目光中,只匆匆留下一句:“你们先走。”
说完,他径直转身,推开玻璃门,一步跨入了密集的雨幕之中。
“喂!承屿!伞!”周子明在后面喊道。
顾承屿却像是没听见。他用手臂随意地挡在头顶,在周围零星冒雨奔跑的学生和屋檐下躲雨人群惊讶的注视下,大步流星地穿过被雨水浸湿的广场,跑向沈知意所在的方向。
冰冷的雨水瞬间打湿了他的头发、他的运动服,布料紧紧贴在皮肤上,勾勒出少年流畅而结实的肌肉线条。水珠顺着他棱角分明的脸颊不断滑落,他却浑然不觉,目光只牢牢锁定着前方。
沈知意听到了脚步声,转过头,便看见顾承屿像一头矫健却狼狈的豹子,冲破雨幕,几步便跨到了她面前的屋檐下。他浑身湿透,头发凌乱地贴在额前,不断往下滴着水,运动服的颜色深了一块,整个人散发着潮湿的水汽和奔跑后的热意。
因为跑得急,他的胸膛微微起伏,喘息声在淅沥的雨声中清晰可闻。
四目相对。
沈知意清晰地看到他浓密的睫毛上挂着细小的水珠,那双总是带着张扬笑意的桃花眼,此刻被雨水洗过,显得格外黑亮、专注,甚至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执拗。
他……要做什么?
这个念头刚在沈知意脑中闪过,就见顾承屿抬起手——不是那双湿漉漉的手,而是用怀里紧紧抱着的、同样被雨水打湿了些许的校服外套包裹着的东西——那下面,似乎是一个长条形的物体。
他将那被校服外套仔细包裹着的东西,不由分说地塞到了她的手里。
入手是微凉而坚硬的触感,但外层包裹的校服布料,却带着他胸膛残留的、灼人的体温。
“喏,”顾承屿开口,声音带着奔跑后的微喘,却努力维持着平时的语调,听起来有几分故作轻松的沙哑,“顺路多拿了一把。”
沈知意愣住了。
她低头,看着手中□□燥校服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雨伞。那校服外套湿了边缘,但包裹着伞的中心部分,却是完全干燥的。他是在用自己唯一干燥的衣物,保护着这把伞,不让它被雨水打湿分毫。
而他本人,却从头到脚,没有一寸是干的。
一种从未有过的、复杂而汹涌的情绪,如同这突如其来的暴雨,瞬间冲击着沈知意的心房。那堵她精心构筑的、坚固的冰墙,在这一刻,仿佛被这笨拙又滚烫的举动,凿开了一个巨大的缺口。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拒绝的话在舌尖滚动,却发现自己第一次,无法轻易地说出口。
是因为这雨太大了吗?还是因为……他此刻的眼神,太过真诚,真诚得让她无法再用冰冷的言语去回击。
顾承屿看着她微微睁大的眼睛,以及那难得流露出的、一丝类似于怔忪的情绪,心头猛地一跳。他怕听到她的拒绝,更怕自己这冲动的行为会让她反感。
于是,不等她回应,他几乎是有些仓促地后退了半步,重新退入细密的雨丝中。
“走了!”
他朝她扯出一个有些僵硬的笑容,随即猛地转身,再次一头扎进滂沱的大雨里,朝着周子明他们等待的方向,大步奔跑而去。
他的背影在雨幕中迅速变得模糊,湿透的运动服紧紧贴在背上,显得有些狼狈,却又带着一种义无反顾的决绝。
沈知意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弹。
屋檐外是喧嚣的世界,雨水敲打地面的声音、远处传来的模糊人声、汽车驶过积水的哗啦声……所有的声音都仿佛隔了一层薄膜。
她只能感觉到,手中那把伞的重量,以及包裹着伞的、那件校服外套上,残留的、属于他的、滚烫的体温。那温度,透过她微凉的指尖,一点点,缓慢而坚定地,传递到她的四肢百骸。
她低下头,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解开了包裹着伞的校服外套。
里面是一把黑色的、看起来质量很好的长柄伞,干燥、完好,没有沾染一丝雨水。
而他,却把唯一的干燥,留给了她。
沈知意握紧了伞柄,冰凉的触感让她稍微清醒了一些。她抬起头,望向顾承屿消失的方向,雨幕茫茫,早已不见他的身影。
这一次,她没有像处理早餐那样,将伞放到失物招领处。
她沉默地撑开了那把黑色的伞,走入雨中。
伞面很大,将她严实地笼罩在下方,隔绝了冰冷的雨水。伞下的空间,仿佛还残留着少年奔跑时带来的、带着水汽和热意的风。
雨水顺着伞骨滑落,在她周围形成一道透明的帷幕。她抱着书,走在回宿舍的路上,脚步比平时慢了许多。
心口的位置,有一种陌生的、酸涩而又带着一丝暖意的情绪,在悄然滋生、蔓延。
那把黑色的伞,像一个沉默的守护者,也像一个巨大的、无声的宣告。
顾承屿用他最直接、甚至有些笨拙的方式,再一次,在她的世界里,留下了无法轻易抹去的痕迹。而这一次,沈知意发现,自己似乎……无法再像之前那样,无动于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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