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人]溺于金色沉默

　　飞坦带回据点的“测试品”开始变得五花八门。最初可能只是随手捡来的、带着强烈情绪烙印的寻常物件，但最近几次，特妮亚明显感觉到，他带回来的东西上附着的“念”的残留，变得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具有针对性。

　　飞坦的教学方式依旧粗暴而有效。他从不解释原理，只是将东西丢给她，冷硬地命令她“感受”，然后用那双能将人洞穿的金色瞳孔凝视着她的一举一动，捕捉她脸上最细微的表情变化。

　　特妮亚的感知逐渐从一片混沌的噪音中，开始能分辨出不同“频道”的清晰。她开始能将那些无形“丝线”中交织的复杂波动剥离出来，就像一个初学织布的人，慢慢能辨认出不同颜色的经纬。

　　她依旧无法“看”到具体的事件画面，但已能相对准确地分辨出情绪的主调——炽烈的愤怒、沉默的悲伤、灼人的贪婪、或是短暂如萤火般的安宁。她甚至开始能模糊地感知到这些情绪残留的“强度”和“时间远近”。

　　判断她回答是否准确的标准，是飞坦极难解读的反应。大多数时候是长久的沉默，让她心里七上八下；如果误差太大，则会换来一声极具压迫感的冷哼，让她脊背发凉；而极少见地，如果她的描述精准地触及了核心，飞坦那总是紧抿的嘴角会极其细微地扯动一下，金色眼底会掠过一丝几乎无法捕捉的、如同发现稀有矿石般的光泽。

　　特妮亚渐渐学会了解读这些信号，后者大概就是飞坦式的、最高级别的“认可”，这让她在一次次的精神耗竭中，找到了一丝微小的鼓舞。

　　这天，飞坦像往常一样外出后归来，这次他没有立刻开始“测试”，而是先将一个用油纸包着的东西扔给了她。特妮亚接过，打开后发现是两块看起来相对新鲜、甚至带着些许温热的面包。这让她愣了一下，抬头看向飞坦。

　　飞坦却已经走到对面的位置坐下，似乎不打算解释这突如其来的“馈赠”。他随后才又扔过来一个看起来颇为精致、但表面有明显撞击凹痕和已经发黑污渍的金属小盒。

　　“打开它。”他命令道，姿态是惯常的审视。

　　特妮亚压下心中的一丝暖意，先将面包小心地放在一旁干净的地方，然后才拿起那个小盒。盒子冰凉的触感让她指尖微缩。她深吸一口气，集中精神，指尖轻轻拂过那些黏在一起的、已经看不出原色的糖块。

　　一股强烈而复杂的情绪瞬间涌入——首先是急切、强烈的渴望，一种近乎执念的“想要得到”的情绪非常突出；紧接着是得手后一瞬间的巨大满足和狂喜；但这喜悦却十分短暂，立刻被一种毁灭性的失望和滔天的愤怒所取代。

　　“很甜……非常想得到……”特妮亚微微蹙眉，努力捕捉着那些快速闪过的感觉，试图用语言描绘，“但是……吃到之后……感觉不对……很难过？不，更强烈，是生气……非常、非常的生气……”她感到有些困惑，因为通常失望之后更多是沮丧，但这种愤怒如此炽烈。

　　飞坦没有任何提示，只是金色的瞳孔似乎缩紧了一点，压迫感更强了。

　　“继续。”他的声音低沉。

　　特妮亚闭上眼睛，尝试更深地沉浸进去，忽略那强烈的负面情绪主体，去感知是否还有更细微的脉络。在那股灼人的愤怒之下，似乎还隐藏着一丝更微弱、更复杂的情绪……是……不甘？还是……被欺骗的屈辱？

　　她放慢呼吸，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指尖与糖块接触的那一小片区域，想象着自己的“念丝”正小心翼翼地探入那片情绪的废墟。突然，一段相对清晰的感知碎片如同水中浮影般闪过她的脑海：

　　一个瘦小的身影在混乱的巷道间拼命奔跑，手里死死攥着这个盒子，心脏因为恐惧和兴奋而狂跳。身后是模糊的追逐脚步声和叫骂。孩子终于找到一个堆满废弃物的角落，蜷缩着躲了进去，迫不及待地、颤抖着打开盒子，塞了一颗糖进嘴里。然而，预期中能带来幸福的甜味并没有到来，只有一股劣质香精混合着难以言喻的苦涩怪味在口腔中炸开。巨大的心理落差像一拳重击，让孩子愣住，随即一股无名火直冲头顶，他狠狠地将盒子摔在地上，用尽力气疯狂地踩踏，仿佛要碾碎这个可笑的希望……

　　特妮亚猛地睁开眼，额角因为精神的高度集中而渗出细密的汗珠。她看向飞坦，灰绿色的眼眸里带着一丝了然和淡淡的悲哀：“是一个孩子……很努力、甚至可能是冒着危险才得到它，但味道很差……完全不是期待的样子……所以他感觉被欺骗了，非常失望，也很愤怒，把盒子扔了……”

　　飞坦静默了几秒，空气中只有特妮亚略显急促的呼吸声。然后，他站起身，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就在特妮亚以为他又要布置什么更艰难的任务时，他却只是伸手，从她手中拿回了那个肮脏的盒子，看也没看，随手精准地扔进了角落那个充当垃圾堆的破铁桶里，发出“哐当”一声脆响。

　　“垃圾。”他评价道，语气平淡，不知是说那变质的糖果，还是指那段充满落差和愤怒的幼稚回忆，又或者两者皆是。

　　但特妮亚却从他这简短的话语和干脆的动作里，清晰地读出了一种默认。她第一次如此完整地“重构”了一段情绪故事，而飞坦的反应告诉她，她的感知是准确的。一种混合着疲惫和微小的成就感在她心中升起，她甚至觉得，刚才他带回来的面包，或许就是对这次“成功”的某种……奖励？这个念头让她心底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暖意。

　　然而，流星街的平静永远是暂时的，危险就像是潜伏在阴影中的野兽，不知何时就会扑出。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飞坦再次外出。特妮亚像往常一样整理着据点，试图用忙碌压下独自一人时总会浮现的不安。

　　突然，远处传来了剧烈的打斗声、念能力碰撞产生的独特爆鸣声，并且这些声音正以惊人的速度由远及近！特妮亚的心脏骤然收紧，她立刻停下手中的动作，敏捷地蜷缩到离门口最远、有杂物遮挡的角落，用手紧紧捂住嘴，连呼吸都放得极轻，生怕一丝一毫的动静会引来致命的注意。她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灰绿色的眼眸死死盯着那扇并不牢固的门，祈祷冲突能从旁掠过。

　　“砰！！！”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据点的金属门猛地向内扭曲、变形，然后被一股野蛮的力量彻底撞开！一个满身是XUE、眼神狂乱如同困兽的男人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浓重的XUE腥味和暴戾的气息瞬间充斥了整个空间。

　　男人显然是在被人追杀，慌不择路。他剧烈地喘息着，泛着血XUE丝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中快速扫视，立刻发现了缩在角落、无法完全藏住的特妮亚。他愣了一下，或许是没想到这里有人，或许是特妮亚明显不具威胁的外表让他产生了错误的判断，随即，他眼中闪过一抹绝望中滋生的、更加危险的凶光。

　　“别过来！”特妮亚惊恐地尖叫，身体拼命向后缩，但背脊已经死死抵住了冰冷的墙壁，无路可退。

　　男人的脸上露出一个扭曲而狰狞的笑容，无视她的警告，摇摇晃晃地朝她猛扑过来。他身上散发出的那股暴戾和彻底绝望的情绪，如同污浊浪潮，劈头盖脸地向特妮亚压来，几乎让她窒息，大脑一片空白。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恐惧！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调动起全身刚刚积累起来还不算深厚的“气”，那些无形的就像是纺纱的气丝，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和密度奔涌而出，不再是平时练习时那细微几缕，而是瞬间在她与入侵者之间的狭小空间里，织成了一张柔和却极具韧性、肉眼无法看见的“缓冲网”。

　　男人一头撞入这片无形之网的瞬间，前冲的动作明显一滞，仿佛陷入了看不见的胶质中。他脸上狂乱扭曲的表情出现了一丝短暂的空白和挣扎，挥舞的手臂也慢了下来，眼神中的凶光被一瞬间的迷茫和困惑所取代。那股凌厉的杀气，像是撞进了一团巨大而柔软的棉花里，被那无数纤细的念丝迅速地缠绕、分散、吸收。他似乎短暂地忘记了自己的目的，陷入了一种奇异的、被强行安抚的平静状态。

　　这关键的、短短一两秒的迟疑，在流星街，往往就决定了生死。

　　一道黑影，如同撕裂光线的幽灵，从敞开的门口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闪入！是飞坦！

　　他显然是被这边的剧烈动静和特妮亚那瞬间爆发的、独特的念波动吸引回来的。他甚至没有浪费百分之一秒去看那个状态诡异的男人，手中的长伞，伞尖精准无比地直刺而出！仅仅是合拢的伞尖，裹挟着凝练至极的杀气，如同最锋利的长矛，瞬间点在了男人的心脏位置！

　　“噗嗤！”

　　一声闷响。男人脸上的迷茫永远地定格了，眼中的困惑尚未散去，生命的气息却已然断绝。他身体晃了晃，软软地倒了下去，再无声息。

　　飞坦的身影定在原地，他甚至没有去看那具倒下的尸体，而是先猛地转头，金色的瞳孔锐利地扫过缩在墙角、脸色惨白、浑身控制不住微微发抖的特妮亚。他的目光在她身上快速逡巡，确认她没有受到伤害，但捕捉到了她眼中浓重的惊惧和劫后余生的脆弱。

　　他这才几步走到她面前，没有立即说话，而是蹲下身，手指有些粗暴地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脸与他对视。他的检查直接而专注，目光扫过她的脖颈、脸颊，确认没有一丝伤痕。

　　特妮亚惊魂未定，被他冰冷的指尖一碰，忍不住轻轻一颤。但飞坦的存在本身，就像一座突然降临的堡垒，将外界所有的危险隔绝开来。一种难以言喻的、巨大的安全感涌了上来，冲垮了她强撑的镇定，眼眶瞬间就红了，泪水在里面打转。

　　“我……我没事……”她声音带着明显的哭腔和颤抖，努力想表现得坚强。

　　飞坦松开了手，视线转而投向地上那具迅速冷却的尸体，又环视了一圈被暴力闯入、一片狼藉的门口。他的眉头紧紧蹙起，周身开始弥漫开一种比刚才更加冰冷、更加恐怖的低温怒火。这里是他划定的领域，是他的私人巢穴，闯入者，尤其是吓到了他“所有物”的闯入者，必须付出最惨痛的代价。他周身散发的低气压，让空气中的温度都仿佛下降了几度。

　　但他重新看向特妮亚的眼神，却比刚才检查她伤势时，难以察觉地缓和了一些。他看到了她刚才那瞬间的本能反应。那种看似柔弱无用的能力……在真正的生死危机面前，竟然真的起到了作用。虽然微弱，但确确实实地干扰了那个垃圾的行动。

　　“收拾干净。”飞坦冷冷地丢下三个字，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然后，他一把抓起那只尸体的脚踝，像拖一袋真正的垃圾一样，毫不费力地将其拖出了据点，沉重的摩擦声逐渐远去，显然是去处理后续和追踪可能的同伙了。

　　特妮亚依旧靠着墙壁，大口地喘着气，试图平复如同擂鼓般的心跳。劫后余生的恐惧、独自面对危险的无力感、以及飞坦如同天降般出现带来的巨大庆幸……种种激烈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冲击着她的神经。她看着空荡荡的门口，又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

　　刚才……是她保护了自己。虽然只是暂时的、防御性的，甚至可以说是被动的，但她确实用自己独特的方式，为自己争取到了最关键的时间。而飞坦，如同守护着最珍贵宝藏的恶龙，以绝对的力量和效率，毫不犹豫地清除了威胁。

　　这一次，她不仅仅是“不添乱”，她是在这个残酷的世界里，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用自己的力量，参与到了生存的博弈中，并且活了下来。而飞坦那看似冷漠无比的“收拾干净”背后，她似乎……隐约感觉到了一丝……对她能力实用价值的再次确认，甚至是一点点……极其微小的……认可？

　　据点内重新恢复了死寂，只有空气中弥漫的淡淡血腥味和敞开的破门，无声地诉说着刚才发生的一切。特妮亚抱紧膝盖，将脸深深埋了进去，身体还在微微发抖。她知道，这个世界不会因为一次侥幸的胜利而变得温柔。相反，这次遭遇像一盆冷水，浇醒了她。

　　只有变得更强，更熟练地掌握这种力量，才能真正地……在这个强大而危险的男人身边，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活下去。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