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犬他把白月光抓去劳改了

　　麻婶家张灯结彩，院子里放了两张巨大的木桌，一桌是大人们的，一桌是小孩的，桌上都摆满了各式各样的佳肴，从五彩斑斓的糕点，到香气四溢的烤鸭、炙肉，每一道菜都精心制作。色香味俱全的美食，令这些本就辟谷不坚定的妖精灵怪们也动了口腹之欲。

　　过生辰的小十一身穿一件精致的羽衣，头戴一顶小巧的羽冠，脸上洋溢着天真无邪的笑容。他坐在主位上，周围围绕着欢声笑语的家人和亲朋好友。锦陇众生举杯相庆，祝福的话语此起彼伏，空气中弥漫着喜悦和温馨的气息。

　　夜幕降临，享用完麻婶麻叔的佳肴后，大家聚在屋前的空地上，点燃了篝火，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先是聊着麻婶一家未来的打算——麻婶修为不高，麻叔是个木讷的性子又从没出过锦陇，带着一群从小便与世隔绝的孩子，回妖界怕是免不了受欺负。去人界可以开家饭馆谋生，只是妖怪能活几百年，难免吓到人族，隔几十年人寿就得变化样貌，或是搬家挪个地方，有些麻烦。

　　红玉和阿噗都是锦陇山上的动物化形成妖的，和麻叔一样，没去过外面。

　　红玉疑惑道：“妖界的兔子精和鸟精跟我们长得一样吗？”

　　阿噗摇摇头：“不知道他们化形后，鸟嘴是不是像我这样，还跟以前当鸟时一样？你说麻叔是山鸡，怎么他化形就没鸟喙了呢？”

　　丹茶打断道：“外头可一点都不好。”她说话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世事变幻，比这些年锦陇的鬼天气还难以捉摸，人族满口仁义道德，却全是吃人的规矩；仙界神仙高高在上，只顾升仙阶，向来不管下界疾苦。幽界就是个冻死人的冰窟子，鬼界腌臜事就更多了，至于妖界嘛，像你俩这样细皮嫩肉又傻里傻气的妖怪，大妖为了提升修为，一口能吃两个。”

　　红玉和阿噗面面相觑，暗自赞同道——丹茶不愧是她们的童年阴影。

　　阿紫和叶青倒从没想过离开锦陇，他们觉得能在这灵气不足的荒山化成形已是造化了，此生能彼此相伴已是幸事。想着想着，便觉得良辰美景不可辜负，两只蛇精越靠越近，竟捧着对方的脸缠绵地亲吻起来，篝火越烧越旺，他们似乎要化作原型缠绕在一起，天真的孩子们怕羞地跑开，怀春的少女则静静坐在火炉旁观望，篝火映红了脸颊。

　　吉声看着小九绯红的脸颊，忽地想起干柴烈火这个词，从前小九看画本时问她这是什么意思，她虽识字，知晓人像旁写的是何字，却也不知到底是何意，如今，她好似明白了，这词是很写实的。吉声尴尬地双手环臂，胡乱捻了捻臂上羽衣的羽毛，又装作若无其事地东张西望。

　　正巧，她对上了剑无伤的目光，他们目光相交，篝火映照下，他的眼里闪着点点星光，清澈明亮。

　　“冷吗？”剑无伤道。

　　“嗯。”吉声点点头，自然地松开原本搭在肩头的手，放进无伤外衣的袖口下捂着，一切仿佛都已成习惯，吉声总是出于本能，想要更加靠近这个温暖的身体。

　　慢慢地，吉声逐渐变得暖和起来，这股温暖从心里一直蔓延到了她的脸颊。

　　吉声放在袖口下的手随意搭在他的腰间，她隐约感受到了一个鼓鼓的东西，她抽出那东西，是一个香囊。

　　她记得这是她三个月前做的，那时候预备着无伤回人间要用，特意挑了些救命的珍稀草药，混着一些常用的草药放在一起了。

　　吉声小心翼翼地摸了摸那香囊，满意地冲剑无伤道：“真乖，果真听了我的话，随身带着这香囊。”

　　剑无伤眯着眼睛笑，像天上一闪一闪的星星。

　　吉声问道：“这香囊里头的几味药可都记清楚了？”

　　“青葵，伤口有淤青时外用，白泽，溃烂时内服……”

　　“嗯，很是不错！你方才说的这些药都是日常用的，你在凡间也能照着这样子找着。这里头还有百血精筋、月露清华，这些药丸，关键时候能救命！总之，以后你回了人间，千万要记得这些东西，如果在战场上受了伤……算了，你回去后还是不要再去打仗了。”吉声叹气道。

　　“不要总是让我走。”

　　剑无伤把那香囊攥得紧紧的，不知道是哪一味药给了他说下去的胆量：“凡间有凡间的好，锦陇有锦陇的好。这里的妖怪和神仙们都很善良，风景也好，这里比外面好。”

　　吉声被他这话惊得愣了一下，其实这些日子她旁敲侧击地问过他的意见，看他是否要回人间去。这人不善言辞，虽嘴上没说要留在锦陇，但也从没见他收拾过离开的行李，甚至他打理起吉声的田，院子的地，都是按十几年草木生长的时间来规划的。

　　这次是他第一次明确地说出“锦陇很好”“我不想离开”的话。

　　这个傻小子啊，毕竟年龄小，只知道锦陇山明水秀，鸟兽温良，却不知十年百年困守一方，是何等漫长孤寂。

　　“锦陇的结界会困着你。”吉声低声说，声音混着山风的寂寥，“等你两鬓斑白，我还是这副模样，而你会后悔短暂的一生没有经历世间的繁华，没见过元宵的灯市、江南的烟雨，没尝过……”

　　她的话被剑无伤截住：“我见过元宵的灯市，可那些灯笼晃得人眼晕，我更喜欢我们去溪边看提着小灯的萤火虫；我也到过江南，可河面上的画舫来来往往，船上的游人挤作一团，比不上咱们在后山同孩子们划竹筏自在。再说，难道我在凡间就不会老吗？”

　　“可你会有家人朋友陪伴，你会更快乐地老去。”

　　“可我只在这里才有家人朋友。”

　　吉声的目光落在剑无伤身上，顿时有些心疼，一瞬间，脑袋里闪过一个念头，她问他：“那我算是你的家人还是朋友？”

　　剑无伤丝毫没有犹豫：“都是。”

　　吉声好奇道：“为什么我是家人呢？”

　　“你把我带回锦陇后，一直无微不至地照顾我，不仅替我解了瘴气的毒，无条件地给我许多你自己都舍不得用的灵药。你一直在治疗我的瘸腿，可是它很不争气，总是不好，但你一次都没有怨过我，你只怪你自己没治过多少人，没有经验。我和大黄来了之后，你凭空多出许多事来，要为我们收拾打扫新的屋子，一日三餐要给我们饭吃，你不会做凡人的饭，可是你却会为我们学。我想帮你，可我很笨，学东西很慢，我洗坏了你阿爹留给你的被子……还打碎了你的琉璃盏……我只有蛮力，只能帮你给药田松松土。”

　　“所以你这些日子替我打扫家务、替我整理药田，是你觉得你在付我的佃费和药费？”天地良心，吉声还以为是这小子天生就勤快爱干活呢。

　　“一开始是这么觉得，我不能在你这白吃白住。可我后来觉得，你救我，对我好，就是无条件的，你根本就没打算要我的回报。这些日子相处下来，我知道你很怕冷，你的身上总是透着一股寒气，其实你不说，我也能感受到你一直在对我隐瞒这件事。可那天我只是一整天没有回家而已，你就会冒着失去法力的风险来山里找我，我才知道你是真的担心我。”无伤道。

　　吉声笑嘻嘻地道：“你说错了，我是有条件的。我救你是有所图的，我说过，我要拿你那柄宝剑去换灵石。”

　　“可是我又打不过你，你直接硬抢就行了，没必要对我那么好，非得死心眼地等我把剑送给你。”

　　“死心眼”，吉声依稀记得剑无伤的嘴巴从前是没这么毒的，不知道是跟谁学的，变得这么毒。

　　“那说说，为什么你又觉得我是你的朋友呢？”

　　“我以前没有朋友，不知道有朋友是怎样的感受，但我见过同侪三五成群，有说有笑的样子。你用凤仙花捉弄我，给我染指甲，带我去林子捉知了，去山谷捡药材，这些事情我觉得和你做很开心。还记得那次小十离家出走，我们帮着麻婶到山里去找他，我们乔装打扮成阴间的黑白无常堵在小十面前，吓得小十丢了魂，虽然事后我们都挨了麻婶一通骂，但小十消停了好一阵，不再闹着离家出走了……我想，日子本就是无聊的，它只是因为有趣的人，才变得有趣起来。”

　　吉声被他的话逗笑了，脸却因为羞愧而红了：“笨蛋，那是因为我无聊，在捉弄你们，你竟然觉得有意思！”

　　“可我并不觉得冒犯。”

　　吉声看着剑无伤一脸认真的模样，觉得今夜剑无伤说的话好像比他这半年说的话加起来还多。

　　“从前我只当你是图新鲜，但你如今要想仔细了，锦陇有结界，你一个凡人出不去，只能我带你出去，可我也不常出去，只三五年出去行医卖药一次。这里总共三座山头，全是鸟兽鱼虫，能和你说话的，十根手指头都能数过来，这里的日子很无聊。”吉声想了想自己在锦陇上千年的时光，忍不住补充道：“极其无聊。”

　　无伤很认真地说：“好。”

　　“可我不会生火，做饭也没有麻婶那么好吃。”吉声又天人交战一番，不禁后悔方才答应得太草率了。

　　“没关系，我会。况且我吃得不多，吃果子也行。”无伤答。

　　“那倒也不用，咱家虽穷，肉还是能吃得起的。”吉声笑着，眯起一双月牙似的弯弯的眼睛，“那说好了，你一直留在锦陇，不许离开，等你死了，我再讨你那把剑。”

　　“好。”

　　篝火渐渐熄灭在沉默的夜晚中，精怪们不知何时散尽，四周一片寂寥，漆黑无声，只是这次，吉声不再似从前那般孤独，她披着翠翠送她的青羽衣，靠着无伤睡觉。

　　她觉得这是久违的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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