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错觉温床
春天来临的时候,顾戾身上的伤大多愈合了,只留下一些浅白色的疤痕,像地图上的印记,记录着过往的惨烈。
他的体力恢复了很多,原本消瘦的身体也逐渐有了肌肉的轮廓,不再是那副脆弱的模样。
他开始主动做一些事。
比如在沈析准备饭菜时,沉默地站在厨房门口看着,然后某一天,他极其笨拙地拿起起土豆和削皮器,开始尝试帮忙——虽然结果惨不忍睹,土豆被削得只剩核芯。又比如,他会抢在沈析之前,去拎那些沉重的购物袋,沈析总觉得他还没好利索,试图阻止,他就沉默着不着痕迹地挡开沈析伸过来的手。
他的语言功能似乎也恢复了些,虽然依旧惜字如金,但不再完全是沉默的磐石。他会用极其简短的词语表达需求:“水。” “饿。” “冷。”
沈析偶尔玩心大起,会歪着头故意装听不见听不懂,想让他多说几句。可顾戾认真重负几遍那些有限的字句意识到自己被逗弄了,抿起嘴来,微微低垂下头,像丢失心爱玩具又遭雨淋的可怜大型犬,吓得沈析以为把人气着了,那点玩笑的心思立马烟消云散,连忙双手轻轻捧起顾戾的脸,想看清他眼底的情绪。
就在他的视线即将撞入那片深潭之前,距离的拉近让他先一步捕捉到了一缕熟悉又清淡的香气——是他浴室里那瓶再普通不过的男士洗发水的味道,此刻正温和地萦绕在顾戾的颈侧发间,这味道让沈析有刹那的恍惚,仿佛顾戾这个人从里到外,都已经被自己的气息悄然包裹、标记、心跳莫名漏了一拍,他带着这份难以言喻的悸动,抬眼望去,这才真切看到顾戾眼中那抹未来得及掩饰的、湿漉漉的无措。
沈析像被烫到一般缩回手,指腹还残留着顾戾耳后温热的触感,连带着指尖都有些发僵。
自己在慌什么?不过是正常玩闹而已。
这种莫名的局促让他不自在地咳了声,半垂在空中的手徒劳地抓了几下空气,干脆伸出去,胡乱揉了几把顾戾头顶毛茸茸的短发。发丝蹭过指腹,软乎乎,倒让他紧绷的肩线松了些。
“跟你开个玩笑,别生气。”沈析为玩笑道歉后随便找了个借口匆匆钻进卧室不出来了。
只是他没留意到,身后顾戾望向他背影的目光,早就没了最初的冷硬漠然,只剩一片被他揉乱了的春心萌动。
从捡到顾戾到现在已经过了两个季度,他的头发早就长得碍事,沈析在某一天打完零工回来,自己拿着剪刀下手给顾戾处理了一下,沈析手巧凭着临时看视频抱佛脚学来的手艺,短发顾戾新鲜出炉,他随手抓了抓头发,竟有点碎盖的感觉。
那短发软乎乎地贴在顾戾耳侧,倒让他原本冷硬的轮廓柔和了不少,连沈析自己都忍不住多瞧了两眼,随口打趣说“这下清爽多了,也不用总被头发挡眼睛”。
顾戾没说话,只垂眸看着他收拾剪刀的手,指尖悄悄蜷了蜷,把那句没说出口的“谢谢,很好看”咽回了肚子里,却将这份细碎的温暖记在了心里。
偶尔,在深夜,如果沈析因为白天兼职或学业太过疲惫,在地铺上睡得很沉,顾戾会悄无声息地起身,站在床边看他一会儿,然后极其小心地,将滑落的被子重新拉上去,盖到他的下巴。
每一次细微的互动,每一次沉默的关怀,都在顾戾的心里埋下种子,并在一种名为“依赖”和“独占”的土壤里,疯狂滋生出错觉的藤蔓。
他开始觉得,沈析对他,是不同的。
沈析看他的眼神总是那么温和,带着无限的耐心。
沈析会记得他偏好食物的口味,虽然他从未明确说过,但沈析观察出来了。
沈析知道他对雷声异常敏感,他在雷雨夜特意留在屋里,陪着他,哪怕什么都不说。
沈析还偶尔说些俏皮话来逗他开心,开玩笑又注意分寸。
这些细微的、在沈析看来是“职责”和“善意” 的举动,在顾戾荒芜、缺乏温暖的情感世界里,被无限放大,解读成了另一种他极度渴望却从未得到过的东西。
这就是爱情。
他认为,沈析留下他,照顾他,陪伴他,忍受他的沉默和偶尔的阴郁,一定是因为对他有着超乎寻常的感情。只是沈析性格内敛,或者碍于他们最初不平等的关系——拯救者与被拯救者,才迟迟没有表露。
他甚至开始在心里勾勒未来的蓝图。他要尽快好起来,要去找一份工作,要变得强大,要有能力......回报沈析,或者说,拥有沈析。他要给沈析更好的生活,而不是挤在这间破旧的出租屋里。
他幻想着有一天,他可以理所当然地拥抱这份温暖,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小心翼翼地触碰,又怕惊扰对方。
这种错觉,在某个午后,几乎达到了顶峰。
那天阳光很好,透过窗户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沈析坐在地板上看书,顾戾坐在床沿,目光落在沈析低垂的脖颈上,那里有一小块皮肤被阳光晒得微微发亮。
鬼使神差地,顾戾伸出手,极其轻柔地,用指尖碰了一下那块温暖的皮肤。
沈析吓了一跳,猛地抬起头,书本都滑落在地。他捂住脖子,惊讶地看着顾戾:“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顾戾的手僵在半空,他看着沈析眼中纯粹的惊讶和疑惑,没有丝毫他想象中的羞涩或回应。
一股冰冷的失落瞬间浇灭了他心头刚刚燃起的微弱火花。
但他很快为自己找到了解释——他是害羞了,或者还没准备好。
他收回手,摇了摇头,重新垂下眼睛,掩去眼底翻涌的晦暗情绪。
没关系,他可以等。他现在拥有大把的时间,和沈析朝夕相处的时间。他相信,总有一天....
他却不知道,沈析在他收回手后,只是微微蹙了蹙眉,暗自嘀咕了一句“是不是哪里又不舒服了?”,便重新捡起书,很快将这个小插曲抛在了脑后。
沈析沉浸在自己构建的“拯救成功”的满足感里,丝毫没有察觉,他精心照料的这只“受伤的野兽”,早已将他划为了独有的领地。
只是在这个爱的陷阱里,最终困住的,会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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