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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禾
直到终于哭不动,也耗不起了,宿溪这才撩开衣袖,有些不好意思地露出一双高高肿起的金鱼眼。只是哭得太狠,鼻子还是控制不住一抽一抽的,有些滑稽。
“哭够了?”
宿溪不想看见那人眼里的嘲讽,蹑手蹑脚踱到屏风之后。
“嗯。”
“哭够了就好好睡一觉。”
透过屏风里朦胧的影子,宿溪看见那人拿银针刺破手指点在帕子上,不由一惊。未来得及发问,就见沈耘秋将帕子搁在桌上,抬头朝着她的方向瞟了一眼。
“这东西你收好,若是明日府里有人问起今夜之事,你就把这个给他看。”
听明白沈耘秋话中之意,宿溪霎时面如火烧,呼吸都不由得急促起来。
“还有,小溪,今后你不必称我少爷,我还是习惯你叫我沈耘秋。”
宿溪心觉这话莫名,屏风那头的人却已推起木轮出了屋门,只在经过廊角时,她看见那人隐在衣袖下的镯子,雕工精致,像是两条鲤鱼,头衔着尾,尾连着头。
忽地惊醒,宿溪一个激灵坐起身,汗湿衣襟,惊觉已至黎明,天色半晦半明,看不清今日的天是阴是晴。
瘫坐在床榻上兀自转着手里的镯子,宿溪心中困惑更甚,眉头下意识拧成死结,怎么也解不开。
这梦魇,分明是几月前自己刚到沈府时发生的事。虽说仅过数月,却又恍若隔世,云山雾罩,分外朦胧,朦胧到她甚至怀疑那些事是否真的发生过,抑或只是自己迷离间的一场梦。毕竟若说那是真的,头一次见面的沈耘秋会对她包容宽纵到如此地步,着实说不过去。
可若说是梦,沈耘秋手上戴的镯子又是怎么回事?一个梦又怎会如此清晰,如此细致?莫非这镯子还有什么她不知道的神通?那沈耘秋呢?从前那个端方公子和现在这个分外陌生的人,到底哪个才是真的沈耘秋?
······
宿溪想得头晕脑胀,总觉自己不够聪慧,想不明白这些玄乎的事情,索性梳洗穿戴到外头擦擦石桌,扫扫落叶,待将整个院子清扫一新,刚好府里报更的锣镲咚咚敲响,头天进府,该到管事训话的时候了。
-
西苑离小花园最远,宿溪撂下扫帚急匆匆出去时,刚好与府里送膳来的家丁擦肩而过。
前世也是这般,沈耘秋的院中没什么下人仆婢,只有一个精瘦的小厮名叫银针,每日负责将膳食从小厨房带来,洒扫院子,照顾主子。而自从她来,银针更忙了,而她,每日都在沈耘秋眼皮子底下从西苑小门溜出去散心,找了几月,终于在黑市找到了能够一击毙命的毒药。
而这一次,那叫银针的小厮却不知去了何处,今日送菜来的好像就是昨日引路的那个家丁。
瞟了一眼,没多理会,宿溪急急忙忙跑去小花园,却因着路远,纵使出发得早,到这里时仍是只能朝后站了。
“喂,小溪!”
气还没喘匀,肩头被一只手狠狠一拍,宿溪吓了一跳,一回头刚好瞧见春芝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自己身侧。
“哎,小溪我跟你说,你是不知道老夫人有多难伺候,日日要有人守夜,净手要羊奶,喝茶要三分温七分热,半片茶叶都不能沉底,就连诵经礼佛时也要人伺候着,昨日在那亭子下面站了整整一日,累死我了······”
此时管事的还没来,小丫鬟们三五成群叽叽喳喳,宿溪听着春芝瘪着嘴连声抱怨,一双眼睛却频频朝她身上瞟,当即警惕回身,果然瞧见春芝搭在她肩上的手已经悄悄朝胳臂手腕处探来。
“小溪你呢,你怎么样,还能适应么?小少爷没为难你吧!”
宿溪眼见着春芝抓住她手腕关切撒娇似地摇晃,又抓起她另一只手叠在掌心,脸上强撑的尴尬笑意再明显不过了。
宿溪心中暗笑,回握住春芝黑黑胖胖的小手,
“我还好,春芝你不必担心我,好好伺候老夫人才是,可莫要这么抱怨了。”
“当然,当然。”
见管家从石门那头缓缓走来,春芝悻悻收回手,宿溪也转身站回原位,伸手摸了摸揣在里衣中的镯子。
前世,她身上并没有什么值钱物件,纵使知道春芝心思不正,亦知晓春芝与她亲近不过是见她最是单纯好拿捏,却也觉得无伤大雅。而今,她也不想和春芝撕破脸,索性装傻,毕竟春芝在老夫人院里伺候,兴许能为她提供些有用的消息。
“咳···咳咳···安静安静···”
不多时,老管家已走到乌泱泱的小厮仆婢队伍前,黏腻的嗓音一听就是个老烟鬼。
“既然人齐了,那我就说两句。我姓刘,日后你们就叫我刘管家。老刘我从老爷读书时就陪伴左右,到沈府已有二十年,算是阖府上下资历最老的老人了。这府中的规矩你们也知道,要对主子毕恭毕敬,主子之命不可不从,安分守己,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莫要生出些不该有的心思。”
说着,刘管家又大吐一口浓痰,目光油腻腻地在一群丫鬟之间逡巡,
“当然,老刘我也不是那么不通情理,你们之中谁若是有心请教,我保管罩着,只是若想拜师,好歹得有点儿诚意的嘛······”
刘管家摆着莫须有的官架子说了一大堆,丝毫没察觉底下一片嘘声,丫鬟们面面相觑,都从彼此的眼神中读出了几欲作呕之感。
不多时,刘管家满意地被几个会来事儿的小厮簇拥着离开,其余人见人走远,这才敢冷下神色,三五成群聚在一处议论。
“嘁,当真是老□□想吃天鹅肉,那种做年货都不配的猪头,也不照镜子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诶,喜禾你小点声儿,当心被人听见了!”
宿溪刚转身欲走,春芝熟悉的声音传来,她心中一跳,转过身去,果然瞧见个年画娃娃似的小丫鬟站在春芝身边,噘着嘴愤愤不平地抱怨着。
喜禾---
竟是前世被老夫人杀鸡儆猴的那个小丫鬟。
收回思绪,宿溪走近跟春芝打了个照面,又看向喜禾脖子上挂着的金镶玉锁头,瞬间明白过来。
“春芝,这位是······”
“哦,”春芝转向走到近前的宿溪神色一滞,又装作无事发生般挂起惯常的客套笑容,介绍道:“这是喜禾,昨日新来老夫人院里的丫鬟。喜禾,这是小溪,在小少爷院里伺候的,你应该知道。”
应该知道?
宿溪总觉得春芝这话意有所指,却见对面双丫髻上绑着蝴蝶花结的小丫头似乎并未对她生出什么鄙夷轻视之意,只有些微不易察觉的惋惜同情一闪而逝,猛然回神,双手已然被一只珠圆玉润的小胖手执了起来。
“小溪,我是喜禾,你比传闻中倒是漂亮许多,瑕不掩瑜,压根不像他们说的那般。”
“是···是吗···”
宿溪从未听见有人这么说,有些不好意思地抽回手,
“不过喜禾,你是何人介绍来沈家当差的?我和春芝从前可没见过你。”
“就是喜禾,你说说呗。”
春芝也歪着脑袋凑上来,一脸好奇地望着喜禾。却见珠圆玉润的少女瞬间耷拉了脑袋,一副失落模样。
“其实,我爹是宿家商行的掌柜,商行被查后,我爹也被牵连下狱,不知要关上多少年才能出来,我险些被人卖去窑子,还是爹拿了仅剩的一点身家贿赂刘管家,这才将我安排进沈家当丫头。”
喜禾说的哀婉,丝毫没注意到一旁宿溪怔愣原地仿若石化的模样。
前世,喜禾没进府几天就被沈老夫人发落,宿溪竟不知她会是窦掌柜的女儿。
一时间,心中热意汹涌,宿溪竭力抑制住想哭的冲动,鼻子却仍是忍不住发酸。
“抱歉啊喜禾,提及了你的伤心事。”春芝上前拍拍喜禾的肩,目光落在少女胸前挂着的平安锁上,
“不过你爹既然是宿家商行的人,纵使没落,你手里应该也还算宽裕吧。”
“怎会宽裕?除了几件常戴的首饰,我手里就只剩下这陪我长大的平安锁了。怎么了春芝?”
“哦,没什么。”
春芝强压下脸上的喜意,抬眼瞥见宿溪那洞悉一切的眼神时却不禁有些发怵,急忙拉着喜禾转身欲走。
“诶,春芝你等等!我还有东西要给小溪!”
喜禾有些莫名地拨开春芝的手,从衣袖里掏出一只小瓷瓶献宝似地塞进宿溪手中,活像是一只等待夸奖的小猫儿:“小溪,这是我从家里带来的祛疤灵药,仅此一瓶,市面上足要卖到百金,不过这瓶已经被我用了一半了,送给你,你不会嫌弃吧······”
春芝也闻声过来,瞧见那莹白的瓷瓶当即沉了脸色,转向喜禾时,又牵强笑起来,
“喜禾,你看小溪脸上那疤那么深,那么长,如何能去掉?给了她也是白费,倒不如给我,刚好我手上裂了口子······”
“春芝,你怎么能这么说呢!”喜禾闻言皱起眉头,嗔道,“小溪不是你的朋友吗?你怎么能如此讲话?你若是心里觉得不平,不如我拿了俸禄请你出去吃顿饭,如何?”
“吃顿饭?”春芝脸上本就几乎挂不住的神色骤然龟裂,再也装不出讨好模样,望向喜禾和宿溪的眼神里满是怨毒:“百金的祛疤膏,用了一半也还有五十金,你一月月俸才几个铜板,能比吗?真是小气!”
“这···她为何突然这样?是我说错什么话了么?”
看着春芝负气离开的背影,喜禾一头雾水,脸上满是歉疚之色。
“你没说错,喜禾,只是你常年长在深闺,不习惯这等市侩习性罢了。”
宿溪上前宽慰道,又将祛疤膏重新塞回喜禾手中。
“怎么,小溪你也嫌弃么?我真的是好心······”
“自然不是嫌弃,只是春芝说得没错,我这刀疤太深太长,去不掉的。你太过单纯,深宅大院里使银子的地方还多着呢,你与其把它给我,不如拿去换些银子傍身,不能再像闺阁小姐一样说送就送了。”
“小溪····你····你真好······”
宿溪瞥见喜禾眼中突如其来的眼泪不觉有些好笑,可一想到上一世喜禾那般凄惨的下场,心里又不由闷得发沉。
“喜禾,”宿溪轻笑,抬起手轻轻擦去小姑娘脸上莹莹泪珠,心知现在并非告知身份的好时候,只是······
“你要记住,在此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一定守好你自己的东西,切莫叫旁人偷了去。还有,最最重要的一点,在老夫人身边千万要小心伺候,一定谨小慎微,万不可行差踏错,尤其是别弄撒了老夫人净手的牛乳。”
看着对面少女分外郑重的眼神,喜禾一头雾水,却仍是认真点了点头,
“知道了小溪,我不信任何人,只信你!”
“我也不能信!”
“就信就信!我就信你!”
“喜禾······”
还欲再说什么,少女却已蹦蹦跳跳跑远了。直到看着那背影进了东苑,宿溪这才回过神,转身准备回西苑,却恰好瞧见一身着镶金鱼纹墨绿官服的中年男子从府门处朝小花园缓步走来,男子看着年俞不惑,器宇不凡,眉目虽已苍老却仍能看出当年风姿,只那气质略显猥琐,唇上密布的坚硬胡茬更是将整个人衬托出一丝无赖匪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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