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锈迹
顾陈饿得快要折叠了,好不容易走出小区、逮到一家馄饨店。她艰难地点完单,趴到桌上才想起还没跟谈与和林敛之说转学的事。
最近的生活一团糟,上学期仿佛是上辈子的事情。她甚至不知道要如何开口。
算了。
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不如干脆点。
Wings(3)
略:我转学了。会想我的扣1好吗。
屿:?
Alioth:啊?
屿:1
Alioth:啊???
Alioth:1111
顾陈、谈与跟林敛之本来是一个班的,军训的时候就玩到了一块儿。起因是站军姿的时候谈与直接睡着了,砸到了顾陈背上。
那大太阳的还站了那么久,本来就没剩多少力气,再加上压根没反应过来,顾陈只能被谈与撞得往前倒。求生的本能让她往旁边一抓,正好抓住林敛之的衣摆,把林敛之也给拽下去了。
还拽崩她两粒扣子。
最后她们三个人趴在地上笑了半天,主要是顾陈和林敛之在笑,谈与还介于醒和没醒之间;在其他人休息的时候又多站了十五分钟。
友谊就是这么炼成的。这一刻钟里再多的无语都被高温蒸发掉了。
顾陈真的很好奇军训直接睡着的究竟是何方神圣,林敛之也很好奇顾陈的手劲到底有多大,两个人一拍即合,顺便把谈与给薅了过去。
三个人熟了之后还组了个乐队,这个群名就是她们在学校第一次演出的歌。
高一下学期谈与转到别的班去了,不过这点距离没什么影响;但现在的顾陈就不止是“这点距离”了。
她们甚至不在同一个城市。
顾陈不想弄得太难过,努力挑好的说。
略:不远,坐高铁也就半小时。我星期天都能去找你们玩。
略:说不定之后还会转回去呢。
Alioth:[兔子抹泪.jqg]
Alioth:老顾,你要照顾好自己啊,我会想你的。你走了还有谁陪我睡觉?小秦的课再也没人帮我分担火力了[哭泣]
……搞了半天是想这个。
小秦是她们班主任,一位战力爆表的中年女教师,最看不惯有人脱离她认定的轨道,热衷于在课堂上含沙射影地可汗大点兵。
点得最多的就是顾陈和林敛之。
谈与已经被她点走了。
Alioth:什么时候有空?开学前聚一下吗?
顾陈盯着林敛之这条信息看了半天,最终还是拒绝了。
略:我已经搬过来了,这几天也比较忙,等开学之后吧?
说实话,要聚当然能聚,这里到省城一天足够跑一个来回了。如果只有谈与,顾陈挺乐意跑这一趟,跟她发发牢骚,或者让谈与过来,最好两个人一起发疯。
但是林敛之……
抛开学校、乐队和学习这些共同话题,顾陈有时候就是单纯地不知道如何与这个人相处。
特别是这种哪哪儿不顺的时候。
她积极、乐观、充满希望,而顾陈不知道每个周而复始的明天有什么可期待的;她坚定、无畏,好像不会为任何事所动摇,而一旦遇到特定的事情,顾陈就会应激。
她们两个实在太不一样,所以哪怕在同一个班、同一个乐队,笑点相近、爱好相似,经常同进同出、玩在一起,顾陈都觉得她们的距离很远。
心理上的距离。
顾陈有时候看着林敛之就觉得挺奇妙的。为什么她可以这么自然而然地给予、接受,并享受生活?仿佛生活就是这样理所当然的美好,并且会毫无疑问地越来越好。
但这并不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顾陈的生活也和“美好”毫无关联。
等自己调整一下,状态好一点再去找林敛之吧。
.
谈与打了个电话过来,开门见山:“又是你们家那些事?”
馄饨好了,顾陈说了声“谢谢”,抽了双筷子才回答:“差不多吧。”
顾陈想说点开心的:“我现在也一个人住了,你有空来我这边玩儿呗。”
“行啊。”
谈与默契地没有多说什么。她们对彼此的家庭情况多少有点了解,所以都不会深入这个话题。
要顾陈来讲,她跟谈与就是两个极端。如果说她们家是地球上某个热带雨林或泥潭,那么谈与家就是除了南极跟格陵兰岛之外的第三个冰原。
早在顾陈被逼到发疯的时候谈与就已经一个人过了不知道多少年,而且也将一直这么过下去——她们家写作“三个人”,读作“两个人”。
她妈跟她爸似乎根本没想过要对自己的孩子负责,两个人沉浸在他们的感情里无法自拔,爱得歇斯底里、死去活来,冷暴力与热暴力齐飞,孩子只是这段感情的产物,没被当做一个独立的人。
因此谈与早就练就了一身置身事外的本领,用她的话来讲,就是:“他们两个都这样缠缠绵绵了快二十年了,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反过来也是一样,可以说这两个人就喜欢互相伤害,我过去插一脚反而一致对我了,我有什么好管的?”
但顾陈做不到。她做不到像谈与这样干脆利落地抽身,索性什么都不要。
顾陈有时候觉得自己就像她妈和她爸的结合体,他们所有的糟糕品质顾陈都有。
她们家就像个染缸,谁都没办法原原本本干干净净地跳出来。
.
开学前一天,晚上八点,顾陈看着时间准备再刷几张卷子,陈茹君一个视频打过来。
手机忽然变得烫手,铃声像是某种催命符,顾陈看都不想往那个方向看,一口气哽在喉咙里;挂又不敢挂,因为除了会让陈茹君再打过来之外没有别的作用。
她认命地接起来,想借学习让陈茹君少说两句,但没用。
真有意思。她在写的卷子她妈看不到,她明天要开学了她妈也不在意,她说还有事她妈也听不见。
她们家的谈话永远是对面的单向输出,顾陈必须承受、必须忍耐。
陈茹君说了几句有多想她,就开始滔滔不绝讲什么晚上多不安全,甚至叫顾陈搬把椅子堵在门口;
又开始说什么担心顾陈梦游,走到阳台上……
哈,顾陈都想笑了。她觉得自己好像不是陈茹君的孩子一样。
长这么大,陈茹君又恨不得她们能一天到晚待在一起,她梦不梦游陈茹君不清楚吗?
顾陈强忍着挂断的欲望,强迫自己听下去。
这几天她有过动摇,在愤怒过去之后。她不是没想过那天是不是太冲动,太不把自己的前途当回事。毕竟这两个地方实在不一样,一个人和待在家里也不一样。
但听听看吧。
你就该这么做。
留在那里才是不把自己的前途当一回事。
陈茹君现在开始讲她爸有多可恨。洋洋洒洒不知道讲了几大篇,顾陈无动于衷,甚至有点想笑。
释怀的笑。
真疯狂啊,她居然都有点想开了。
她觉得陈茹君和顾昌毅也挺符合谈与那番话的: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还是单方面的。
至少大部分时间都是。
陈茹君一边跟顾陈抱怨顾昌毅,一边又依恋他、崇拜他。
她是这段婚姻里彻头彻尾的下位者。是的。可悲的是,顾陈也没资格怒其不争。因为陈茹君同样也没把她放在眼里。
她把我当作什么呢?一个任其操纵的玩偶,发泄情绪的工具?不然怎么会从小到大、都对我的嘶吼听而不闻,对我的痛苦视而不见?
顾陈眼睛盯着屏幕,思绪飘到了很远的地方。
以往这个时候,她都会附和几句,义愤填膺,替她妈打抱不平;或者说些什么来安慰她妈,想着自己有什么能做的事情。
但现在她意识到这种行为有多可笑。
她居然不自量力地想要拯救她、或者是被她拯救。
陈茹君想让顾陈愧疚、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她示弱一般地说:“你以前可乖了,还会做各种各样的事情哄妈妈开心。为什么现在不这样了呢?”
顾陈觉得自己又变成了观众,冷眼旁观着这重复过太多遍、以至于让人厌烦的一幕。
“是啊。”她听见自己说。
“为什么现在没这样了呢。”
.
最后话题又绕回到这个乌烟瘴气的家。顾陈实在不想听下去,干脆开口打断陈茹君的话:
“那你为什么不做点什么呢?做点什么改变一下。”
“那我还能怎么办呢?”这句话几乎是脱口而出,把问题再度推给她。
顾陈看着陈茹君。视频里的她坐在沙发上,脊背无力地佝偻着,仿佛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压垮了。
这幅画面早已形成一个符号,它随时随地出现在家里的任何地方,像生活这篇文章的句读。
小时候的顾陈会感到愧疚,会希望快点长大、变强,然后保护妈妈。
但现在她只觉得烦闷、愤怒。
顾陈看着她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永远挺不直的脊背,像被抽走了几节脊椎。
她从来不知道陈茹君的自我居然如此……孱弱。
她厌恶这样的母亲。这让她想起孱弱、无力、以及一切她唯恐避之不及、发誓绝对不要成为的样子。
你真的没有办法吗?
你在社会上打拼几十年,结婚也结了二十多年,你对社会、对婚姻、对生活的了解远比我多。
如果你没有办法,那我怎么会有呢?
你真的想要改变吗?如果是真的,这个家怎么会十几年如一日的还是这个样子、你怎么会还是这个样子,我们怎么会还是现在这个样子。
每次都是这样。
你怎么能什么都不做就说出这句话,然后把一切情绪都丢给我呢?
我是什么垃圾桶吗?可重复利用的废品回收站?
“我也想要改变啊!小陈,妈妈已经在努力了,你给我一点时间。”
“这不需要我给你时间。”顾陈忍不住笑了。
“妈妈,你想改变什么时候都可以,这是你自己的事情。你不是为我做这件事的。如果是,那我希望你还不如不做。”
“你看,你为什么不离婚呢?”顾陈又问,尽管她知道自己会得到一个什么样的答案,“分开吧,分开了你和我爸不就都会开心了吗?”
“我这不都是为了你吗?你看看,你上学也要花钱,以后还要找工作,还要结婚。在这里不是条件好一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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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竹枝词二首》刘禹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