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囊

作者:乙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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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爱而不得


      大姐不敢怠慢,拿着裘老先生给的单子便要去配茶包,但是她没有车,不方便进城,正找助理商量,刚巧华哥听到,他也得了一个方子,要党参方的生脉饮,又需晚间加一杯玉米须茶,也正要派人去买,便要了红姐的方子过去。
      “这怎么好意思,阿红的事,我本应亲力亲为。”
      今日大姐似乎知有人来,半高领无袖羊绒针织,搭配阔腿长裤,一改往日半拖的闲适,居然搭了小猫跟尖头鞋,此刻裹着茹伊印花披肩,一脸诚恳歉意。
      “大姐不用客气,阿红同我搭戏,照顾她也是同僚之宜。”
      大姐点头,“你办事我是放心的,今日圈内,华哥已经是最后的好男人,戏好人靓零绯闻。”
      “外面瞎写,大姐不可当真,”华哥被当着面这么说,有点尴尬,毕竟那个名头是由一家专注八卦的小报评出,实在算不得什么赞誉。
      大姐不知就里,只发现华哥似有羞赧,心里更是笃定了主意,摇曳生姿的道谢,便去休息区,等红姐下戏。

      终于拍完,红姐已经累极,这几场不打斗了,却更废心力。何逸又挑三拣四,觉得自己描摹刻画入木三分,竟未能好好展现,实在是恨铁不成钢,导演又多说了几回戏,就把节奏落下了,一直拍到夜黑,这才完成今日计划。
      “阿红辛苦!”
      大姐裹紧披肩站起来,夜凉如水。
      红姐身上的戏服还未换,双皱旗袍堪堪过膝,光腿踩着七寸高跟鞋,坐下来,已经不想动,等着助理、化妆师一众人等先卸发饰、首饰。
      待众人七手八脚的散了,红姐踩着拖鞋去更衣室,这才舒舒服服换上丝绒运动套装,扣上帽子,径自上了保姆车。
      待助理叫了大姐一道回酒店,才发现,就这数分钟,红姐已经于车内睡着。
      捧着保温杯的大姐,一时有点下不来台,只能吩咐助理速速回去。
      “就快杀青了,大姐若累,不如回家歇歇。”
      车到酒店,众人未敢叫醒红姐,等她一张口发声,助理才敢命令司机开车们。
      临下车,红姐冷冰冰地丢下这句话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助理急匆匆跟上,大姐在后头叫:“小周,杯子。”
      助理折回来接过保温杯,点点头,一路小跑总算跟进同一部电梯。
      “师傅今天辛苦!”大姐保持风度,和司机道谢后下车,轻手轻脚关好车门。

      房间里,红姐瘫在沙发,哪还有半点绰约风姿。
      助理奉上温水,又念了接下来安排。
      红姐听完点点头。
      助理见她不响,便又补充:“上午裘老先生开的方子,大姐交予华哥,也不知有没有办好,需要我去问问么?”
      红姐半睁开眼,盯着天花板,只觉得今天室内光线似乎不够亮。
      “不必了。随便她去吧。”
      吁口气,又问:“小周,你跟着我几年了?”
      “快七年了。”
      红姐点头,红了后到身边的人,没见证过她最苦的时候。
      “红姐……”助理忽然有点害怕,这么问是因为哪里没做好?
      “我家人,什么情况,你……应该比别人清楚……”
      红姐深深叹息,没有再说,助理明白过来。
      “您的房卡,我去收回来,今后所有事我不会假他人之手。”
      红姐复又闭上双眼。
      助理等了一会儿,见她呼吸平静,便默默退了出去。想着下楼去找华哥助理要回方子,结果电梯打开,何逆拎着一包东西走了出来。
      顶楼套房再无他人,定睛一眼那包东西是餐盒与茶包,不禁喜笑颜开。
      “何先生来看红姐?她刚睡了。”
      何逆挑眉,不是刚收工?
      “今天拍的太累,红姐回来靠着沙发就盹着了。我正要去给她张罗点宵夜,再回来叫醒她。”
      “我姐姐的性子……你们多担待。”
      助理哪里敢,何小姐性子再骄纵,也不是他能置喙的。
      接过何逆递过来的东西,还没来得及说谢谢,何逆便又进了电梯下楼。
      摸摸还有温度,赶紧折回去,开了房门,将东西放好,轻唤:“红姐,吃点东西,吃了再睡。”
      谁在说话,正于海浪上浮浮沉沉的红姐,有点醒不过来。
      助理又唤:“红姐,吃完洗漱干净再睡,要不然明日一定浮肿。”
      呵,那可真是不行,浮肿、黑眼圈、黄气、血丝,统统要不得。
      用尽全身力气,终于睁开双眼,已经半条命下去。

      “何先生送来的。”
      助理一一摆开,生滚鱼片粥,陈皮牛肉丸,一碟榄菜,两枚葡挞,不算丰盛,但胜在精致。
      一开始似乎没听清,红姐茫然看向助理,不等回答,看到菜色,便知自己没有听错。
      “这些茶包,我看有写需煎,我回去准备一个养生壶,明日现场煮给你吧。”
      “不用讲究,能喝便好,聊胜于无。”
      助理点头,平心而论,红姐虽红,待他虽称不上关切,却足够尊重,从不曾鸡蛋里挑骨头,也总能在陈太面前为他美言。也曾问过,为什么不用女助理,岂不是方便点,红姐只是笑笑:“男生有什么不方便吗?我又无需你穿衣喂饭。”
      事实证明,七年未痒,他们是工作拍档,合作愉快。陈太也信守承诺,并未透露他取向问题,因而红姐给予的这份信任,更加难能可贵。
      她吃,他未动。
      再吃,还是未动。
      “说吧。”
      粥微温,喝了一会儿便觉腥气。葡挞甜腻,女明星的大敌,这人,也是有趣,这么多年,她早已放过自己,他却还是如此执着。
      “大姐把方子给了华哥这事……”
      不算大事,但是大姐几次三番,若不是深信她不知情,真要怀疑她忽然智商跃升。
      “我并没有什么毛病,似乎让很多人失望了。”
      何逸想窥探什么呢?从未有情,何来复燃。

      “你早点回去休息吧。”红姐站起来送客,桌上未动的餐食,显然还没准备收拾。
      待送助理出门转身进来,对着茶几,似乎想到什么。
      那几瓶酒,似乎不见有些时候了。
      想打电话问问大姐,摇摇头,过去多少好东西都没计较,此刻不过几瓶酒。
      大姐自然也没睡,她下车时便看见酒店门前有陌生的车,想着也许有什么八卦看,结果就看到何逆去了顶楼。
      犹豫了半天要不要跟去,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在自己楼层,把上下的按钮都揿了。
      终于,有一趟,门开,何逆正双手抱臂站在里面。
      “何先生……”
      脚还没有迈进去,何逆反而出来了。
      “大姐可有空?聊两句。”
      大姐也是意想不到,自然还要再矜持一下:“我正要上楼看阿红。”
      “不急,就两句话。”
      也不避嫌,便往走廊深处而去,大姐快步跟上,急急去开了自己房间的门。
      普通豪华单间,也足够宽敞,镭射灯将桌上的红酒照的红艳逼人。
      才倒了三分之一,木塞居然没有塞好,何逆轻嗤,这大姐,这么多年,真是一点长进也无。
      见何逆盯着红酒,大姐赶紧上前,取出一支新杯子,倒上半杯。
      “勃艮第刚刚到港!”
      大姐眼中光彩矍铄,她也没想到千算万算不如今日撞大运。
      何逆接过来杯子,摇了摇,果香已经殆尽,木质香气也混沌不堪,氧化过了头,他是没兴趣饮的,看了一眼酒标,Henri Jayer,可惜了。
      见何逆未饮,她有点紧张,自己喝了一口,想让开口说话多点勇气。
      “何先生,我……”

      “红姐走到今时今日不易,你们不帮她无妨,倒也不必再作践她。”
      话锋锐利,大姐心头那一点点靠勇气积攒的旖旎顿时散开。
      “什么意思?”
      “看过我的书?”
      话题跳跃太快,大姐一时跟不上,又猛灌一口酒。
      “是,何先生姐弟的书,我最近读了不少,上次我就说过……”说过什么,一时有些头昏,背好台词与临场发挥,千差万别,嘴巴微张,却无半个字蹦出。
      “是你和我姐暗示红姐想生子隐退?”
      实在装不下去淑女,因为她本就不是,于是再给自己倒上半杯酒。
      “阿红收了干女儿,被勾起做母亲的心思,她这个年纪,不是再正常不过?”
      “何先生以什么身份来问这句话呢?若你是……”大着胆子,借着酒气,贴近几分,庆幸何逆竟不曾后退,鼻尖相距不足十寸,她自动收低了声音,“若你是她兄长家人,我自然让你管她……”
      “呵,”何逆伸手,轻轻后退,避开冲脑的酒气。
      “何家看不上戏子,我们都懂,”大姐略一顿,暗暗察看何逆脸色,依然不温不火,“阿红与你,缘分是薄了点,但是想做家人,也不是无法……”
      何逆今日既然来找,自然是早已洞悉一切,片场几次交锋,大姐言行越发轻浮。
      “红姐顶着三金影后,将来也被尊一声红姑,待做了评委,也算里程碑。”
      大姐点头,话虽如此,“但她终究打小入圈……”
      “我刚才话说的还不够明白?”何逆打断她。
      哪一句?大姐此刻酒精上头,竟有些许恍惚,脑筋本就跟不上。怔怔地看向何逆,双眸含水,嘴唇波光,软绵绵地靠向墙壁,虚虚地抬了一只胳膊,撑着。
      “别跟着她了,让陈太给你安排一份坐办公室的工作。”
      “你关心我?”意外之喜,马上站直,一脸地不敢相信又转喜不自禁。
      何逆只觉得,这红透的脸色,明明暗暗,一时之间百变不止,倒足胃口。替红姐不值,牺牲那么多,换来的就是如此结果。
      “我和……她,是朋友,便有照顾之契,你如果连家人都做不够格,自然也不必同我有交情。”
      说罢,转身离去。这么多年,无论何逸如何逼问,都不曾透露半句,她和他的关系,他待她如何,今天第一次,说与不相干的人,心里一下舒畅不少,知道大姐听了也如同这世间依然密不透风,他不怕再有人知道,也不必背负心上的沉疴。

      门还开着,人已无踪影,远远地听到电梯到了,叮咚一声,大姐恍如催眠结束,一声指引,回归现实。
      “呵,朋友,圈内谁不知,你要当的不是朋友,否则你姐姐何至于打压阿红良久。”
      现在阿红终于功成名就,何逸要走电影编导路子,绕不开港城这唯一璀璨的星,还不是要来舔一份利。
      心下凉了,连带着之前心心念念何逆,此刻也成了深仇大恨,男人三十一过,行情只剩坊间传闻,得意什么?她根红苗正,每一段感情清清楚楚,遇人不淑自然不是她的错,是命运不公,她全力以赴,是为爱情里的勇者,全套嫁妆,是城中巨星半付身价,放眼望去,怎么不是良配?
      大姐越想脑袋越疼,越觉得阿红坏了她的计划,何家,本是她近期唯一交集较多的上流家庭,这一趟如果抓不住,岂不是要在阿红接下来搭戏的男星里找?
      她不想要,花无百日红,谁知道这些男星戏里戏外真真假假?她赤子之心,至纯至性,断不能涉猎这些感情玩家。
      思来想去,何逆有一句话说的对,去找陈太,找个办公室坐坐,给自己印张名片,头衔不必太大,但是要足够吸睛,比如艺人统筹,看似繁杂俗务,但是权利无限,一呼百应,或者美指顾问,艺术评论,不过动动嘴皮子,各方都要尊重意见。
      越想越开心,便逐渐把被何逆挖苦的不快悉数忘了,又喝上半杯红酒,这才昏昏沉沉和衣躺下,一觉天明,完全忘记红姐近日精力不济神色恍惚,尚且需要人照顾。

      华哥喝完一杯玉米须茶,觉得心里作用,似乎真的清减了不少疲惫感,又吃了半份白灼菜心,觉得自己由内而外浊气尽去。
      “红姐那边,送去了吗?”
      助理一愣,送什么,没反应过来,眼看华哥从闭目养神,忽地睁开双眼,视线灼热,胡乱开口:“没,有人给她送了……”
      “谁?”没等回答,自己叹息,这一急,恐怕助理马上要去给经纪人打小报告,挥挥手,让助理去休息。
      待门外声音走远,站起身,换了一件衣服,兔灰色开衫,内搭白T恤,干净清爽,又多点沉稳,抬腕看表,快十二点了,她应该准备睡了,时间刚刚好。
      电梯到了顶楼下面一层,转去安全通道,从步梯走上去。
      地毯厚实,半点脚步声也无,三两步便到了门口,手举起,又有点紧张,最终落下,颇有节律的两声换三声。这是他们曾经的约定,那个时候,在众人注目下,很多困难,化作甜蜜的负担,约定的动作,说好的冷漠,演来演去,乐此不疲,好不容易共处一室,还要互相玩笑“刚才我的眼神够不够陌生?”“有没有让他们信服我们关系一般?”
      门没开,心里没来由紧张,是睡了,还是有人在,亦或外出未归?
      不对,她睡眠极浅,如果不服药,睡不踏实。
      如果还有人在,房门不会关。
      外出?保姆车还在,谁能带她出去?
      是了,如果有一个她心甘情愿的人在房内,装作没听见也不是不可能。
      不不不,她不是这样的人,她只有他,曾经那么全心全意的,等他下戏,等他空闲,等他带她飞去大马悄悄度假两日。
      半部电影的戏份在脑海里放过,还是没忍心就这样离开,似天垂怜,门,终于开了。
      “怎么是你?”

      有点疑惑,但是看得出眼睛亮起的瞬间。
      圈内都赞,红姐一双美目,顾盼流转,已经够多少人学半辈子也无法企及。老天爷赏饭吃,一举一动都是戏不说,初出道时连走位都出错,全靠一双眼满满都是戏,让导演不断让步,给足成长时间。
      “我来看看你。”
      “不怕被拍?”转身进屋,随他去了,知道劝也劝不住的,倔强到宁可失去也要坚持自己的人,岂是她能左右?
      跟着进屋,房门照例未关,想了一下,顺手往回带了一带,仅留一人身距离。
      “很累?”
      “你不累?”拍到后面,入戏太深,比起身体累,心累更可怕,别人的人生占据自己的灵魂、躯壳,一点自我都不剩。
      “阿红……你,是不是很想休息?”
      本想再回“你不想休息么”,脑子转的更快,反应过来。
      “这话,我曾经对你说过。”
      两人都沉默,走到沙发坐下,华哥一眼就看见未收的便当盒。
      “吃这么少?”
      幸好他对吃一向不讲究,没发现餐盒上大班楼的字样。
      胡乱收拾了扔进塑料袋,牢牢扎好口,这才起身去给两人都倒了杯水。
      “不喝了,怕水肿。”
      点点头,他今时今日地位排场都有了,的确需要讲究的也更多,并不勉强,自己喝了两口,刚才睡着已经觉得有点口干舌燥,懒得起来喝水,现在既然被迫爬起来,不能再委屈自己。

      “阿红,能不能,再给我一次照顾你的机会。”
      呵,照顾?
      那段时间,他在她帮助下,戏逐渐多起来,连见面都难,谈何照顾,如果说有,那便是让她觉得生活有盼,重燃对家庭的期盼,以为自己终于可以靠岸,免于漂泊无依。
      “这部戏杀青,你的综艺、广告,恐怕接到手软,或者无缝衔接下一部戏……”
      点到为止,华哥低头,他当然知道,这话多少有讨好与试探的意思。
      “我已同陈太说好,一年两部戏,其余全部免除。”
      华哥惊讶,这是要从滚滚红尘名利场抽身,仅靠拍戏,风险极高,如果没有好本子,开了天窗,起码一年再无曝光,时间洪流,推枯拉朽,一年后,谁还记得这张脸?何况三十岁以后,恐怕妈妈阿姨角色都敢找上来。
      “一年至少两三月完全属于自己,权当寒暑假。”
      与小孩子上学同步作息,想起坊间传闻,空穴不会来风。
      红姐就这么坦然的看着他,似乎等他回话,又似纯然之时袒露心声,一片澄明。
      还想试试,也许她只是说说?她为演戏而生,怎会轻易收手。她总说,她这一生,演戏已占近半人生,除了演戏,真正的自己所剩无几。
      “我尊重你的意思。这一次,换我来迁就你。”
      原来,你也懂,曾经我多么迁就,多么卑微。冰凉的手被覆住,有了温度,一时贪恋住,没舍得抽回。
      几秒过后,再想抽回,便显得矫情,似打人脸。
      两个人俱未说话,眼神里都有暖意,在秋凉的时候,显得格外珍贵。
      “你确定,无论何事,无论何时?”
      华哥感觉她的双手微微发颤,他略一用力,便牢牢捉住,任由他摩挲,渐渐暖起来了,一时间成就感把控感十足,头一点,承诺便给了出去。
      “是!”
      “呵,不愧是华哥。”她笑,语气里有讽刺有赞美,有无奈有臣服,但,依然美极,他承认,一开始他的确是被美色所惑,后来发现她独来独往,似与人都疏离有度,更生了一暖冰雪消融的跃跃欲试。
      这美,后来就专属于他,他曾多么心满意足,此刻就有多么热血上头。
      “你笑我!”双手抱住她的肩,“但是,我愿给你笑,你知道,不管我是华哥,华前辈,华影帝,在你面前,我始终是那个阿华。”
      始终,是那个阿华,此刻的动人,大抵是为了往后的悲怆。
      终于达成和解的两人,都忘记世间还有一语成谶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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