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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 章
亭间几位侍女规矩站着,透过素雅玉兰屏风隐约可见石桌后的女童。桌上的茶壶溢出新沏的茶香,一度掩盖了木亭的幽芳。
“见过小姐。”卜蒹葭行礼。
“老周给我看了本场比试的记录。”稚嫩的女声响起,“姐姐不仅思绪敏捷,诗写得也好。”
“小姐慧眼识珠,乃民女之幸。”
“不过我有几处不明白,姐姐可否解答一二?”
“自然。若民女当选,定会悉心传授。”
“你想当我的塾师?”
“是。”
“知道了,姐姐先下去吧。”
见她回来,周管家召集余下四位参选者,亲自领着几人前往最后一场比试。
可对卜蒹葭而言,真正的考验方才开始。他们来到布置好的偏房,一位头顶月牙冠,身披宽袖袍的男子在此等候。
“按规矩,凡入马府从事者,都需查验八字命纸。有道是缘者入,孽者出。”
“烦请各位依次递交给鄙人。”
卜蒹葭率先取出,看着被压在最下面的命纸,心中暗自祈祷。
管家收齐,谄媚地递给座上之人:“劳烦道长跑一趟,您且看看这几位的命数如何?”
她见这人仙风道骨,扮相与言落大相径庭,光是外表便叫人觉得资历深厚。
“他,八字多火。书房乃木,火木相克不可留。”
“她,命中水旺。水睡同音,不宜教书。”
“他,五行不衡,体弱多病。为保小姐安康,最好还是去了。”
这道士会看八字吗?卜蒹葭心中腹诽,居然比言落还不靠谱。
“他。”道士顿住,神情激动起来,“他乃文曲星下凡!若能成为小姐的教书先生,可谓是相得益彰!”
看来靠谱的只有外表了。卜蒹葭咋舌,走后门未免太明显了。她偷瞧身旁那位参选者,对方得意的神情毫不收敛。其余三人只是不停地哀怨叹息,谁也没有提出异议。
紧接着轮到她。道士正欲开口否决,却在看到命纸的瞬间瞪大双眼:“这……这……”
管家侧身:“道长,这有何问题?”
对方抬头打量卜蒹葭几眼,碍于人多不敢妄言,只好先解读命纸:“这姑娘身带福星,惠泽旁人。若与小姐相伴,可为其添福增寿。”
卜蒹葭暗地嗤笑,好一个惠泽旁人,添福增寿。若桑姑娘之事真与马府有关,莫不是他们也听信了此等说法?
她本以为推崇道法,信仰命数不过是民风民俗,无意施以微词。可要是马家为了所谓的道法命数而枉顾人命,扭曲法理,实在是荒谬至极。
许是这种念头过于偏激,她收敛思绪,静待比试结果。
查验完毕,周管家示意下人请走落选者,随后毕恭毕敬地陪送道士离去。
小屋顿时只剩她和另一位参选者。对方一副书生打扮,察觉到她的目光,语气有些刻薄:“张道长平日极难求见,小生也是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得其相助。姑娘真不简单呐。”
哦,原是把她也当成走后门的了。卜蒹葭不恼,反倒颇为好奇:“郎君能过关斩将一路至此,已经高于常人。既才学出众,又何必投机取巧?”
可惜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书生似被戳中痛点:“我投机取巧?”
“我是投机取巧,但这天下,谁人不投机取巧?!”
“才学出众如何?高于常人又如何?在下寒窗苦读十八载,不求高中榜首,只求不落孙山。可结果呢?不还是被有心之人顶替?”
“我不取巧,难道要眼睁睁看着他人投机?”
“云栖镇乃至整个燕国,个个迷信什么狗屁道法命数,自诩修身养性,实则冥顽不灵!”
“姑娘以为那些落选者不想找张道长吗?他们只是找不到!若他们有门路,今日落选的就是我们。”
“在下凭本事过关,又凭本事说服张道长,姑娘凭何说我投机取巧?”
书生的话,让卜蒹葭不由仔细观察起他的模样。他双唇紧闭,抿成一条线。浓眉微蹙,仿佛打上了结。而那双杏仁般的瞳孔,充斥着怒意与不甘。
她笑了。
“你笑什么?”书生自觉被嘲讽,“别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姑娘能过此关肯定也清白不到哪儿去。”
卜蒹葭没有辩解,似认可般笑着点头:“郎君所言,并非没有可能。”她提起另一个话题,“不过郎君能与我在此碰面,想必也猜对了谜底。”
“不知郎君有何发现?”
书生移开视线,装傻道:“什么发现,我不知。”
“既然郎君察觉出了,为何还要入府?”卜蒹葭可不管他拙劣的演技。
“你能进,我为何不能?”
“那你可知我为何要进来?”
“还能为什么,马府工钱是镇子上最多的。”
“不错。”她话锋一转,“但万一也是最危险的呢?”
“郎君或许注意到,第二场比试后在下曾与马小姐会面。实不相瞒,那诗便是她写的。四字警言,也是她想对我们说的。”
“这……怎么可能?”书生注意力被转移,惊讶不已。
她紧接诱导:“以上皆是小姐告知于我,她已私下允诺我成为她的塾师。”
“小女知道郎君发愁生计。或许我们各有不易,但性命总归第一。若马府当真危险重重,小女至少能得贵人护佑。”
“而郎君孤身一人,万一在此遭遇不测,谁能帮你?”她顺势放缓语气,“郎君不必多想。小女冒死将此事告诉你,其实也是为了得到郎君的帮助。”
书生被她的言辞说服,态度迎来松动:“帮助?我能帮你什么?”
“郎君方才的话虽冷漠无情,但小女相信,郎君内心依旧抵触此等行为,只是迫不得已罢了。”
“云栖镇或许不乏有这般想法的人,小女恳请郎君帮忙找寻同类。”
闻言,书生眉头皱得更紧:“姑娘此举何为?”
卜蒹葭勾唇:“难道郎君,不想让这风气有所改变吗?”
对方彻底展颜,面容染上几分喜色:“你……”
再抬头,他的眼神变得坚定:“小生求学多年,结识不少同窗。姑娘的嘱托,小生定会竭力去做。”
见状卜蒹葭也欣喜起来:“多谢郎君相助。”
“此外。”她想到桑姑娘和客栈夫妇,“郎君若是能顺道收集同样因道法命数所困的人家,就更好了。”
“姑娘放心。”书生后退一步,拱手时揖,“在下范怀瑾,不知如何称呼姑娘?”
“怀瑾握瑜兮,穷不知所示。望范郎君有朝一日可以得偿所愿。”她笑着回应,“叫我陆薇便可。”
管家的身影出现在不远处回廊,卜蒹葭压低声音:“对了,等会还有一事需要郎君配合。”
在周管家踏至门前,屋子彻底恢复寂静。
他看见站着的两人,堆起笑脸:“让二位久等了。”
“方才鄙人已经将二位的情况上报老爷。烦请二位随我去正厅一趟,老爷要亲自挑选。”
日过中天,眼前的道道回廊绕得卜蒹葭头晕。马府的构造怎如此负杂,都快赶上宫廷了。她揉着肚子,生怕待会饿出声。
正厅格外气派,繁复的雕花纹饰刻在门槛屋檐上,桌椅皆由黄花梨制成。四周侍卫肃立,马老爷坐在主位,不怒自威。
“陆薇何在?”
“民女参见马老爷。”
啪——
马老爷的手用力拍向桌子。
“你既是陆薇,为何要偷取旁人的八字?还有这张命纸,到底从何而来!”
卜蒹葭直直跪下,面容诚恳:“老爷息怒。民女刚来云栖镇,打算去道观算命。无意从张道长口中得知,老爷正欲给马小姐招塾师。”
“民女对命理之事向来一窍不通,只听他说命纸上此人命数极好,定能保民女当选。这才鬼迷心窍,从张道长那儿购来了这张命纸。”
马老爷将信将疑:“你说这是张道长给你的?”
“正是。”卜蒹葭点头,“张道长跟民女说,只要与他配合的好,定能在查验时以假乱真,不会被马府的人察觉。”
“谁知马老爷您是非分明,一眼就看出了破绽。”
“与他配合?”马老爷冷笑,“方才张道长可拿这件事来找我邀功呢。”
她满脸慌张:“这……这怎么可能。民女都把银子交给他了,他居然反咬一口。”
“马老爷,命纸造假之事民女已经知错,求您开恩。但张道长借马府选人私自牟利也的确属实。”
周管家提醒:“张道长与马老爷交情甚好,他的为人老爷再清楚不过。命纸造假顶多将你驱逐出府,撒诈捣虚可是要受到鞭刑惩罚。”
“陆姑娘千万想好了再说话。”
卜蒹葭咬牙,重重磕了一头:“民女自知造假命纸已是大罪。既然老爷仁慈网开一面,那民女便更应知恩图报。”
“民女愿以性命起誓,绝无半句虚言。民女不能任由他欺瞒老爷,在马府横行霸道。”
范怀瑾却被管家的话震慑,双腿忍不住颤抖。管家发现异样:“公子可是身子不适?”
他连忙跪下:“老爷恕罪!小人也并非故意欺瞒老爷!”
马老爷见又出了个幺蛾子,面色不悦:“你又是何故?”
“小人乃云栖镇镇民,知晓张道长素与马府来往。小人命数不好,为通过比试私下找到张道长,花钱收买了他。”
“他说只要小人拿出命纸,便可轻易混淆视听,绝无破绽。”
正厅顿时鸦雀无声。马老爷压抑着怒气:“好一个以假乱真!好一个混淆视听!”
“这是马府,不是张府!他想反了天不成?”
周管家及时上前:“老爷莫要生气,注意身子。张道士算什么东西?没了他,不还有王道长、李道长吗?”
“您只管给他点教训,让他长长记性。”
“小人以为,眼下还是先处置这二人为好。”
马老爷冷静下来,换上伪善的笑容:“呵呵,你们虽然有错,但能为我马府揪出存有不轨之心的人,算将功抵过。”
“何况二位初心皆是为了效劳马府,情有可原。念在你们比试不易,此事便不再计较。”
“但马府的规矩不能丢,周管家,再找个道长来吧。”
卜蒹葭和范怀瑾对视一眼,齐声道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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