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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
意识是先于视觉回归的。
首先感知到的是一种极度的虚弱,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连抬起一根手指都难以做到。然后是弥漫性的疼痛,从左腕处隐隐传来,被厚厚的纱布包裹着。
接着是嗅觉。那熟悉又令人心悸的消毒水气味,比候诊室和诊室里都要浓烈得多,冰冷地灌入鼻腔,明确的告诉她身在何处。
最后,她才艰难的掀开沉重的眼皮。
视野先是模糊一片,白色的天花板,惨白的灯光,旁边挂着的透明输液袋和蜿蜒的软管……
医院。病房。
她没死。
这个认知像一块冰冷的石头投入心湖,激起的不是庆幸,而是更深,更绝望的疲惫和空洞。连结束自己都做不到吗?真是……失败透顶。
“安安?安安!你醒了?!”母亲带着哭腔的声音响起,一张憔悴不堪的脸庞闯入她的视野,手指颤抖着想碰触她,又怕弄疼她似的缩回。
父亲站在稍远一点的地方,脸色铁青,嘴唇紧抿,眼神里交织着愤怒,后怕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挫败感。他没有说话,只是死死地盯着她。
陈愿安闭上了眼睛,把头扭向另一边,拒绝交流。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负担。为什么还要醒过来?为什么还要面对这一切?
病房里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母亲的啜泣声低低地回荡着。
不知过了多久,病房门被轻轻敲响,然后推开。脚步声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能穿透死寂的稳定感。她没有回头,但她听到母亲慌忙起身的声音,带着哽咽的恭敬:“余医生……”
余医生。
这个名字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穿透了她麻木的神经。她睫毛颤动了一下,依旧没有睁开眼,但全身的注意力却不由自主的集中到了那个逐渐走近的身影上。
“陈先生,林太太。”余妗的声音响起,依旧是那份沉稳温和,但仔细听,能察觉到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和比平时更深的慎重,“我和陈愿安单独聊聊,可以吗?”
父母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沉默的退出了病房,轻轻带上了门。房间里只剩下她们两人。仪器的滴答声变得清晰可闻。
余妗没有立刻说话。她走到床边,静静的站了一会儿。陈愿安能感觉到她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没有审视,没有责备,只是一种带着包容的注视。然后,她拉过一把椅子,在床边坐下。距离不远不近,恰到好处地给予安全感。
“手腕还疼得厉害吗?”她轻声问,语气平常得像在问今天天气如何。
陈愿安的喉咙哽住,发不出声音,只是极其轻微地摇了一下头。
“嗯。失血不少,会很虚弱,需要好好休息一阵子。”
又是一段沉默。但这沉默并不尴尬,反而像是一种允许,允许她整理那些破碎的情绪。
过了好久好久,陈愿安才用干涩嘶哑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挤出一句话:
“……为什么……没死成……”
这句话里充满了迷茫和自我厌弃。
余妗没有立刻回答。她微微倾身,从床头柜上拿起一杯水,插上吸管,小心翼翼地递到她唇边。“先喝点水。”
陈愿安下意识的抿了一小口,温水流过干灼的喉咙,带来一丝舒缓。
余妗将杯子放回原处,目光重新落回她苍白的脸上。她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严肃,眼神里却蕴含着一种近乎悲悯的温柔。
“安安,”她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敲打在陈愿安的心上,“我知道,那个时候,你觉得那是唯一能让自己解脱的办法。痛苦太大了,大到你觉得没有任何其他路可走。”
陈愿安的眼泪无声地从眼角滑落,打湿了枕套。
“但是,”余妗的声音坚定了一些,“你的身体,你的生命本能,包括及时赶到的急救人员,还有……我,我们都没有放弃你。”
“也许你现在觉得醒来是另一种痛苦,觉得一切都糟透了,破碎了,无法挽回了。”她顿了顿,“是的,这次的事情很严重,像打碎了一件珍贵的瓷器。但是,安安,破碎了,不代表就无法重塑。”
余妗的目光沉静而有力,仿佛能穿透她紧闭的心防。
“我知道你累了,累到不想再尝试,不想再相信。没关系。这一次,你不需要马上鼓起勇气。”
“你只需要知道一件事——”
余妗的声音温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一字一句,缓慢而清晰:
“我还没放弃你。只要我还在这里,只要你还愿意睁开眼睛,我们就还有路可以走。”
“这一次,我们慢慢来。从如何活下去,而不是如何不死开始,好吗?”
陈愿安紧闭的双眼颤抖着,更多的泪水汹涌而出。这一次,不再是完全绝望的泪水。
她仍然是破碎,仍然是痛苦的,仍然看不到未来。
但是,那句“我还没放弃你”,像一颗小小的种子,落在了被鲜血和绝望浸透的土壤上。
或许…或许…?
她极其缓慢地,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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