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溯

　　“当然。”

　　“我们Ending很荣幸能跟贵公司合伙。”这还是他职业生涯第一次接触碰到顶奢领域的门槛，今年在再努努力还能多拿几十万提成，程经理嘴角是压不住的笑。

　　“Ending老师看过来，下巴稍微抬高一点。”

　　乔予安调整姿势，目光越过镜头落在不远处那个熟悉的身影上。
　　林子聿在开始拍摄了才到场，慵懒地坐在化妆台边，明明是黑白色的搭配，却比其他一身艳色的人要显眼，银框眼镜作为配饰被别在渐变杏色夹克上。

　　镜头后的摄影师确认成片没问题后，落在乔予安身上的视线不舍得收回。
　　“好的，Ending老师休息一下，我们再拍一组特写就可以结束了。”这孩子真好看啊，与林总监那种想让人犯罪的好看不一样，长得一副乖巧样。

　　乔予安接过一直跟在身边的人递来的矿泉水，随后低说了什么，转身往林子聿这边走来，足够近时被对方签过至身边的椅子上，示意他坐下。

　　“好久不见，安安。”林子聿先开口了，声音如同记忆力中温润。

　　“林哥，我......”

　　知道乔予安想表达什么，林子聿帮他抚平领口的褶皱，细声地说：“想通了愿意回来就好了，你也不愿意就这么错过，不是吗？”

　　他是看着乔予安长大的，见证懵懂的少年成长为如今的耀眼之星，当初发生的事没有人怪他，想通了愿意回来就好。

　　明知落在两人身上视线来的来处，却还是故意逗弄乔予安。“是那小子吗？”得到身旁人的低声肯定后，打趣道：“眼神都快把我盯出窟窿来了，下次都不敢找你代言了。”

　　“林哥你打趣我。”

　　“好啦好啦，这款‘Primo amore’，是我带的新人设计师小组的作品，”林子聿绕到乔予安身后，侧身在他的耳朵边细语：“去试试吧，感情没有我们想
　　象中脆弱，不要因为喜欢一个人而自卑，拿下过两次冠军的乔予安本身也是一个很优秀的人。”

　　人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竟会害怕失去一段感情，更何况他回来了，还能眼睁睁看着安安被欺负不成，林子聿双手覆在乔予安的肩上，挑衅的朝对面的人看过去：“过去吧，他在等着你，我也该收工回家了。”

　　坐在椅子上不知情的人点头应着“好的”，林子聿回身伸了个懒腰离开了摄影棚，临走前还跟服饰组交代，这次拍摄戴的饰品给Ending装好让他带走，就说是送给他的一份小心意。

　　那饰品是“Primo amore”的主打款，菱形镂空的花瓣中央镶嵌一颗粉色水晶，在灯光下熠熠生辉，仿佛一颗跳动的心脏，而首饰盒的底端写着一段话——献给那些不敢说出口的爱。

　　珠宝设计并不是他的选择，父亲是一位知名的珠宝商，母亲是两家产生共同利益后联姻的陪葬品，在婚后对林父日久生情。正因如此，林母认为林子聿必须遵循他父亲的旨意，从被掌控的那一刻起，注定了只能做一个被提线的傀儡。

　　离开摄影棚时，手机在口袋里震动，锁屏上是代禺书刚发的信息，他居然回国了。

　　[代禺书：小聿，我们能见一面吗？]

　　[代禺书：冉冉前两天还跟我说学钢琴很难，经常吵着要来找你呢。]

　　[yu：地址。]

　　餐厅水晶吊灯将香槟杯照的如同琥珀，代禺书知道这一招对他百试百灵，热情地拉过他的手寒暄。

　　“找我有什么事？”

　　“我们已经好久没有一起吃饭了，这家新开餐厅的主厨是意大利人，来试试合不合胃口。”代禺书切牛排的动作优雅得体，银质餐刀在瓷盘上没有发出
　　半点突兀的响声，将切好的牛排推过对面。

　　三分熟的牛排已经很久没有碰过了，现在那块肉在舌尖泛着铁锈味，只是一小口就被移到旁边，“如果是为了叙旧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没有必要浪费时间飞回国，现在网络很发达。”

　　“不浪费，...”代禺书知道林子聿根本不愿意理他，但这没关系，一整场晚餐只是代禺书一个人的自言自语，手突然覆上来，婚戒冰冷的金属触感让林子聿胃部抽搐。“小聿，我们可以回到以前，只要......”

　　——以前？

　　臆想出来的感情，试图用身边人困住他，让林子聿感到无比恶心，猛地抽手，“我去一趟洗手间。”
　　洗手间的镜面映出一张惨白的脸，手撑在大理石台面干呕，冷水顺着脖颈流进衬衫领口。镜子里的人脸色苍白，眼睫上还挂着水珠，像一场狼狈的溃败，他盯着自己，忽然想起十七岁那年，他偷偷把画寄去参赛，获奖名单出来的那天，父亲当着他的面撕碎了邀请函。

　　“这些没用的事，以后不要再做了，你需要的是听从家里的安排。”
　　画画是没用的，反抗是没用的，连此刻的厌恶都是没用的，那什么才是有用的？

　　镜中突然出现的身影让他浑身僵硬，代禺书不知何时站在了身后，意识到自己被跟了一路，看向对方的眼神更加警惕，原本想趁“不舒服”这个借口走开。

　　代禺书看着他，眼神中带着一丝哀求，“你就那么讨厌我吗？试着接受我好不好，你母亲那边我也可以沟通好的，相信我。”
　　“有病就去治。”甩开的水珠溅在代禺书定制西装的袖口，晕开深色的痕迹。

　　代禺书突然将他反手擒住，声音像蛇蝎钻进耳膜，“伯夫的公司出现了点问题，我答应帮伯父解决，作为回报，你说我该选你还是选你妹妹呢？”

　　林子聿挣扎着大声喊道：“放开我，你敢动我妹妹——”

　　“砰！”

　　代禺书被一股蛮力掼在瓷砖墙上，后脑勺撞得嗡嗡作响，许亦的拳头带着风声挥过去。

　　“你他妈——”代禺书踉跄后退两步，嘴角渗出血丝，他死死盯着这个不知道从哪来的年轻人，“你是谁？我跟他认识。”

　　“是你爹。”二十出头的大学生天不怕地不怕，尤其是这种除恶扬善的事。
　　许亦的声音比林子聿以往见过的任何时候都要凶，他下意识地抓住许亦绷紧的小臂，触碰到一片滚烫的皮肤和暴起的青筋。

　　许亦把林子聿护在身后，目光如炬：“我管你认不认识，需要我报警重复一下你刚才的骚扰动作吗？”
　　仿佛随时要朝代禺书再落下一拳，对方也没有让步的意思，代禺书只能就此作罢，不能闹大被伯母知道，至少最近不能，整理着歪斜的领带往外走。

　　“我们走着瞧。”
　　等走廊消失了走路声，许亦拉过林子聿的手，指腹轻轻摩挲那道红痕：“疼不疼？”

　　“不疼。”

　　许亦却不信，眉头皱得死紧，仿佛那道印子是什么致命伤。“怎么可能不疼，都红了，这是你用来画画的手。”是了，衣袖滑下来有几道很淡很淡的伤痕，
　　那是他那么久以来第一次清晰明了的看见手臂内测。

　　林子聿没有回答他，只是不理解的望着他，这副模样跟陈嘉文念叨他时很像，却又没那么像。要知道，不是对所有人关心都能得到好回报。

　　二十六年来，自己的人生就像父亲设计的珠宝，精美绝伦却永远被锁在展示柜里。而眼前这个男孩眼中跳动的火光，很炽热，是他从未拥有的东西。

　　可那又怎样，精心构筑壁垒没有丝毫影响。

　　“我送你回去。”许亦说这话时，眼睛一直盯着马路对面，像是在掩饰什么。他的声音比平时低，尾音却微微上扬，像把问句藏在了陈述句里。

　　林子聿看着路灯下飞舞的尘埃，忽然想起十七岁那年偷偷养在画室窗台的多肉，最终被母亲当作垃圾扔掉时，也是在这样的夜晚。

　　“不用。”他听见自己说，声音像隔着一层毛玻璃。

　　许是察觉自己太过决绝，补充道：“我自己开车来的。”顿了顿，又挤出一句：“谢谢。”是在谢对方今天的见义勇为。

　　“明天我能去找你吗？”
　　或许遇到了那种会在雨天固执地等在门口，非要跟你分享一把伞的笨蛋小狗。

　　这个问题像颗石子，扑通一声掉进心湖，为什么那么倔呢？

　　“随你。”林子聿转身走向停车场，却故意走得很慢。

　　身后传来很轻的脚步声，许亦果然跟了上来，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既不会让他觉得冒犯，又明确地传递着“我在”的信号。
　　至此，林子聿身边多了一个跟在身边的“跟屁虫”。

　　车开出很远，后视镜里那个跳跃的身影依然清晰，这个画面在林子聿眼前晃了一路，直到家门口才惊觉自己的嘴角不知何时扬了起来。

　　玄关的感应灯亮起时，受到妹妹说一切平安的信息，和另一个人的。

　　[许亦：我查了下天气预报。]

　　[许亦：明天是个晴天，很适合见面。]

　　林子聿盯着屏幕看了很久，久到手机自动锁屏。

　　或许明天真的会是个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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