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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烦
车子最终驶入一个看起来很高档的公寓小区。地下车库,电梯需要刷卡。
他带着她上了电梯,按下顶层。
电梯平稳上升,狭小的空间里弥漫着一种无声的尴尬和紧张。
“叮”的一声,电梯到达。
他走出电梯,用钥匙打开了一扇厚重的入户门。
“进来吧。”他侧身让她先进。
季若虞迟疑地踏了进去。
玄关的感应灯自动亮起,柔和的光线洒下来,照亮了室内。
很大的公寓,极简的现代装修风格,干净、整洁、冰冷得像样板间,缺乏生活气息,但看得出价值不菲。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淡淡的、和他手帕上一样的冷冽清香。
“这里我偶尔来住。”他解释了一句,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他弯腰从鞋柜里拿出一双全新的男士拖鞋,放在她脚边,“可能有点大,将就一下。”
季若虞看着那双深灰色的拖鞋,又看了看自己沾满灰尘的旧鞋子,有些不知所措。
“换鞋。”
他提醒道,自己则脱了大衣,随手挂在了衣帽架上。里面是件简单的黑色高领毛衣,更显得他肩宽腰窄,身材挺拔。
季若虞小心翼翼地换上那双巨大的拖鞋,像踩在两条船上。
他领着她走进客厅。客厅宽敞得惊人,整面的落地窗外是璀璨的城市夜景,仿佛星河倒泻。
“坐。”他指了指沙发。
季若虞拘谨地在沙发边缘坐下,身体僵硬,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他走进开放式厨房,打开冰箱看了看,然后拿出瓶装水,倒了一杯,走过来递给她。
“谢谢……”季若虞接过水杯,水温是凉的,但她急需一点东西来缓解喉咙的干涩和紧张。
他则在她侧面的单人沙发上坐了下来,双腿交叠,姿态放松却并不懒散,目光平静地落在她身上。
他的注视并不带有攻击性,但那种冷静的审视感,还是让季若虞如坐针毡,下意识地低下头,手指紧张地抠着水杯壁。
“叫什么名字?”他开口,打破了沉默。
“……季若虞。”
“多大了?”
“十……十七。”她小声回答。
“还在上学?”
“……休学了。”她的头垂得更低。
短暂的沉默。他似乎在消化这些信息。
“刚才为什么哭?”他问,声音依旧平稳,听不出是好奇还是别的。
季若虞的身体猛地一僵,鼻子又开始发酸。她死死咬着嘴唇,不让眼泪再掉下来。那些痛苦和不堪,她要如何对一个陌生人说出口?
见她沉默不语,身体微微发抖,他没有再追问下去。
“浴室在那边。”他抬手指了一个方向,“可以去洗个热水澡。衣柜里有新的浴袍,可能也不合身,暂时穿一下。”
他顿了顿,补充道:“这里很安全,你可以放心住下。至少今晚,不用再待在外面。”
他的语气始终是那种平铺直叙的、没有什么起伏的调子,但却安排得极其周到,每一个可能让她感到不安或者不便的细节,他似乎都提前考虑到了。没有过多的同情和怜悯,更像是一种……基于教养和某种内在原则的、冷静的妥善处置。
季若虞抬起头,看向他。灯光下,他的五官更加清晰深刻,眉眼间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沉稳和淡淡的倦怠感。
她张了张嘴,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最终只化作一句微不可闻的:“……谢谢您……叔叔……”
叔叔。
她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
他似乎几不可查地挑了一下眉梢,但并未纠正或告知姓名,只是站起身:“去吧。洗完早点休息。客房在走廊右边第二间,床单是干净的。”
说完,他便不再看她,转身走向了书房的方向,关上了门。
偌大的客厅里,只剩下季若虞一个人。周围安静得能听到自己过快的心跳声。
她环顾着这个奢华却冰冷的空间,又低头看看自己一身狼狈,感觉像一场光怪陆离的梦。
她摸索着找到了浴室。
浴室很大,干湿分离,所有用品一应俱全,都是未拆封的全新高端品牌。热水冲刷在冰冷僵硬的身体上,带来刺痛的暖意。
她看着镜子里那个瘦削、苍白、眼圈红肿的自己,还有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
洗完澡,她穿上那件过于宽大的白色浴袍,几乎把她整个人都罩住了。
她小心翼翼地走出浴室,按照他说的,找到了客房。
客房同样整洁得不染纤尘,床铺柔软舒适。
她躺上去,身体陷进柔软的床垫里,被一种陌生且温暖干燥的气息包围。与那个寒冷刺骨的街角相比,这里如同天堂。
身体的疲惫和精神的极度耗竭很快袭来。但她却睡不着,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上模糊的阴影。
门外偶尔传来极轻微的脚步声,是他吗?他在做什么?
他到底是谁?
为什么愿意收留她这样一个来历不明、麻烦透顶的人?
是因为认出她了吗?
还是仅仅出于一时的……好心?
无数个问题在脑海里盘旋。
但最终,强烈的疲惫感还是战胜了一切。她在一种极度不安却又奇异的安全感中,沉沉地睡了过去。这是母亲去世后,她睡得最沉、最暖和的一觉。
书房里。
许明御坐在书桌后,电脑屏幕亮着幽蓝的光,但他并没有在看。
手指间夹着一支燃了一半的烟,烟雾袅袅上升。
他面前的烟灰缸里,已经有了几个烟蒂。
他确实记得她。
不是在街角认出的,而是在她崩溃大哭,抬起那张布满泪痕的脸时。
KTV那个夜晚,对他来说只是举手之劳,处理一件微不足道的麻烦事。他甚至没有看清那个女孩具体长什么样,只记得很年轻,吓坏了,像只瑟瑟发抖的小动物。
但他记性很好。尤其是那种绝望无助的眼神,和此刻街角那双泪眼重合了。
他让助理简单查了一下。
结果比他想得更……糟糕。
父亲出轨离婚,母亲刚去世,重度抑郁,休学,流落街头……所有信息拼凑起来,勾勒出一个急速坠落的轨迹。
麻烦。巨大的麻烦。
他的人生信条是规避不必要的麻烦。尤其是这种情绪不稳定、背景复杂、可能带来一连串后续问题的麻烦。
他应该像最初打算的那样,给她一点钱,让她去找个旅店,然后彻底忘记这场偶遇。这才是最理智、最符合他利益的做法。
但是……
当她在他面前彻底崩溃,哭得浑身颤抖、几乎喘不上气的时候;当她用那种充满了绝望和最后一点微弱希冀的眼神看向他的时候……
他看到了另一种东西。一种在彻底破碎之后,依然残存的、极其脆弱的……倔强。就像她在那种境地下,还会下意识地编出“家里漏水”的可笑谎言一样。
这种倔强,微妙地触动了他内心深处某个被层层冰封的角落。
他想起了很多年前,那个同样无助,被整个世界抛弃的自己。
父亲去世后,母亲改嫁,将他抛弃在孤儿院门口。
当时的他每日吃不饱饭,有时候甚至要去和狗争食。
虽然境遇不同,但那种冰冷的绝望感,他是熟悉的。
最终,他掐灭了烟。
理智告诉他应该远离。
但某种更深层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深究的冲动,让他做出了带回她的决定。
就这一晚。
他对自己说。就收留她一晚。
明天,再想办法安置她。
他关上电脑,揉了揉眉心,脸上掠过一丝极淡的疲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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