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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处相思秋月浓
符尾不知从哪个角落窜了出来,举着手,一脸“我刚睡醒”的懵懂无辜。
“你看你把藏书阁弄的!乌烟瘴气,成何体统!”
符尾睨了眼满地狼藉,浑不在意地摆摆手:“多大个事啊,你嫌酒气重的话”他晃晃悠悠站起,咧嘴露一笑,“走,带你去泡池子,醒醒神!”
他根本不给对方反应时间,一把抓住夜作樱冰凉的手腕,在对方惊怒的“你!”声中,猛地撞开雕花窗,拉着人跳进窗外清池!
“噗通!”
水花惊散了池中悠闲的云影。夜作樱猝不及防被拽入水中,呛咳着探出头,乌黑长发湿漉漉贴在颈侧,几朵洁白的水性杨花沾惹发间。
他湖绿眸中惊怒未消,刚要开口斥责——
符尾却笑嘻嘻凑近,眼疾手快地将一把刚捞起的花塞进他嘴里!
“唔!”夜作樱猛地撇头吐掉花,脸色煞白。
“符尾!”
“哎呀呀,差点又破戒骂人了吧?”符尾还在嬉笑,目光扫过他发间,“师兄,头发沾了好多花,这么好看的头发,乱糟糟多可惜。”
夜作樱极爱整洁,闻言动作一滞,下意识就去拂拭。符尾趁这空隙,猛地转身,灵活如鱼般蹿上岸,滴着水哈哈大笑着跑没了影。
夜作樱强压怒火,冷着脸收拾齐整,湿漉漉地回房更衣。然而当他打开衣柜时,整个人彻底僵住——
柜内空空如也。他所有的衣物,连同里衫,全都不翼而飞。只在最底层,整整齐齐叠放着一件……薄如蝉翼的素白纱衣。
指尖触到那柔软到近乎羞耻的布料,夜作樱呼吸骤窒,额角青筋突突直跳。
而此时,符尾正躲在自己院里,美滋滋地欣赏自己堆成小山的“战利品”——那全是夜作樱的衣裳。他想象着对方发现空柜时吃瘪的表情,乐得往嘴里丢了块点心。
一抬头,却见夜作樱竟真的……穿着那件纱衣走了出来。晨光熹微,几乎透出衣衫下清瘦的轮廓。
符尾瞬间噎住,点心渣呛进喉咙,咳得满脸通红,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放。“师、师兄你……你真穿啊?!”
夜作樱面覆寒霜,趁他心虚之际,一步上前,指尖定身符箓微光一闪,精准拍在符尾额头!
符尾瞬间僵成木偶,只剩眼珠惊恐转动。
夜作樱冷眼睨他,然后动手,毫不客气地将他身上的外袍、里衣一件件扒了下来。
“你干嘛?!哎!别……”
夜作樱不理,找来结实绳索,将他五花大绑。
“你带我去哪?夜作樱!有话好说!”
夜作樱一言不发,直接将他倒吊在了师尊云天子院门前的古树上。
一开始符尾还能梗着脖子破口大骂:“夜作樱!你个混蛋!快放我下来!”
夜作樱:“……”
“杀人啦!快来人呀,强/取美少年了!”
日头渐毒,符尾感觉头昏眼花,最初的破口大骂转为苦苦哀求:“师兄!好师兄!我错了!真的知错了!放我下来吧,要死人了……”
夜作樱面部肌肉微不可察地颤了一下,拿了衣服便漠然转身,任凭那鬼哭狼嚎在身后渐弱,也再没回头。
傍晚云天子归来,符尾见到救星,立刻声泪俱下地哭诉,“师父~您终于来了,你的徒儿好惨啊。”
云天子救下符尾,无奈地叹了口气:“你怎么如此闲不住?明知他只是外表温良,还去招惹。这下好了,风光乍现了。”
符尾声泪俱下地控诉:“师父!你偏心!平时我旷课你都罚,如今他把我吊起来您却不管不问……”
“收敛些性子,他绝不可能为难你。”云天子摇头。
而另一边,夜作樱在符尾院中等了半晌不见人归,心下微疑,便起身去师尊院外。恰好听到符尾还在里面喋喋不休地数落他的不是。
“……师父您不知道啊,我就是喝个酒,他都看不惯我,心眼比针尖还小!我喊他洗澡他还骂我,我让他注意衣着,他就要把我吊起来晒成人干!”
夜作樱脚步猛地顿在月洞门外,方才那一点点想去解围的心思瞬间灰飞烟灭,转身悄然离去。
那一夜,心绪翻涌,竟是彻夜未眠。
翌日,师尊授课时,两人皆是沉默寡言。云天子提问,他们也垂着眼不答。
云天子看着底下两个最出色的弟子这般模样,无奈道:“今日先这样吧。”
符尾偷偷瞥了一眼身旁坐得笔直、面无表情的夜作樱。
云天子:“有时候人们分道扬镳的契机只是无意识的一句话,切莫为了不值钱的面子,丢了难得的缘分。”
符尾听师父这么一说,觉得昨天确实是自己有错在先,下课后,磨磨蹭蹭地去收集了一瓶清晨的露水,蹭到夜作樱面前。
“师兄,我错了。”他捧着瓶子,小声道。
夜作樱看都没看他一眼,径直往前走。
“我的好师兄啊,纵然我有千般不好,那你也惩罚了。”
符尾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
夜作樱脚步不停,恍若未闻。
“阿夜~”符尾开始耍赖。
夜作樱眉梢微动,但仍未理会。
“樱樱~”
夜作樱猛地停下脚步,冷冷瞥了他一眼。
符尾连忙递上露水瓶:“好哥哥,别生气了,赔罪的。”
夜作樱看着那瓶露水,又瞧瞧符尾那副故作可怜的样子,忽然扯出一个极淡的冷笑。
符尾见状,顿觉脸上挂不住,“行!夜作樱,你真有本事!”
“颠倒是非的本事,还是你略胜一筹。”夜作樱声音冰冷。
“好!有本事你一辈子别和我说话!”符尾气得把瓶子硬塞进他怀里,转身跑远。
夜作樱握着那瓶还带着清晨凉意的露水,看着符尾跑远的背影,许久,指尖微微摩挲了一下光滑的瓶身,才极轻地、几乎无声地哼了一下。
——
符尾从回忆中抽离思绪,晃了晃脑袋,似乎想把这些陈年旧事甩出去。突然梦到多年前的夜作樱,这和做噩梦差不多。
此时天际才刚泛起一丝鱼肚白,他洗漱完,独自一人来到了昨日约定的授课地点。
四下里空寂无人,唯有山间清晨的凉风拂过,带来草木的清新气息。
他百无聊赖地倚着一棵古树等了一刻钟,耐心告罄,正欲转身回去睡个回笼觉,脚步一转,忽地拐了个弯,悄无声息地推开了陆湛的房门。
屋内,陆湛还裹着被子睡得天昏地暗。
“小尾?”陆湛被摇醒,迷迷糊糊睁开肿眼泡,声音含混不清,“你怎么醒这么早……”
“是你睡太晚。”符尾抱臂站在床边,面无表情。
“好~”陆湛挣扎着坐起身,话没说完就先打了个巨大的哈欠,“第一天上课……是不能太晚……你等我会,我去洗把脸清醒清醒。”
陆湛是个热心肠,自己收拾利落了,又拉着符尾去隔壁喊王齐。
两人刚抬手欲敲门,房门却“吱呀”一声从里打开,王齐衣着整齐地站在门口,脸上带着些许讶异:“陆兄?你们起这么早?”
陆湛打了个哈欠:“你也不晚。”
三人来到昨日周师兄所指的空地。结果这一等,便是近一个时辰。众人面面相觑,眼看着朝阳跃出云海,金光洒满山峦,仍不见半个人影。
陆湛顶着两个越发明显的肿眼泡,有气无力地靠在王齐身上:“小尾啊……下次,下次别起那么早了…哈~…”
王齐性子温和些,虽也困倦,还是叹了口气道:“原来昨日周师兄说‘没有规定时间’是这个意思……这般授课时辰,确实有些……出人意料。倒也怪不得小尾。”
三人正百无聊赖之际,才见周迹师兄慢悠悠地踱步而来,一边走还一边慵懒地打着哈欠:“嗯?都到了?起这么早作甚,不是说了没规定时辰么?”
三人心照不宣,内心齐齐咆哮:那也没说会这么晚啊!
周迹领着他们穿过一片爬满白色草花的院墙,来到一处僻静小院。院内一位发色泛着淡淡青泽的女子正坐在石凳上,手指灵巧地编着一个白色花环。
她面色红润,气息沉静,见周迹来了,便起身将编好的花环顺手戴在他头上,端详了一下,笑道:“不错不错,就是你这脸色有点黄,衬得这花都不白了。”
周迹面露尴尬,轻咳一声,忙将花环取下:“唐师姐,人带来了,师父交代,务必好生教学。”
唐式微接过花环,目光扫过符尾三人,尤其在符尾脸上停顿了一瞬,了然地笑了笑:“看来今年多收的那一个,是落到我们朱桦峰了。想必就是这位师弟吧?”
符尾上前一步,神色淡然:“劳师姐费心了。”
“果然生得好模样,难怪能破例。”
唐式微点点头,“我叫唐式微,是师父座下大弟子。往后半年,便由我先教你们基础仙学,待你们根基稍稳,师父自会亲自接手。”
三人齐声道:“谢师姐赐教。”
“那便开始吧。第一课,便从识记奇花异草开始。”
唐式微行事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她指尖拈起一株叶片泛着幽蓝微光、脉络奇特的草,“此草名为‘三河’,脉络清晰如河道,叶片隐现蓝光。
百年也只生此一叶,长于漆黑潮湿的深山洞穴。其效补气益灵,更能修复受损经脉,乃是极难得的灵药。”
符尾目光落在三河草上,心神却微微一荡。这草,他认得。
那时他因强修《天在水》而隐疾缠身,时常莫名发虚力竭,冷汗涔涔。
殷衍那傻小子,不忍见他受苦,不知从哪本古籍上翻到这“三河”的记载,竟偷偷只身跑去险地寻找……
结果灵草未得,反被巡山的仙门弟子察觉围堵。他当时强提着精神,循着感应急追而去…
所幸那几个弟子修为不高,被他现身后逸散的一丝戾气便吓得落荒而逃,未曾怀疑……
“尾昭?”
唐式微的声音将他飘远的思绪拉回。他敛起眼中一闪而过的晦暗,垂眸应道:“弟子在听。”
唐式微教学速度极快,一种仙草讲解完毕,确认三人大致记住,便立刻拿起下一种。直至日头偏西,这信息量庞大的第一课才宣告结束。
唐式微一离开,陆湛和王齐立刻像被抽了骨头般,瘫软在地,哀嚎连连:“她讲了什么?好快!好多!根本记不住啊……”
符尾对这些草药知识本就熟知大半,并未如何费力去记,此刻自然不像他俩那般欲生欲死。他看着两人惨状,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把伞,给两人挡了一会太阳。
煎熬五日后,唐式微终于换了教学内容——画符。
“符者,乃沟通三光之灵文,承启天地之信物。”
她神情肃然,“画符时需心神合一,意守丹田,观想对应神祇或天地能量,笔走龙蛇,一气呵成。最忌断笔、描改。同时心中默念对应密咒,最后以煞笔或法印锁定灵机。”
“符咒种类繁多,招风、引雷、布雨、祛云等,统称五行符;净心、除杂、镇邪、封魔等,通称灵符。此外还有传送符、飞行符、提神符等等。画符者修为境界不同,所成符箓效力亦是天差地别。”
符尾听得有些意兴阑珊。
他以前很少用符咒,用不到,而且符咒是星月派原创,他也没学过,只是刚成为魔教教主那阵,时常心绪不宁,曾擒来过几个星月派的弟子,画了“回光符”。
回光符可以将人带回记忆中任何一个时间段,符尾就在符中的冰顶山待上一天半日的。
主要就看符光幻化出的云天子如何教导弟子修炼。好像这样就可以暂且洗刷双手沾染的血腥与罪孽。
“尾昭!”
唐式微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明显的不悦,“又走神!你来,画一张招风符与我看看。”
符尾抬眼,想了想招风符咒的样貌,只有个大概,于是他看了看身旁的陆湛,对方投来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又瞥向王齐,后者正小心翼翼地握着笔,一脸无措。
唐式微一拍石桌:“不许旁人相助!”
符尾无法,只得依言上前。他执起符笔,蘸饱朱砂,落笔时一种刻入骨髓的熟练感自然流露,手腕运转间不见丝毫滞涩。
一道笔力虬劲却隐隐透着一股不羁邪气的符纹跃然纸上,最后一笔落下,符尾二指拈起符箓的瞬间——
呼!
院内平地起风,且风势迅速增强,吹得陆湛衣袍猎猎作响,发丝狂舞。
“哇去!你真会啊?”陆湛惊呼。
“啊~”王齐身材瘦小,被狂风席卷在地。
“小尾!快停下!我撑不住了!”他死死抱住陆湛的小腿。
唐式微眼中讶色一闪而过,随即轻轻吹出一口气,符尾手中的符纸瞬间无声地化作一小撮黑色灰烬,飘散落下。风止树静。
“怪不得敢肆无忌惮地走神睡觉,原是早就会了。”唐式微语气听不出喜怒。
符尾放下笔,实话实说,“我只是觉得师姐讲的这些,有些冗长无聊,便不自觉思绪乱飞。”
陆湛、王齐:“……”
唐式微静默地看了他片刻,忽然道:“既然觉得我这儿无聊,那你明日便不必来了。直接等着师父何时有空亲自教你吧。”
说罢,她转身便回了屋。
陆湛立刻凑到符尾身边,压低声音:“你要死啊!虽然她讲的是有点……但你也说得太直接了吧!”
“直接挺好,”符尾一脸无所谓,“省得日后受罪。你也试试。”
陆湛被噎得无语,半晌才道:“……我可没你这胆子!”
是夜。
符尾躺在床铺上,辗转反侧。一会儿觉得自己白日里似乎过于嚣张,拂了师姐面子;一会儿又焦躁于如今修炼进度缓慢,何年何月才能查清真相,一雪前耻。
后半夜,他心绪愈发烦乱,索性悄无声息地起身,轻巧地翻上了屋顶。
巨大的明月悬于墨空,清辉遍洒,将连绵的屋瓦染得一片皎洁,恍若霜雪覆盖。
他仰面躺下,手臂枕在脑后,望着那轮冰盘般的月亮。山风带着凉意拂过,稍稍吹散了他心头的郁结。
眯了一会眼,他忽然感觉到一丝莫名的注视感,他疑惑地环顾四周,却只见云海月色,空无一人。
远在云巅之上的揽羽峰。
一道纯白的身影静立于月光之下,夜风拂动他宽大的袍袖与灰白的长发,仿佛随时要羽化登仙。
夜作樱低垂着眼眸,湖绿色的瞳孔里,清晰地倒映着下方朱桦峰屋顶上那个孤零零的身影。
翌日,符尾果然赖床不起。任凭陆湛和王齐如何拉扯,他只裹紧被子,纹丝不动。
“你今日怎睡得这般沉?昨夜做贼去了?”陆湛试图去掀他被子。
“嗯……”符尾声音闷闷地从被子里传出。
“你还真敢认?偷了什么宝贝?”陆湛好奇。
“……偷月。”
“……”
陆湛气结,没好气道,“滚犊子!不去算了!我替你告个假,你下午自个儿去找师姐认个错!”
“嗯……”
符尾含糊应了一声,旋即又没了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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