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解题十八式

　　握在手里的手机还在震动，盛况拎着书包就往反方向走。

　　路灯下的人影阔绰，站在街头的沈漾被一片朦胧的暖光罩着，看不清面上神情。

　　少年人的脑袋偏向左侧，并着肩膀夹了部手机正在通话。两只手里还拿了一摞很厚的卷子，看上去像是在等什么人。

　　盛况还记挂着这两天被收手机的仇，都放学回家的功夫了，他实在是不想再跟这人再碰上惹臭脸，就准备这么猫着腰悄咪咪换条路回家。

　　“这哪个班的学生啊大半夜不回家？”有人踩着高跟鞋迎面走来，黑夜里手机通话的页面一闪一闪的照亮了半张脸。

　　“盛况？哟，原来是我班上的。”

　　刚从牢笼般的学校出来就遇见了两个不想碰见的人，盛况觉得自己周末应该去庙里烧两柱香。

　　被人直接叫住了的盛况只好停在原地，干巴巴笑了两声：“……谭老师好。”

　　“你是走读生吧，这么晚了不回家还在这边瞎溜达呢？”谭清肩上还是挎着学校里的那个灰色布制小挎包，但手里还额外提了个白色塑料袋，里面装了一堆东西，看着挺沉。

　　在学校之外，这位班级里人人谈之色变的数学老师显得温和很多。

　　一身简约干练的职业装，头发松松挽起，衬得谭清像他邻居家的好心阿姨。

　　盛况伸出手想帮她提东西，但谭清后退了半步躲开了：“我在回家的路上了，老师你下班也这么晚呢，怎么没开车啊？”

　　“哪还用开车，”谭清摆摆手，“我家就住学校后面，走两步路的功夫就到了。倒是你，我教书这么慢多年从没见过有人回家是往学校方向走的，怎么，见到鬼了？”

　　……差不多吧，盛况心说。

　　他倒宁愿是鬼。

　　这条街上只有他们几个人，谭清一眼就看见了站在路灯下的沈漾，朝他招了招手:“沈漾，你怎么站那儿？看见人了怎么不过来？”

　　街口男生低低地“嗯”了一声，想起这个距离他们应该听不见他的声音，松开脖子的桎梏任由手机滑落到卷子堆，点了下头。

　　他白皙到甚至能隐隐看见青筋的手腕露在外面，双手交叉稳稳地捧着卷子离开路灯走到了两人面前。

　　虽然不是很想跟这人答话，但看见沈漾有些发白的面色，出于基本的礼貌还是让盛况问了一句：“需要帮忙吗？”

　　沈漾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睡了一整天的缘故，状态有些差，连带着声音都比早上冷：“不用。”

　　“你好好跟人家说话。”谭清抿了一下唇，又对着盛况说，“盛况啊，你别看他这幅样子，从小到大就这么个脸，没改过来，对谁都这副冷冰冰的样子，你别太在意他了，这小子没恶意的。”

　　虽然知道谭清这话是好心，但是……

　　有没有恶意我能不知道吗？

　　盛况说不上对沈漾这人印象有多好，也不会因为谭清这句话就对他改观。不过这话说的，怎么感觉这两人很早之前就认识了？

　　还挺袒护他的。

　　关系户？

　　“正好在这里碰到你了，我就顺便跟你说一声，你妈妈应该跟你提了吧？省得明天还得单独叫你来办公室。”谭清从沈漾捧着的那堆卷子里从上往下很精准地抽出了其中一张，借着手电筒光摊在最顶上。

　　“你这数学还是不太行啊，我从你易老师那看了你高一所有考试的数学卷子，你这每次做简答题做到后面就写个'解'放那空着是为什么？不会做吗？连最基本的套个公式都不会？”

　　易老师是盛况高一时的数学老师，教学水平不算很好，但在临中算得上是细心的教师了，会一份份整理学生每一次的考卷用来对比分析，因材施教。

　　盛况看着那一整页惨不忍睹的复印卷子，一时有点语塞，连她话里最开始提的事情都来不及细想，下一句就接着来了。

　　“还有卷子的填空题和多选题，填空题从第二题开始就不会写了吗？多选题你自己看看，一共四题，32分。你就是因为贪多多选所以才一分都没得，如果把这些失了的分都加回来，你看看你的数学成绩能到多少？”

　　盛况被问到关于学习一类的事情就会莫名心虚：“可能……没开窍？”

　　他摸了下耳朵，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会在大马路上就聊起他的数学成绩，但还是认真听谭清说话，补充道：“但是老师，我保证我是认真写的。”

　　考得差归考得差，学习态度要端正。

　　站在身旁的沈漾垂着眼静静当着木桩，冷不丁来了一句：“能在求取值范围的空上写个x=1，是挺认真的。”

　　盛况：“……”

　　忘了边上还有这么位不说话就会死的天才。

　　好在谭清不愧是老教师，很快就察觉到了这两个人之间的微弱摩擦。

　　可能出于缓和气氛，她往前推了推沈漾：“反正你要是平时有不会的题都可以问沈漾，你们班不是刚换了座位？我没记错的话你是坐他边上的。”

　　是坐他边上没错，盛况暗自腹诽，今天倒是看着他睡了一天的觉。

　　“……”

　　好不容易熬到谭清放他走了，盛况打开手机一看快十一点了，那位AAA建材公司苏总发了几百条消息过来。他有点累没功夫一条条看完，发了个“已阅”过去就算完事，也不管对面的人怒气会不会爆发。

　　今天的家里依旧只有他一个人，屋子里有人给他留了盏小灯，不至于他回去摸黑瞎折腾。

　　厨房里温的鸽子汤还是热的，盛况俯身闻了一下发现是甜口，飞速冲了个澡就坐在餐桌前开始喝。

　　两个男生和他交换了联系方式，三个人拉了个小群谈天说地。

　　乐子期这家伙大半夜的在群里发了张理发后顺毛的照片，跟他们哭诉自己一代羊毛卷的落幕，还偷摸问他明天带不带手机去学校。

　　最后的羊毛卷：况哥你带不带手机？你带我就带。

　　周游全世界：况哥你带不带手机？你带我就带。

　　最后的羊毛卷：只要你一声令下，我跟周游就立马跟团！

　　周游全世界：只要你一声令下，我跟乐子期就立马跟团！

　　最后的羊毛卷：你老学我说话干什么？

　　周游全世界：你猜？

　　最后的羊毛卷：你等着吧，你等着我明天怎么收拾你！

　　周游全世界：略略略。

　　小群里热热闹闹的气氛才让盛况这两天有了一丝真实感，他刚想把手机搁在碗旁边，手机又“嗡”一声响了。

　　【Y＝1请求添加你为朋友。】

　　盛况嘴里刚喝进去的一口汤差点喷出来。

　　这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也不对啊，现在都半夜十一点了，哪儿来的太阳？

　　盛况这人向来记仇，有点小性子全使让他不爽的人身上了，想也没想点了拒绝。

　　下一秒，手机里又传出一声响，对方又发来了一条好友申请：

　　【Y＝1请求添加你为朋友。】

　　盛况依旧拒绝。

　　【Y＝1请求添加你为朋友。】

　　这人没完了？

　　厨房里没开空调，盛况热得有些冒汗，端着碗就回了房间，等房门“咔嚓”一声彻底落上锁，才把鸽子汤放到已经开了一会儿空调的房间桌子上。

　　【Y＝1请求添加你为朋友。你妈没跟你说？】

　　盛况：“？”

　　什么说什么？

　　盛况重新点进好友列表，在三个人的小群和沈漾一直发来的好友申请里，夹杂着几条他妈妈刚发来不久的信息。看时间应该才发没几分钟，他点开一看，直接愣住了。

　　妈：小况，你们老师跟我说你生物学考没过，上学期的数学是不是考的也不太好，进新班后的学习进度还适应吗？

　　妈：妈妈打听了，你们班的数学老师是学校里出了名的教的好。我跟她聊起你的成绩，她就说帮你在课后开个小灶，让你赶一下他们班的进度，你明天过去的时候要记得谢谢老师啊。

　　妈：你们数学老师说让他儿子联系你了，怎么到现在都没通过好友申请，是没看到还是睡了？如果睡了的话记得明天起床通过一下。

　　妈：生物老师的话妈妈还在帮你找课外补习班，但是你们老师跟我说补考不在这个学期，我们就先放放，先提数学。

　　妈：好好读书啊，我这几天还是晚班，会晚一点回家，你别等我。

　　盛况指尖轻点，在对话框里删删减减那五个“我不想补课”的字还是没发出去，最后只草草回了个“嗯”。

　　他退出妈妈的聊天框，反手点开三人小群，在群里两个人用表情包正打的热火朝天的时候，突然发了一句：沈漾是谭清儿子？？？

　　最后的羊毛卷：对啊。

　　周游全世界：你居然不知道？

　　最后的羊毛卷：我去，居然还有蒙古人。

　　最后的羊毛卷：这事儿好像全校都知道。

　　况况况况且：……我说今天太阳怎么从西边出来了，原来是人造太阳。

　　周游全世界：今天太阳是挺大的，把我热死了。

　　盛况：“……”

　　算了。

　　他划回通讯录，看着好友申请冒出的那一个小红点决定假装没看见，两眼一闭就是睡觉，有什么事情到时候再说，总不能一进学校就摊上事儿了。

　　但盛况的嘴这几天就跟开了光一样，第二天早自习刚到学校就被沈漾拦下了。

　　临中早自习的习俗就是学生站着早读，一大早爬起来还没吃早饭的同学们拖拖拉拉地进入教室，连眼睛都没完全睁开就从桌肚里摸出了语文书。

　　等课代表带着大家把高考必备课文都读了个遍之后，这才开始自顾自背书补作业。

　　当然，真正在早读课读书的人只占少数。

　　教室里弥漫着一股食堂的包子和炒面味，前排同学趁着老师没来的空隙耳听六路眼观八方，用书捂着脸飞快地啃两口有点冷掉的包子，又塞回桌肚里，等嚼嚼嚼吞下肚了又摸出来再啃两口。

　　“饿死我了，你快快快，给我咬一口。”
　　“你要炒面还是包子？”
　　“你早上刷牙没？”
　　“你们哪儿来时间去食堂买的啊？”有人肚子饿的咕咕响，插嘴问道。
　　“你们动静小点！老林在外面巡逻呢！”

　　盛况昨天晚上没睡好，一觉醒来差点迟到，也没时间吃两口东西，此时闻着教室里飘来的各种味道没由得咽了咽口水，才注意到站在桌边的男生。

　　沈漾面色苍白，脸上几乎看不见一丝血色，稍长的黑色短发里渗着冷汗。

　　他静静地站着，单手叩了下盛况的桌面，又忽然咳了几声，身形绷直，眉间的郁色更重，好像下一秒就能直挺挺倒在地上。

　　“你，”盛况见他这幅样子，连人带声都愣怔住了，“你这怎么了？准备碰瓷我啊？”

　　沈漾抬起眼，用眼神把盛况从上到下扫了一遍：“碰瓷你？我还没缺钱到这个地步。”

　　盛况：“啧。”

　　我就多余问这一嘴。

　　前座的乐子期用英语书挡着头，偷偷摸摸挪到他们旁边低问：“漾哥，你是不是早上没吃药？”

　　沈漾“嗯”了一声，有气无力的语调完全看不出返校第一天那股呛人的劲。

　　前排几个女同学借着书悄咪咪挪着头往后看，跟男生对上视线后又马上红着耳朵转了回去。

　　夏季太阳起得比鸡早，六点多的时候就已经天光大亮，临中教学楼里传出阵阵读书声。

　　班级里的空调早早被人开起来，最大档的冷气吹得最后排的学生有些哆嗦。

　　沈漾的眼下有一小片青紫，脖子上的血管若隐若现，显然一晚上没睡好的模样。

　　见盛况盯着他欲言又止的样子，修长的手指一指黑板上班长夏礼正在誊抄的课表：“谭老师让你体育课那节去她办公室。”

　　盛况“哦”了一声，对着他难得的好脾气。

　　“漾哥身体不好，”乐子期眨眼间又挪回到盛况面前了，补充说，“偶尔会这样，你习惯就好。他今天这样子应该就是没吃药，等谭清在我们大课间去跑操的时候，把药给他送过来应该就会好一点。”

　　临中教学楼里的教师办公室都在相应楼层大楼梯边上，每个班的学生探头往窗外一看就能见到，近的很。

　　虽然盛况跟沈漾没那么对付，但他是个好心人。

　　盛况纳闷，有些不解地看乐子期：“为什么现在不送？没看到他难受得嘴都发白打颤了吗？”

　　乐子期小声嘀咕了句什么，挠了下自己已经变成顺毛的头发：“……说是避嫌。”

　　盛况以为自己没听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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