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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乱
霍瑛一回到霍府,便急匆匆直奔自己房间,“啪”一声将房门带上。他拎起茶壶“咕嘟咕嘟”连灌了两杯凉水,这才觉得干涸的喉咙舒坦了些。
他攥着茶杯,一动不动,仿佛陷入沉思,指节却越收越紧,直至手背青筋浮起、几欲迸裂。忽地,他手指一松,像是终于下定了什么决心,朝门外扬声道:“霍东!”
门外即刻传来回应,一道低沉嘶哑的老者嗓音恭敬应道:“大少爷,您有什么吩咐?”
“去把近代史的书,还有近些年登载大事的报纸,都替我找来。”门外的人低低应了一声,刚要走,又被霍瑛叫住:“等等。”
他快步走进里间翻找片刻,最终取出一只镶珠红木盒子,十分小巧精致。打开确认其中放置的正是记忆中之物,所幸未曾记错。他合上盒盖,递给老家仆:“你先去找资料,这盒子让霍北送到城南余府上,就说我有要事缠身,不便亲自拜访。”
家仆点头领命,并未多言,转身快步离去。
霍瑛深知家仆办事麻利,不多时便会将资料送来。可越是接近真相,他心头越是纷乱如麻。他独坐桌旁,神色凝重,已隐约猜出——眼前这个世界,分明与上一世迥然不同。那座从未听说的鸿昌楼、未曾驾崩的光绪帝、依然存在的清王朝,还有……那个凭空冒出来的余日升……
他脑中一团乱麻。原本满怀信心要扭转历史、挽救东北与张杞优,可天意弄人,谁料想面对的竟是一个全然陌生的过去?霍瑛一时间信心尽失,甚至连确认的勇气都提不起来。他只怕越探究,就越发觉这个世界的陌生,甚至开始恍惚:上一世种种,究竟是真实经历过,抑或只是他一场荒唐大梦?
霍瑛只觉得自己仿佛陷进了怀疑的泥潭,越是挣扎,就陷得越深。那泥潭湿软黏腻,拖着他不断下坠,几乎要将他吞没……
“咚咚咚——”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猛地将他从混沌中惊醒。
“进来。”他应声道,话音里还带着一丝未能藏住的微颤,仿佛刚从深潭中挣扎而出。
来者竟是个年轻人!他反手推开门,喘着粗气急匆匆迈进屋,“哐啷”一声,将怀里沉重的书本纸张一股脑儿撂在红木桌上,发出好大一声响。霍瑛不由得睁大了那双好看的眸子:“竟有这么多?!”他望着桌上近两尺高的书报,张大了嘴,方才那些纷乱思绪,霎时被这座“纸山”压得烟消云散。
霍瑛简直愁死了——这得看到什么时候?!他起身将桌上的书和报纸摊开,目光扫过几眼,纤长的手指最终落在一本《崛起之中国》和一沓报纸上。“先把这些替我理出来,其余的都收到下边书柜里去,看得时候也方便找。”
“是。”年轻人应声道,可那嗓音竟异常嘶哑苍老——原来方才在门外答话的并非什么老者,竟是这个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的青年!霍东并不多言,将其余书本整齐收好,便悄悄合上门退下了。
霍瑛拿起那摞泛黄的报纸仔细翻看,才发现这些都是霍府里请的先生精心整理的时事辑录。每份刊载大事的报纸都被细心装订成册,报头上还用工整的楷书写着简明提要。霍瑛不由得心中一喜,这倒省了他好些整理的工夫,暗想明日定要好好奖赏这位用心的先生。
他顺着标题依次浏览:
"光绪十五年(1889年),六君子倡行维新变法,获皇上鼎力支持。"
"光绪十六年(1890年),科举制度废止,新式学堂兴起。"
"光绪十七年(1891年),皇上开设懋勤殿以代军机处,朝野为之震动。"
"光绪十八年(1892年),'实业救国'之议大兴,国货渐有振兴之势。"
......
"光绪二十一年(1895年),民间剪辫易服之风盛行,西式短发与洋装渐成时尚。衙门改换门庭,以警察□□治安……"
"光绪二十二年(1896年),朝中守旧势力日盛,攻讦维新派'离经叛道,蛊惑人心'。"
......
"光绪二十四年(1898年),太后发动政变,六君子遇难,皇上大权旁落。同年,张瀚霖将军奉诏入京......"
霍瑛顺着字迹往下看去,却发现下一行文字像是被水浸过一般,墨迹晕染得模糊难辨。他急忙将整摞报纸尽数摊开,却始终找不到当日事件的详细记载。
正当焦灼之际,他忽然想通:"如今仍是清朝,此等宫廷秘事,报章岂敢如实刊载?即便文人执笔,也必定粉饰遮掩,难窥真相。"
他转而翻开那本《崛起之中国》,略读几页,不由点头:"果然,若要探明真相,还是得看这等革命志士的著述。"
书中记载极为详实:
光绪二十四年八月初七日凌晨,慈禧太后骤然宣布"临朝听政",六君子遇害,光绪帝遭软禁,太后欲另立幼主。
*帝危矣**。
七日后,皇帝密传御令,连发七道圣旨,急召东北、鲁豫、冀晋、浙皖、闽赣、两湖两广总督入京勤王。然苦候多日,仅奉天督军张瀚霖率兵救驾,与太后亲军激战于太和门,斩叛军三百二十七人,降者二千余,终囚太后于西宫。
皇帝盛赞其功:"*天降神兵,力挽狂澜;朝廷之功臣,国家之倚重。”遂封张瀚霖为东北三省总督,总揽军政,号"**东北王**"。
书页下方,作者以洋洋洒洒三大页笔墨剖析此事。其言张瀚霖虽救驾有功,稳固皇权,然自此之后,中央威权日衰,各地督抚拥兵自重,终致**军阀割据**之局。
末了,作者掷笔长叹:
“清朝毁矣。"
霍瑛看完头皮似炸开一般剧痛,这个世界的历史果然与上一世不同。霍瑛手指插进自己柔软的发间单手撑着脑袋无力的依靠在桌子上,心底充满了对未知的茫然。
这边霍瑛愁掉青丝,那边帅府却一派生气。
六子跳下车来,正好撞上了张瀚霖回府的汽车。六子装作没看见拔腿就往府里跑去,心里默念“没看见我,没看见我。”
“六子!慌慌张张的干嘛呢?!过来!”张瀚霖一老早就看见了,故意等他跑两步再把他叫回来。
六子一顿,闭上眼叹了口气“哎嘁”,转头脸上就堆了笑“爹,你回来啦?”
“嗯。”张瀚霖看他这鬼机灵的样儿就觉着好笑,也不戳破他继续逗着玩儿“听说你小子了不得啊,也学会狗仗人势了啊?”
六子立马委屈着拉了个脸“冤枉啊!谁在您面前假传消息?我能干那事?”
“哎别跟我装,没用。把屁股护好了过来!”张瀚霖压根不上他套,迈着大步走了。六子没法儿,只好跟了上去。
“吱呦~”厚重的雕花木门拉开了一道缝,一直黑黝黝的大眼珠子滴溜溜的透过门缝往屋里观望。
张瀚霖压着笑意骂道“瞅啥瞅?做贼呢?滚进来。”六子听话的合上门滚了进来,张瀚霖换下军装穿上了一声枣红色刺绣长褂,坐在圆桌便正摆弄茶具,那是一套紫砂描金贯口茶壶是霍瑛他爹去苏州带回来送给他爹的。自从有了这套茶具舞刀弄枪了半辈子的大老粗竟也学着煮茶品茗,六子每次看到他爹鼓弄这小茶壶都有种鲁智深绣花的滑稽感。
好在六子分的清轻重,低下头将笑意强压了下去。
“大男人的低头垂目像什么样子?抬起头来大大方方的。”只可惜张帅没理解他儿子的良苦用心,将他呵斥了一顿。“听说你今天在鸿昌楼出风头了啊,逐了戏班子出去?”
六子知道瞒不过他爹,而且这事儿他是必须得干的也什么好瞒的。于是实话实说“是,那戏班子名儿大了,咱酒楼容不下。”
张瀚霖板着脸六子都做好挨揍的准备了,没想到他爹老脸一般,笑了起来“哈哈哈,看你小子吓得鹌鹑一般,老子准备表扬你呢。”
“哈?”六子一脸懵,但他马上就反应过来了,这老爹逗弄他呢?
张瀚霖拍拍他的肩欣慰道“你干爹心眼小气性大,要是让他知道咱酒楼用的戏班子跟瑛子一个叫法那还不得跟我恼?这要传出去岂不让人看了笑话?”
六子放下心来他爹跟他想到一起去了。张霍两家交好多年,向来互为肱骨,唇齿相依。然而树大招风,总有些居心叵测之徒在暗处挑拨离间,引得外界好事者捕风捉影,议论纷纷。在这消息闭塞的年月里,再没有什么比揣测东北两大豪族的恩怨情仇更令人津津乐道的了。以至于两家但凡有些微动静,转眼间就会被添油加醋,化作街头巷尾最下饭的谈资。
特别是自打几年前霍振明负气返回海城老家后,这般闲言碎语更是甚嚣尘上。茶楼酒肆里,说书人把两家的故事编得活灵活现;市井小民交头接耳时,总要神秘兮兮地压低嗓音,仿佛知晓什么了不得的内幕。
俗话说三人成虎,这流言蜚语多了难保哪一句不会让霍家人,霍家军听了心里去。虽然知道霍振明大事上从不含糊,霍瑛在他心中更是最明事理。即便如此六子也不愿这些闲话扰了霍瑛的心情。
更何况,区区戏子也敢与他同名。
不过这是六子的心里话他可不敢说出来。六子往张瀚霖身旁一坐,毫不客气的接过他爹递过来的熟成普洱,笑道“爹,您是我爹我还能不了解您?怕干爹生气是一说,实际上你是怕霍家手底下那些兵被人挑唆着来闹事儿吧?”
他们手底下这些兵都是没上过的几天学的老粗,大字不识几个倒是一腔的意气。要是真让人挑拨了或者头脑一热替他家少爷抱不平还真难办。不办吧难免让人说的张家怂蛋,要是办了呢那张霍两家可就生了嫌隙了,这事儿要发生了那就是两头堵。
张瀚霖哈哈一笑“不愧是我儿子啊,有点脑子。”
六子不满意“有脑子就有脑子什么叫有点儿脑子?”
张瀚霖慢慢喝着热茶斜眼看他,微眯的眼睛在氤氲缭绕的茶雾里让人看不透眼底的精明“你要真有脑子还能让护兵伤了人?现在大街上都在传你张大公子仗势欺人,施暴无辜百姓!”
六子目光一凛,沉声道“我出鸿昌楼不过两个时辰,事情竟传得这样快?”他怀疑是有人故意散播消息。
张瀚霖拍拍他的肩语重心长道“知道了吧儿子,多少双眼睛正死死盯着咱们张家呢,万事需得谨慎周全。”
六子点头不语,眼中神色翻涌如渊。
子时的更漏刚过,寂静的庭院里骤然响起细碎的脚步声。那双绣着并蒂莲的红色厚底布鞋急促地踏过回廊,木质地板发出清脆的哀鸣。"咚——"膝盖重重砸在地上的闷响惊飞了檐下的宿鸟。红莺儿以最恭谨的姿势跪在描金漆的雕花门前,汗珠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滚落,在月华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
"大人..."她的嗓音像被揉皱的丝绢,在夜风中瑟瑟发抖。门内忽然传来一声轻叹,那声音仿佛隔着千山万水,却又清晰得如同耳畔低语:"罢了,此事原也怨不得你。"
红莺儿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每个字都像悬在头顶的利刃,随着语调的起伏在她心口划出深浅不一的伤痕。当最后一个音节消散在夜色中时,她终于听见自己破碎的呼吸重新拼凑完整。
"谢大人恩典!谢大人恩典!"她的额头撞击着青砖地面,金丝楠木门槛上渐渐洇开暗红的花纹。
"砰——"
道谢声凝固在潮湿的空气中。红莺儿的身子像断了线的傀儡般栽倒,瞳孔里还凝着劫后余生的笑意。一双锃亮的鳄鱼纹皮鞋踏过蔓延的血泊,腰间那枚红玉坠穗轻轻晃动,在她渐渐扩散的瞳仁中,划出一道朱砂色的残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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