魄色晓白

　　苏妍最终还是没能扭过他，被他带着去打了针。替她挂好点滴，苏砚白在她旁边坐下默默守着她，他们彼此默契的沉默着。

　　她突然想起以前她生病了，他也是亲自带她到医院看病，照顾她。可现在呢，他是以怎样的身份，又是以怎样的心情陪在她的身边呢。

　　她觉得自己有点狼狈，又有点可笑。白天还是镜头前光鲜亮丽，接受万众瞩目的当红女星，此刻却像一只被整个世界遗弃的小猫，蜷缩在这冰冷的输液室里对抗病魔。她其实有点害怕别人的关心，无论什么事都宁愿一个人硬扛着也不想多一个人为她担心。虽然她珍惜生命中每一个愿意为她停留的人，但他们大概都有自己的事要做，过分的要求最后都会令彼此寒心。

　　特别是面对苏砚白的关心，她更会愧疚的无所适从。从五年后再次见到他的第一眼起，她就知道自己在这场名为‘爱’的博弈中输了个彻底，喜欢他已经到发疯，可所有隐秘也被如硫酸般的从前腐蚀的一干二尽，只剩下满目疮痍。

　　所以她让他恨她，可是他说他恨她。他找到她，让她连再次逃跑的机会都没有，她退无可退、避无可避只能一次次挥舞着言语的利剑，挣扎着企图保全二人最后的体面。

　　药液流入血管，带来细微的凉意。苏妍脑袋依旧昏沉，但那种伶仃漂浮的孤寂和无助感却因为旁边的人驱散几分，她有些闭气，默不作声的拆下了口罩。

　　窗外雪漫天，夜色无涯。哪怕弯月如钩悬于穹顶，灯火噙着星光在街道蜿蜒，黑暗也始终在那里。

　　苏妍睁开眼感觉好多了，发现自己竟不知不觉靠在苏砚白肩上睡着了，他的新大衣这次盖在了她的身上。苏砚白大衣里是白色羊绒衫，又太过软和，她有点贪恋他的味道，雪松冷冽的气息参着点木质感的柔和。所以保持着同一个姿势没有动弹，眼睛偷偷往上瞟。

　　结果她发现苏砚白竟也靠在椅子上睡着了。随着微微起伏的胸膛，呼吸极轻极浅。他低垂着头，眉头舒展开来，纤长的羽睫轻微颤动，眼尾稍带薄红。凌晨医院惨白的灯光，将他冷白的肌肤映照得近乎透明，连眼下那淡淡的青黑阴影也无所遁形。苏妍想他连睡着嘴唇也要是抿着的，这样看还怪可爱的。

　　他的唇色也很淡，似是睡的沉了，他的头又往下狠狠一砸，恰逢苏妍抬头，俩人的唇险些就要碰在一起，苏妍仓促避开，可惜还是晚了，她没来得及卸涂着口红的唇就这样擦着他的嘴角，在他如雪的脸颊上留下一道浅浅痕迹。

　　苏妍：我好像要完噜。

　　苏砚白睫毛颤动了几下，猛地睁开了眼。冷灰色的眼眸还没来得及带上其他情绪，在此时罕见的有些迷茫恍惚。他下意识的看向身侧的苏妍，四目相对，目光逐渐清明。

　　“你醒了？”苏砚白似乎是才睡醒的缘故，声音略微有些暗哑。他边问边仰头看吊瓶里的药还剩多少。

　　点滴还剩下三分之一没打完

　　苏妍望着他脖颈到下颌那道清晰漂亮的曲线，和来回滑动的喉结却愣了神，心想他真的不考虑来当演员吗？这张脸在幕后实在太可惜了……然后思绪又胡乱飘到了若是他当了演员和自己搭戏的场景，以及他们会不会也有cp之类……

　　等下，等下苏妍你在想什么！三秒之后她清醒过来，在内心默默抽了自己一巴掌，她这么多年好不容易说服自己，成全了白月光之后就不在纠缠，现在再见色起意未免也太不厚道了。

　　“啊对，嗯，刚醒。”她对上她的目光，余光扫过那道不可忽略，尚且算个唇印的痕迹，有点心虚。决定先发制人“那个，你脸好像弄脏了。”

　　“有么？”眼见苏砚白掏出手机准备打开屏幕前的摄像头查看。她心脏狂跳，忙伸出手指掠过他的脸颊轻轻一揩，将那抹痕迹飞快拭去。

　　苏砚白双颊一瞬间变得有些薄红冶丽。“你……”

　　“哦别多想，我有洁癖。帮你擦了，顺手的事不用谢哈。”苏妍将语气可以放得轻松，十分认真的骗他。

　　眼见瓶中药快要见底苏妍朝路过的护士招手“你好，可以麻烦帮忙拔开一下针吗？”

　　“等等，还没打完你急什么？”苏砚白出声制止，好像比她更在乎她的病情。

　　“我说打完了就打完了。明天我还有活动，现在不是耽搁的时候。”苏妍跟本不听他的话。

　　“啊，你是不是苏……”

　　过来拔针的小护士一下子认出她来。

　　“嘘。”苏妍温和的笑了下，朝她点点头，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她不要声张。

　　“嗯嗯，好……”小护士连忙点头，眼里闪烁着难以抑制的兴奋悄声道“妍妍，我是‘雪岩’你的粉丝！！。最近一直在追你的新剧，可不可以给我个签名！”

　　苏妍对粉丝向来都是有求必应，看着小姑娘忽闪忽闪的眼里满是期待，更是不忍心拒绝，大方道“好呀，我给你to签”

　　“好诶，谢谢妍妍！”拔完针，小护士没忍住笑开了花，忙去找笔和纸，过了一会儿跑来“那就写祝cici天天开心，我们下一个路口再见面吧！”

　　苏妍也笑了，在纸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这一路走来磕磕绊绊，但好在有‘雪岩’们的陪伴，哪怕是在寒冷的冬天，也能在不经意的路口遇见慰藉她心灵的‘他们’。

　　“那我先走了。噢对了，我真的好磕‘一言为定’！”

　　临走小护士冲她眨眨眼补充道，苏妍还没来得及开口，人就没影了。

　　只留下苏妍一人在那里，她好不容易反应过来对方大概是看了《繁星流光》成为了她和易贺言的cp粉，转头却看见苏砚白正沉着脸一动不动看着她。

　　“怎么了？你看起来脸色好像不太好。”她边带口罩边问。

　　“她刚刚说，她在磕什么一言为定？我没记错的话，这是你之前演的那部剧的cp名。”苏砚白开口，语气冰凉“和易贺言。”

　　“啊，对啊。听你的语气她好像不能磕cp？怎么，年龄大了，不接受新事物啊。”苏妍想了想决定幽默一把，调解现下稍带尴尬的气氛。”

　　……苏砚白没有接话

　　她怎么感觉更尴尬了呢

　　于是她脑子一热“其实我追剧也会磕cp，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的本意是想说自己理解cp粉，毕竟磕cp是人之常情，cp千千万她可没说磕一哪对。

　　但是话到了苏砚白耳里就变成苏妍不光大力支持她粉丝磕“一言为定”，而且她自己也在磕。

　　“你……不光不反对还……难道你们。”好半天他才开口，眸子愈发暗沉。

　　“我们？”苏妍仍旧没反应过来，十分不解的看向他“时间不早了，你住哪？我现在叫车过来。”

　　“你、易贺言。你喜欢他？他喜欢你？还是……你们之间互相喜欢？”苏砚白径直掠过她的问题，追问方才的话题。

　　“我？我不喜欢他。”苏妍终于领悟到了他的意思“他……”

　　苏妍话说了一半戛然而止。因为她也不确定易贺言到底喜不喜欢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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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易贺言是和她表过白的，只不过那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那年她高三，碰见易贺言还是准备艺考的时候。当时她还叫姜妍妍，也还住在苏砚白家里。

　　易贺言是她在艺考机构隔壁班的同学。他比她小一届。当时她在那里播音集训冲刺校考。而易贺言则是高二临时起意，过来学表演。

　　那个机构当时还没什么名气，招不到几个学生，因此来这里上课的艺术生并不多。姜妍妍也正是因为看在人少，老师的精力好分配给每个学生这方面的优点，才缠着苏砚白报了名。

　　姜妍妍记得播音班只有八个人，而易贺言所在的表演班人更少仅仅6个人。

　　所以一有活动，老师就会把他们都叫到一起积极参与。久而久之彼此就相熟了。

　　而据易贺言所说，他喜欢上她，是因为一次联欢晚会上的即兴舞台表演。

　　易贺言原本只知道她的名字，却从没和这个漂亮女孩讲过话。他开朗，身边总围绕着一圈朋友。但那个女孩却腼腆高冷，平时不论是吃饭还是课间，都不怎么参与他们之间的聊天。

　　那天他们抽到的是话剧《雷雨》的片段。因为过于经典，表演系的学生早就对这些台词烂熟于心，当然他们播音生论台词功底也不遑多让，心里想着可不能叫他们比了下去，所以众人一致推选形象气质俱佳的姜妍妍去演繁漪，而易贺言演的是与她有大量对手戏的周朴园。

　　帷幕拉开，易贺言坐在一把木制的椅子上。背景是轰隆的雨声，他正酝酿着台词入戏，却见楼上下来一人。姜妍妍穿着旗袍向他款款走来，婀娜娉婷眉目如画、云鬓高挽。她立在雕花窗前，旗袍开衩处若影若现一段莹白肌肤，抬手将一缕乌发拢至耳后，腰不盈一握，嘴角噙着几分散漫的笑。词还没道出来，便先有了剧中人几分神韵。

　　易贺言简直看呆了，他对姜妍妍的初印象就单单光是好看。哪知道她今天这么好看，有种东方美人独到的韵味。而且姜妍妍本身气质就偏清冷，光往那一站就是不说话也温婉大气，绝非俗物可言。

　　场上静默了一瞬，因为易贺言忘了说词。他耳朵一下子就红透了，懊恼自己怎么犯了这么低级的错误，赶忙把台词接下去。姜妍妍把繁漪的偏执与极端、被封建家庭压抑强烈的反抗演的淋漓尽致，一颦一笑，宜嗔宜喜。

　　易贺言分不清自己身在何方，一时间虚幻与现实交织，爱恨悔憾交错，他彻底沉浸到了剧中，与剧中人共悲喜，随着雨声渐大，一声惊雷骤响，他的情绪也到了最高点，久久不能平息。

　　话剧结束，他们组不出意外得了第一，他也不出意外的喜欢上了那个女孩。
　　他托人给她送过零食汽水，被拒绝了，就又在游戏里装陌生人加她好友，被拒加了，就苦练她喜欢的角色，希望能被她看见。

　　课下吃饭他费劲心思要和她同桌，清晨早功他也想方设法和她并排。买了昂贵的录音设备给大家一起用，其实只为了借口在晚上能名正言顺的帮她一字字的纠音。

　　他觉得，他离她越来越近了。他比别人更了解她，更懂她。他们至少已经成为好朋友了，捅破这层窗户纸似乎就在下一秒。

　　表白那天是集训快要结束的暑假末，被兄弟怂恿一番后，他便登着自行车追在刚下课的姜妍妍身后，朝她大喊：“学姐！我稀罕你！”

　　夏天的风轻柔撩人，阳光透过树荫洒下遍地斑驳，人造湖景里蜻蜓飞入莲叶丛，荷花旖旎初绽，多姿多情。

　　姜妍妍转过身，他摇了下铃吹声口哨，十拿九稳等着女孩给他肯定的回复。

　　可姜妍妍却拒绝了：“谢谢你的喜欢，我很荣幸，可我有喜欢的人了。”

　　他心头的雀跃就像结束在生命最灿烂时候的萤火虫，‘唿’的灭了，他不死心：“连机会都不给吗？”

　　女孩笑着摇了摇头：“你值得更好的。”

　　“他比我好吗？”

　　“是他来得更早，早到我还没意识到什么是喜欢，就已经喜欢上了。”

　　“可爱情从来不讲究先来后到。”

　　“可他已经成了我此生唯一的锚点”

　　他不知道路的尽头，苏砚白正提着买好的西瓜等她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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