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望的交换

　　成绩公布后，眼下最要紧的便是志愿填报了。一连几天，我都在网上疯狂搜索着各个学校的资料。可那些学校，竟然不同专业、不同校区有着不同的寝室。有的专业住在新修寝室，有的在旧寝室。这让我如何取舍？
　　爸爸妈妈因为志愿的事每天都在到处打电话，甚至还想花几万请机构帮忙。
　　“把钱给我，我帮你们报。”我伸手对他们说，被打了回来。
　　最后志愿我一个人早早填报，早早交了，第一志愿没有选择北京，而是报了本地的一所985——上次湖北荆州之行，让我深刻认识到，离家远的恐怖。专业也选择了一个我感兴趣，但就业前景没那么理想的专业。因为爸爸妈妈跟我说，大不了以后我啃他们老，而我又向来胸无大志，觉得只要死得不那么惨就行，饿死我都能接受。后来录取结果出来，被第一志愿录取。
　　我的假期，此刻才正式开启。
　　天气愈发炎热。这天中午，我右手打着遮阳伞，左手拎着一满袋的雪糕，快步往家里赶着。
　　周围活生生是个蒸炉，空气都热得挣扎起来。但经过小区里的人工湖时，我还是忍不住停下脚步，望一望那湖面。
　　湖面熠熠生辉，一眼望去，眼睛都闪着光芒……“不装文雅了好热。”我喘着气快步离开。
　　这时，前方的公共座椅上，一个熟悉的背影忽让我放慢了脚步。
　　那个人好像……就是焦紫。
　　焦紫穿着一条白色的及膝纱裙，坐在大树下的公共座椅上。她眼睛半睁望着湖水，身体往后靠着，头上的碎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头两侧，下巴上还挂着汗珠，脚上更是穿着拖鞋。
　　我从没看到焦紫这副模样，她向来一丝不苟，仿佛出生时就头顶王冠。
　　可此刻焦紫面无表情，对一切都毫不在乎似的。
　　我朝那边走去。
　　焦紫一直没有注意到我的接近，直到发觉自己头顶出现一片阴影。
　　她勉强仰头一看，看到一个伸过来的黑色伞底。
　　焦紫慌张起身，回头看到我，愣了愣，又重新坐了回去。
　　“你怎么在这？”她看着前面问。
　　“我住这。你又怎么在这？”我问。
　　她没回答。
　　“啊！”焦紫身子猛地一颤，躲开之后定睛一看，是我拿着一袋雪糕戳在了她脸上，又瞪着我。
　　“活该。”我嘴角上扬，将雪糕递过去，“给你降温。”
　　焦紫犹豫地眨了眨眼，才抿嘴接过去。
　　“你来这做什么？”我又问。
　　“要你管。”她把雪糕按在脸颊上。
　　“哟呵，谁稀罕管你。”我带着伞转身就走，“你就晒着吧。”
　　我提着雪糕飞奔回了家。
　　到家之后，我大跨几步冲到冰箱那，往里塞去我在超市精挑细选的雪糕，心里美滋滋。
　　冰箱里凉爽的冷气扑在我的脸上，冷气中还带着一种甜甜的气味。我一一给雪糕们分着类：最爱、一般般爱、爸妈喜欢的无聊老冰棍……
　　在全都安置好之后，我又这看看，那看看，最后拿出一袋小布丁，迈着愉快的步伐来到茶几后面，往回一倒，躺在沙发上，打开了空调和电视。
　　没坐下几秒，我又想起了还在湖边的焦紫。
　　我一边咬着雪糕，一边走到阳台往远处望。
　　远处的人工湖岸那，依旧有一个孤独的身影。
　　我叹了口气，重拿起伞，出了门，没走几步又折回来从冰箱里又拿了根雪糕。
　　我来到人工湖旁边，看到焦紫的背影有些摇摇欲坠。
　　“走吧，去我家坐坐？”我在她身后说。
　　听到声音，前面的焦紫立刻坐直身体，可她没有多少力量支撑她的好强。没几秒她的头又开始垂下。
　　伞的笼罩下，她沉默了几秒，转头看着我问：“为什么？”
　　我四处看了看，“难不成你就想待这？”
　　她又沉默了，汗水源源不断地顺着她脸颊往下流，刚才递给她的雪糕或许被她吃了，或许化了被丢了。总之，她现在热得目光都有些恍惚了。
　　“给你。”我将雪糕递给她。
　　她默默接过。
　　“走吧走吧，我都要热晕了。”我拉着她胳膊将她拽起来，手中一下子沾满了汗，“天啦，你也够能忍的。”
　　“走哪去？”
　　“我家。”我拉着她快步往回赶。
　　“慢点。”焦紫声音有些发虚。
　　我立刻放慢脚步。“就算晕你也一定要在凉快的地方晕啊。”
　　当我带着焦紫打开家门时，客厅寒气袭来，我的生命再次复苏。可瞥了眼汗水打湿了全身的焦紫，我只好暂且关闭空调，又给她接了半盆凉水。
　　“先用水降降温吧。”我端着蓝色脸盆快步走到茶几旁放上去，准备坐下——
　　“洗脸巾呢？”焦紫看了眼水盆。
　　我身形一怔，又站起身来，作出手捧水的姿态。“你就这样。”
　　焦紫眉头皱起来。
　　“行行行，等着。”我又去到卫生间给她抽了张洗脸巾。
　　焦紫接过。
　　我准备坐下——
　　“我要坐垫。”
　　“什么？”我又站起来，“直接坐沙发上啊。”
　　焦紫瞪了我一眼。“你可真不讲究，没看到我全身都流着汗吗？”
　　我咬牙切齿地笑着。“行，大小姐，等着。”我又去到卧室将座椅上的坐垫拿到客厅。
　　“怎么是布的？没有凉垫吗？”
　　“大小姐我求你坐吧，不用你洗。”
　　焦紫没再继续说话，捋着裙子、弯下身子……我准备坐下，却瞥见她要坐到地上。
　　“真受不了你！”我拽着她站起来，大步跨跑到卧室，从衣柜里抽过一件外套走出来扔在沙发上。“坐上面，最后丢洗衣机就完事了。”
　　焦紫一动不动。
　　“坐吧。”我拉长声音道，坐下去的同时将她往下拉。
　　焦紫犹豫了几秒，最后捋好裙子坐了下去。
　　我松口气，往后一靠，打开了电视。看着看着，我就入了迷，哈哈大笑起来。
　　“你能不能注意点。”身旁传来焦紫嫌弃的声音。
　　我看过去，她的目光落到我那不知何时脱了鞋，正踩在沙发的脚上。
　　我白了她一眼。
　　“还有你笑小声点，一点都不斯文。”焦紫又说。
　　“管真多。”我继续去看电视。
　　“小心叔叔阿姨回来骂你。”
　　“这有什么好骂的？”
　　“你没个坐相又笑得这么疯。”
　　“开心就笑，放松就随意，这都能成错了？”我生气道。眼睛死死盯着电视，努力去忽视那讨厌鬼的存在。
　　焦紫终于安静下来。
　　我深呼一口气。
　　可渐渐地，我又听到焦紫小声啜泣的声音。透过余光，我看到焦紫头偏向另一边，擦着眼泪。
　　我心一惊，小心翼翼地放下腿，挺直了身板。“好啦好啦，我坐直了。”
　　焦紫仍在哭泣。
　　“就算没成功找我茬也不至于气哭吧。”我歪着头，试图去看她脸上有没有眼泪。结果和她对视上，被狠狠瞪了一眼。
　　我也看到了她脸上的眼泪。
　　“谁稀罕找你茬。”焦紫哽咽道。
　　“那你哭什么？”
　　“我没考好，哭不行吗？只有高考没考好这种大事才会让我哭，也值得我哭。我才不是那种因为一点小事就哭个不停的人！”
　　我正要说什么，焦紫又迅速接着说：“但就算是高考也不会让我难过很久！”
　　我撤回脑袋。“想哭就哭咯，这有什么。”
　　焦紫看过来——
　　我急忙道：“想装坚强就装坚强，一样没什么。”
　　“我才没装！”
　　“是的是的。”我连连点头。
　　焦紫嘴巴颤抖起来，哭得更加难过。
　　我手轻拍了拍嘴，决定再不说话。可我的沉默似乎激怒了焦紫。
　　“你瞧不起我！”焦紫说。
　　我瞪大眼睛，摊开手。“我什么都没做啊。”
　　“你心里一定是这么想的。”
　　“我怎么瞧不起你？”
　　“你在瞧不起我爱哭！”
　　我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随你吧。顺便告诉你，我考了548，你尽情嘲讽我吧。”
　　548？我震惊了。这怎么会是她考出的成绩？
　　“你高考时也生病了吗？”我问，脑中浮现出高考前的回忆。
　　那是高考前一个月的某次周考，考试时间结束后，后面突然传来一些声音。监考老师表情严肃地朝声音传来的方向快步走去。我也扭头去看。
　　右后方，我看到焦紫的脸烧得通红，一边压着卷子不让收卷的学生拿走，一边颤抖着还在卷子上写来写去。
　　她当时很急，泪水嘀嗒掉落着。
　　当老师以零分处理威胁，抽过她的试卷时，我注意到她最擅长的生物试卷上，大片都是空白。
　　后来老师走了，收卷学生也走了，其他学生也都开始收回注意，开始整理自己的东西。我还在看向那边，焦紫埋头趴在桌子上，但我看向的是她的脚，那只被它的主人狠狠压在一只桌脚下的脚。
　　事后才知道，她当时发着高烧。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