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封未寄出的信

　　包厢内的歌声与笑闹声随着窗外愈发清亮的月亮缓缓平息。
　　几轮游戏下来，酒意微醺，顾蝶然第一个打着哈气缩进了沙发角落，像是一个结束的信号。
　　热闹过后，困意伴随着疲倦渐渐漫上心头，悄然落下每个人的眼角。
　　“时间不早了，明天还有事呢，要不今天就到这儿，散了？”林枫妍揉了揉零枫伊的肩膀，轻声提议。
　　她敏锐发觉到，现在的氛围也不如来时那般热闹，身边人也比来时更加沉默。
　　众人纷纷附议。接连走出“望帝”时，夜风裹挟着深秋的凉意扑面而来，让人精神一振，困意也消散了些，自然也吹散了包厢里的那点残留的悸动与暧昧。
　　回去的车比来时安静了许多，林枫妍坐在车上，望着身边的零枫伊，心中不禁泛起一丝担忧。
　　她很清楚虽然有时候零枫伊什么也不说，对人总是温和有礼，可是她内心极其容易内耗，而且很多事都会埋在心里。
　　这一次君沐阳的突然出现，以及那些若有似无的试探，就像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不可能不会泛起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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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一边莫词渊的车里，沈砚冰早就睡得东倒西歪。
　　君沐阳则静静的看着窗外，不知在想什么。
　　城市里的一盏盏霓虹灯，在他深邃的眼波里流转，却没有映出丝毫痕迹。
　　“就这么放弃了？你甘心吗？”坐在副驾驶的莫词渊突然开口，率先打破了沉默，“我知道你还没放下她，我很了解你，比你想的还要了解你。”
　　君沐阳嘴唇扯起一个极淡的弧度，话语中带着点自嘲：“放下？我当然没放下她，毕竟放下谈何容易，但她需要时间，我也是，我也需要一个……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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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天中午林枫妍就给零枫伊打来了电话。
　　“温温～昨晚睡得怎么样，有没有想我？”说完笑了一下，语气轻松又随意，就像在闲聊一般，“好啦，我逗你玩的。”
　　“还可以，和以前没什么两样，我知道你逗我的。”零枫伊语气虽然温和，但却带着点刚起床的慵懒。
　　“我认识一位技术很不错的心理医生，反响也不错，擅长疏导情绪和压力，你之前不是说偶尔会心悸吗，要不要去聊聊看看？或许会更好一点，就当是普通体检了。”林枫妍语气轻快，“我帮你预约？”
　　零枫伊沉默了几秒，许是意识到自己状态确实不佳，肯定被林枫妍看出来了。
　　林枫妍总能看出自己的一些小情绪，对于她的关心，她向来是不拒绝的，而且……她自己也觉得心里好像堵了什么。
　　“可以，听你的。”零枫伊轻声应下。
　　林枫妍动作迅速，很快发来了预约成功的消息，附带了地址和时间。
　　【心晴心理咨询中心，周三下午三点，君沐阳医生】
　　零枫伊看着屏幕上的信息，目光在“君沐阳”三个字上定格，心脏猛地漏跳了一拍。
　　怎么会是他？
　　是巧合，还是……林枫妍故意的？
　　她立刻打电话过去，林枫妍在电话那头也显得十分惊讶：“什么？君沐阳？我不知道啊！我只是托朋友找了位口碑很好的专家，我也没想到……竟然会这么巧？”
　　这巧合太过于戏剧化，零枫伊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她想取消预约，指尖悬在屏幕上方，却迟迟没有按下。
　　心底深处，有一个微小的声音在说：或许，这就是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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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三下午，零枫伊还是按时出现在了咨询中心。
　　环境清雅安静，空气里有淡淡的木质香气。她在候诊区坐了十分钟，手心微微出汗。

　　“零小姐，君医生请您进去。”助理温柔地提醒。

　　零枫伊深吸一口气，推开了诊室的门。

　　君沐阳穿着一身白大褂，坐在办公桌后，正低头看着病历。

　　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让他整个人看起来专业、清冷，与那晚KTV里那个带着几分落寞和试探的男人判若两人。

　　听到动静，他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向她，仿佛早已知晓她的到来，又仿佛只是在面对一位普通的来访者。

　　“请坐，零枫伊小姐。”他的声音温和，带着医生特有的安抚力量，却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零枫伊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双手交叠放在膝上，有些无所适从。

　　君沐阳合上手中的文件夹，身体微微前倾，目光专注却不会让人感到压力：“在我的诊室里，你可以放下所有身份。这里很安全，你可以说任何你想说的话，或者……什么都不说。”

　　他顿了顿，看着她微微绷紧的下颌线，语气放缓，抛出了第一个专业且开放的问题：

　　“那么，你可以告诉我，今天是什么原因，让你决定来到这里呢？”
　　零枫伊的睫毛轻颤了一下，原因？她能说什么？难道说是因为你？因为你的突然出现，打破了我平静的生活？这些话在她舌尖滚了滚，最终说出口时的话却变成了：“最近……睡眠不是很好，有点心悸，朋友说让我来看看。”
　　“嗯，睡眠问题确实需要重视，伴随着心悸的同时，也是身体在提醒着我们，可能有些在心里被积压的情绪需要被关照。”君沐阳的声音平和，带着一种引导性，“可以具体说说这种情况大概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产生的吗？或者换句话来说，在这种状况发生之前有发生过什么吗？”
　　他的问题精准而温和，不掺杂任何私人情感，完全是一位专业的医生在探寻病源，但是这种态度反而让零枫伊稍稍放松了些警惕。
　　她避开了时间点，带着点含糊不清的说：“可能是工作压力有点大吧。”
　　“理解，现代人的通病。”君沐阳并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只是在本子上记录了一下，然后抬起眼，“除了睡眠和心悸之外，情绪上呢？会不会感到莫名的低落、紧张或者容易……陷入回忆？”
　　“回忆”二字，被他用专业术语说出来，如同一把钥匙，轻轻叩动了零枫伊心门上那把生锈的锁。
　　她下意识握紧了手指，“……有时候会。”她承认，但声音很轻。
　　“好的，谢谢你的坦诚。”君沐阳点了点头，适时的停止了更深层的探寻，“第1次见面，我们主要是为了建立一个初步的了解。没有必要强迫自己一次性说出所有的感受，心理咨询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我们可以慢慢来，不着急。”
　　接下来的时间里，他问了一些比较常规的问题，关于她的饮食、生活作息、社交活动等方面。
　　零枫伊全部都一一作答，气氛似乎真的变成了一场寻常的门诊。
　　零枫伊偶尔会偷偷抬起眼看君沐阳，君沐阳始终低着头，拿笔在本子上专注的记录着。侧脸在灯光下显得轮廓分明，却又带着一丝不容靠近的疏离感。
　　“那今天我们先到这里。”大约15分钟后，君沐阳放下笔，声音始终温和，宣布道，“根据我的初步理解，你可能存在着一种焦虑的情绪，并伴随着一点躯体化症状。但这还需要后续的评估，我建议我们可以先进行一个阶段的咨询，一周一次，你看可以吗？”他的语气里带着商量，完全尊重她的意愿。
　　零枫伊虽然踌躇了一下，但最终还是点点头。
　　“好。”
　　“那可以，具体的时间，你和外面的助理预约。”君沐阳站起身，脸上带着程序化的、客气的微笑，“我想下次见面我们能聊得更深入一点。”
　　零枫伊也站了起来，低声道谢，几乎是有些匆忙地离开了诊室。
　　门在后面轻轻合上，隔绝了那个充满他熟悉的气息，却又无比陌生的房间。
　　零枫伊快步穿过安静的走廊，高跟鞋踩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一如她此刻的心跳。
　　直到走进了电梯，按下了1楼的按钮，在密闭空间独自面对光可鉴人的金属门板时，她仿佛终于得以喘息，微微靠在轿厢壁上，长舒了一口气。
　　刚才那15分钟，仿佛一场漫长而克制的心理博弈。
　　她小心翼翼构筑的心理防线，而他却用专业的态度和话语，不着痕迹的试探。
　　最让她心惊的，不是他问及的“回忆”，而是他眼神里那种纯粹的、医者的冷静。
　　仿佛他们那场轰轰烈烈的过往，真的只是一段可以被客观分析、归类存档的“病史”。
　　这种认知，比直接的质问或情感的流露，更让她感到一种深刻的无力与失落。
　　电梯到达1楼的音清脆响起，电梯门缓缓打开。
　　外面大厅的光线和人声涌了进来，瞬间将她拉回了现实。
　　她定了定神，重新挺直脊背，脸上恢复一贯的平静，迈步走了出去。
　　而此时楼上的诊室内。
　　君沐阳站在原地，听着门外渐行渐远的脚步声，脸上专业的微笑慢慢褪去。
　　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那个熟悉的身影很快融入街道的人流，消失不见。
　　他低头，看着记录本上那些冷静、客观的文字。
　　最终，他在页脚的空白处，用笔轻轻划下了一道无意识的、纠结的线。
　　他知道，作为一名医生，他越界了。但作为君沐阳，他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抓住这根命运递到他手中的、纤细的线。
　　这时他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
　　他掏出手机，屏幕上显示着“莫词渊”的名字。
　　他深吸一口气，接听了电话，声音恢复往常的平稳：“喂？”
　　“怎么样阳哥？”电话那头，莫词渊的声音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试探，“听说……今天下午有位特别的'来访者'？”
　　君沐阳走到办公桌前，目光扫过记录本上那道无意识的划痕，伸手将本子合上，语气平淡无波：“嗯，看诊结束了。”
　　“就这样？”莫词渊显然不满意这个答案，“别跟我打官腔，你知道我问的是什么，感觉怎么样？她……状态如何？”
　　君沐阳沉默了片刻，走到饮水机旁，给自己接了杯水。
　　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稍稍压下了心底翻涌的情绪。
　　“她是以来访者的身份坐在我面前的，”他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涩意，“而我，是她的医生，仅此而已。”
　　“得了吧你，”莫词渊在那头嗤笑一声，“跟我还来这套？你等了这么多年，费尽心思回国，甚至'刚好'让她挂到你的号，现在人就在你面前了，你告诉我'仅此而已'？骗鬼呢？”
　　君沐阳没有立刻反驳。他握着水杯，指节微微泛白。
　　莫词渊说的是事实，他无法否认。从得知林枫妍在为零枫伊寻找心理咨询师开始，到他不动声色地引导朋友将自己的信息'恰好'推荐过去，这一切都在他的计划当中。
　　他需要一个名正言顺的、不会再把她吓跑的方式，重新走进她的生活。
　　“词渊，”君沐阳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复杂的疲惫与坚定，“正因为在乎，所以才更不能急。她的防备心很重，像一只受惊的鸟。高中时的不告而别，与他约定却未赴约，等等，这些伤害是真实存在的。我需要时间，也需要一个绝对安全的身份与环境，让她重新建立起信任，任何逾越专业界限的行为，都有可能再次让她缩回壳里，甚至彻底逃离。”
　　电话那端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时，莫词渊的语气也认真了几分：“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对的，是我想的太简单了，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按照正常的咨询流程走。”君沐阳回答，目光再次投向窗外已然华灯初上的城市，“慢慢来，一步一步来。在她主动愿意触碰那些核心问题之前，我只会是她的心理医生。”

　　“行，你有分寸就好。”莫词渊顿了顿，语气轻松了些，“不过说真的，穿着白大褂玩‘近水楼台先得月’，阳哥，你这招够含蓄，也够……闷骚的。”

　　君沐阳难得地没有反驳，嘴角甚至牵起一丝极淡的、无奈的弧度。

　　或许吧，在关于她的事情上，他从来就无法做到真正的冷静和洒脱。

　　挂断电话后，诊室里重新恢复了寂静。

　　君沐阳没有开灯，任由暮色将自己包裹。

　　他坐回椅子上，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零枫伊刚才坐在对面时，那微微低垂的眼睫，交握的泛白指尖，以及声音里那极力掩饰却依旧被他捕捉到的细微颤抖。

　　他知道，解开她心结的关键，或许不仅仅在于处理所谓的“工作压力”和“焦虑情绪”，更在于如何让她愿意重新审视和面对他们共同的那段过去，以及他当年“不告而别”的真相。

　　而那真相，牵扯到双方家庭、承诺与无奈，远比她想象的更为复杂和沉重。

　　直接和盘托出，在目前她充满戒备的状态下，风险太大。

　　他需要一个契机，一个能让她在感到安全的前提下，自然而然触及核心的契机。

　　夕阳的余晖将城市染成一片温暖的橘色，零枫伊走在回家的路上，晚风拂面，却吹不散心头的纷乱。
　　诊室里消毒水的气味似乎还萦绕在鼻尖，与他身上那抹熟悉的冷冽清香交织在一起。
　　她抬头望向天空，一群归鸟正振翅飞过天际，奔向未知的巢穴。
　　那一刻，她忽然觉得，或许自己也站在某个归途的起点，只是前路迷雾重重，既看不清方向，也无法分辨那盏等着她的灯，是否还会为她再次亮起？
　　零枫伊已经回到了公寓。她踢掉高跟鞋，将自己陷进柔软的沙发里，屋内没有开灯，只有窗外城市的霓虹光影隐约透进来，在她脸上明明灭灭。

　　她拿出手机，看着林枫妍之前发来的预约信息，指尖在“君沐阳医生”那几个字上停留了许久。

　　然后，她打开浏览器，在搜索框里输入了“心晴心理咨询中心君沐阳”。

　　网页上立刻出现了他的介绍页面。照片上的他穿着白大褂，神情冷静专业。

　　下面罗列着他的教育背景——国内外顶尖院校的心理学学位，丰富的临床经验，擅长的领域包括情绪管理、压力应对、人际关系……以及，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的干预与治疗。

　　“创伤后应激障碍……”零枫伊轻声念出这几个字，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

　　她关掉网页，将手机扔到一旁，闭上眼，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

　　理智告诉她，应该立刻取消后续的预约，彻底远离这个可能会让她再次陷入混乱的男人。

　　但内心深处，却又有一个微弱的声音在挣扎。

　　她想知道，在他那专业冷静的面具之下，到底藏着什么？他想做什么？他又会怎么做？

　　这种矛盾的心情，像藤蔓一样缠绕着她。

　　她起身走到窗边，看着楼下川流不息的车灯划出的光带，如同一条条没有尽头的河流。

　　夜色彻底笼罩了城市，月光被厚重的云层遮挡，只有零星几点星光顽强地穿透下来，微弱地闪烁着。

　　零枫伊最终没有取消预约，她给助理发了一条确认下次时间的信息，然后将手机静音，走进了浴室。

　　温热的水流冲刷着身体，却无法洗去心底那份复杂的、交织着不安与一丝隐秘期待的情绪。

　　她知道，有些东西一旦开始，就再也无法轻易喊停。

　　而她和君沐阳之间，这场始于诊室、关乎心灵与过往的无声博弈，才刚刚拉开序幕。

　　前方的路隐匿在迷雾之中，她看不清楚，只能凭着一种近乎本能的感觉，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向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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