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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 章
踏雪回忆起近三年的书信,连连摇头:“眉姐姐,你也晓得,外公只是年老力衰,但没病糊涂过。外公口述,我拟信件,大掌柜们没来信追讨过。”
“这就奇了。”眉儿凝思,“这中间的经历,除了祖父,最熟稔的也就是你。听你这般讲,表兄先是让你留在长乐巷的老宅子,又想办法把你拘在姜家……姑母从来精明,竟然还未明了全貌,就抬了大箱金银平祸……”
“观自在的药笺,阿娘都收回了么?”
踏雪突然这样问,眉儿一时半会想不起来,“我听姑母讲,让表兄悉数核了一次。”
“银钱不会消失,只会转移。”踏雪手托着腮,“我记得从前,外公年初亲自刻墈合印章,按去年底的份子钱命人印制药笺。年末又亲自盯桩,核定银钱,和铺子们结清银钱。年年如此……”
“你是怀疑,有人拿药笺作假?”眉儿大骇。
踏雪点点头,“治疗时疫的药材,关内漫山遍野,但在关外就是稀罕物。咱们辽东的药山,盛产人参那些贵重玩意儿,卖到关内来,又从关内捯饬药材到草原。一来一回,不走空趟,能省不少,这也是药方邑能压价的缘故。可我这一路走来,有人铤而走险来抢,还有人买不起药直接舍了家人……”
“当真是坑家败业。”眉儿还想继续和踏雪聊下去,杨柳隔着门叮嘱:“你们两个,有什么话明日再说,早些歇息。”
踏雪记得,往常年份盈亏都是持平的。也是,定量的药笺,怎会亏空?或者,是有人重新刻章?她睡不下去,一个骨碌起身坐好。事关外公的心血,她得想办法弄个明白。
借着给上官眉抓药的名义,踏雪和语儿到草原上最近的药铺子抓药。杨柳怕不安全,又怕眉儿要人照料,就让阿洵跟着去。
“姜小姐,洵哥儿……这位……踏雪小姐……真是大姑娘了呀。”掌柜的见到踏雪,感慨不已:“圣上登基后,九域先生有四年没来了。上一次见你,你才十二岁,是个小不点。”
提起外公,踏雪一阵感伤。伙计们宽慰她:“先生寿高而终,驾鹤西归。这阵子在草原上传开了,到处都有人在怀念他,也是不枉此生了。”
语儿在堂外等着伙计抓药,上官洵和踏雪进了内堂,打听了账本亏空的事。
掌柜的细细说起:“我家铺子靠近马市,永乐三年底……竟收到那么多‘观自在’的药笺。有‘药方邑’和辽东的药山作保,我们悉数都给了。到开春的时疫,马市关了一阵,生意冷清,又有人陆续拿药笺来。可经过一冬,我们也在等上官家运货来呢。”
“牧民放养牛羊,居无定所,可是马市和集市都固着点。这么说来,或许草原上的药铺子,都收到了超量的药笺。”上官洵盘算了一会,总算明白了。
掌柜的点了点头,叹了口气:“我们几个同仁一合计,估摸着有人趁哥儿姐儿年小,做了背主的事。就近都没有货,我只能去倒买一些。你们猜,怎么着?金银花这样寻常的药材,价格翻了三四倍。我们铺子小,亏空还不大。市集那些大铺子,真把去年的银子都赔进去了。”
语儿进了内堂,问道:“药抓好了,什么时候走?”
踏雪要了一些空的药笺。药笺的印制,墈合的刻制,还有一路上的传送,都有可能出差错。
三人结伴回了姜家,听见屋里一阵说笑声。药材、补品、布帛……礼物把正堂都铺满了。
隔着门听到姜伯父的声音:“是有个兵部高官家的公子,找过我,只要我出面翻案,就把疯马伤人的事平息了。原来,他也找过岸哥儿你。那都是没有的事……”
“幸好姜伯父当年随军,不然我和父亲都要被蒙蔽了。祖父当年在归途中病逝,我还没记事呢……还未多谢伯母,照顾眉儿。我还以为他们二人早带小雪回去了,谁想得到这大伙子小姑娘,还能迷路了。”杨岸笑道。
姜伯母笑道:“地方大,难免的。这不正好赶到一块了。”
踏雪正想问个明白呢,他就自个送上门了。她站在杨岸身后,轻轻拍打他左边的肩膀,人又往右边闪,让他回了个空。
“调皮。”杨岸嗔怪道。
“哥哥进来,我有话想和你讲。”踏雪当着姜家长辈的面,语气温和,态度恭敬。关了门立马就垮脸:“哥哥为什么要瞒着我。”
杨岸吞了吞喉咙,“这……都是阿娘的意思……”
“你就是佞臣。”踏雪没好气说,“这几年生意来往,我都有帮着打理。掌柜们不计较,可心中还是存着疑惑。外公去世了,甚至都不晓得名声不清白了……”
她说到这里,声音哽咽,泪眼朦胧。
“你也不是小孩子了。”杨岸叹了一口气,“朝廷只派了先锋营来,要不是有这场时疫,小沈将军哪有那么快就得胜。要是官府知道了我们带着草药来救济,定是饶不了的。”
“阿娘拿银子息事宁人,倒像是我们真做错了什么。”踏雪抹了抹眼泪,正色道:“身家性命而已。你们要拦着,我偏要查出个水落石出。”
杨岸轻蹙眉头,“这些事,阿娘早就在查了。只有你看重外公的名声吗?爹娘这段时日,既要主持丧事,又要安抚商号,还要分心操劳你。你为人女儿,不晓得父母的苦心……有好事者都要撬棺材板了,不拿银子平息,外公如何上山?‘药方邑’的事,让旁人钻了空子,可这是外公一手组建的,阿娘也只能哑巴吃黄连……”
“操劳我?”踏雪也不客气了,“安排人到青州,借着赛马的场合相看,就是操劳我?”
杨岸见她气恼,一时哑了火,低声说道:“这里是姜伯父家,我们兄妹两个这样对峙,失了礼数。等回了苏州,我随你斥责。你年小,未经事,不要莽撞。”
踏雪拿绢布擦干脸,心里有了计较。路引是有期限的,她在姜家住了这段时日,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那你为何要拦着我送外公上千山?”踏雪不依不饶。
“你我都是外姓子。”杨岸平息的火气又上来了,“阿洵和眉儿,才是上官家的子孙和在室女。要不是出事,阿娘都不必去,更何况你我。”
踏雪心中一阵可笑。十五载祖孙陪伴,竟还要给这些不近人情的伦常让步。
杨岸心中也难受。外公去世后,他的倚靠又少了。如果没有当年的离散,他只需照管好踏雪,还有做好绸缎庄的生意。可是十七年前,舅母惨死野外,舅父和小姨母下落未明,留下年迈的外公和尚在襁褓的龙凤双生子,他就要承担起长兄的责任。大伯母走后,北京的从弟元嘉丁忧在家,念书赶考,也要仰仗他的支撑。
这一家大小都等着他裁度,也只有杨柳帮得上忙。
杨柳在门外听见声响不好,推门进来,见到二人脸上都有泪痕,忙笑道:“闹别扭了?等用完饭,我再来给你们评评理。”
踏雪不好拂了杨柳的面子,站起身往外走去。杨柳接了她的位置,和杨岸说了软话:“小雪明白你的苦心,你就别和她置气了。”
杨岸看着这张脸,天大的气也消了。“定是眉儿那丫头,在小雪跟前说了不少。这次回程,两人碰头,又有戏目了。听姜伯父说,家底被敲空了,还有人想对语儿不利,我已决定让阿洵留下照应。等进了关,我找元嘉商量个办法,该找人找人,该平事平事。你看好小雪,我看好眉儿,省得两人疯到一块。”
“行,我都听你的。别再生气了,都多大的人了。”杨柳掏出绢布,帮杨岸拭去泪痕,笑道:“哭包。”
姜家一再让上官眉养好身子再走,可杨岸掐着路引的期限,刻意要把这两个丫头分开。眉儿进了车,好不自在,踏雪骑马去了,也好不自在。两个话袋子没了知音,一路上静悄悄的。
原野的风像刀一样吹来,踏雪借口去打水,骑着马回草原了。杨岸跟杨柳眼神一碰,就知道她什么主意了。
杨柳追了上来:“过了日子不回关内,就是流民了。这几日我陪你在草原上,能查到多少是多少。但你要答应我,时候到了就要回去。我身上还有银钱,够你我消遣一阵子了。”
踏雪撇撇嘴:“又是哥哥打发你来的?”
“我与你哥哥,哪用他开口说什么。”杨柳点了点踏雪的额头,“你也就这点路数。你当你洵哥哥留在姜家,只是帮忙么?”
踏雪这才会意,转笑道:“我真笨。连我被他算计了,他怎么会放过洵哥哥。”
两人正说着话,忽听到一阵马蹄声。杨柳的警觉性又回来了,拉着踏雪的手往草丛处隐藏,“有人来,我们先避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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