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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文道
永寿二十五年十月初四,太傅孔文道呈上一本账本,上面记载了冀州大批官员贪污赈灾钱粮的关键罪证,贪污数目巨大,牵连甚广,举朝震惊。帝大怒,下令以太子周时让为首,大理寺卿郑绛,刑部尚书郭奉昌为辅彻查此案。
次日,御史大夫钟涵洋洋洒洒写下三千字斥罪书痛骂这些尸位素餐、利欲熏心、不干人事的鼠辈,主张推出新令,刮骨疗毒,整顿官员,肃清朝纲。
于是,《反腐令》就这样被提出。
在这样的敏感关头,宋稹开口了,“陛下,新令一事事关重大,还应慎重考虑。”
“这还有什么可考虑的?!”这话自然让钟涵将宋稹归为“鼠辈”一类,恨不得将宋稹挂上耻辱柱,说话也夹枪带棒,内涵道,“难不成宋丞相是怕自己的老底被人掀出来?”
宋稹被钟涵内涵也看似不甚在意,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朝堂之上,天子之下,钟大人慎言。”
幸而皇帝在钟涵还要继续开口骂前先问道:“丞相有何见解?”
宋稹道:“回陛下,新令关乎民生大计,更关乎国之根本,不宜操之过急,看前朝的举贤令,本意也是为民、为国,但最后也是适得其反,弄巧成拙。”
钟涵辩驳道:“如今我大兴这般境况,难道便只能固步自封不思进取,坐以待毙眼睁睁看着那些蛀虫将我国的根基啃食吗——”
“——那钟大人觉得大兴现在是什么‘境况’?”宋稹不紧不慢道,“陛下春秋鼎盛,大兴也正蒸蒸日上,哪有钟大人说的那般危急可怖。”
他转向龙椅做揖:“臣请暂缓新令,先彻查冀州案。“
钟涵万万没有想到宋稹竟会说出这样一番话,他抬头看了一眼龙椅上的天子,憋了几秒,笏板几乎被捏碎,最后指着他的鼻子悲愤道:“陛下就是被你这种人蒙蔽了双眼!”
“陛下。”孔文道忽然出来打断这场争论,“陛下,新令确实还需从长计议。”
孔文道的为人和品格是众所周知的,钟涵冷静了不少,他知道骂宋稹是骂不出结果的,所有的所有都要那九五之尊点头。
气愤无处发散,钟涵怒甩长袖,可恨!可恨!
那高台之上的帝王终于是开了口,“那就先将冀州贪污一案查清,再言其他。”
……
官员三三两两地离开了参政殿,口中所论之事无一不是冀州案与钟涵提出的《反腐令》。
此令颇为大胆,也颇为疯狂,若是真的实行,不管成功与否,都将是历朝历代的一道重笔。
“殿下!太子殿下!”钟涵在人群中喊住了那一道修长的身影。
周时让停住脚步,侧身看向来人,微笑问:“钟大人是有何事?”
钟涵行了礼,开门见山,“臣只是想问问,臣今日所提,是否能成?”
这是一句明晃晃的试探。此令不知牵扯到了多少人的利益,若无有权势之人的撑腰,绝无推行的可能。
皇帝现如今还在犹豫,钟涵便将目光放在了周时让身上,这位在大兴受尽褒扬赞叹的太子殿下。
周时让淡淡一笑,意有所指,“钟大人,事在人为。”
·
罢朝后贞元帝回到寝殿时面色青白嘴唇发紫,满额都是虚汗,哪里还有刚才在朝堂上器宇轩昂的模样。
“快,快。”冯德保连忙让一个小内侍端来了汤药,有些手忙脚乱地让皇帝服下。
待贞元帝喝完总算喘上来一口气,冯德保给他顺着气,“陛下,可要再宣吕太医来看看?”
“不必。”贞元帝此时这一道沙哑的声音中竟透出一丝苍老。
冯德保满脸忧心,“陛下,容老奴多嘴一句,那药后劲太大,实在不宜再喝了。”
皇帝病了,病得不轻,但对外只说是风寒。有时连床都下不了,所以每次上朝前都要喝一剂猛药提着一口气,才能不叫人看出来。
贞元帝只是对冯德保道:“朕心中有数。”
冯德保小心翼翼地扶着皇帝上塌歇息,贞元帝揉了揉发疼的脑袋,“今日在朝上那些臣子吵得朕头疼。”
冯德保一直在旁伺候,虽听了个完全,但不敢多说什么,只道:“想必各位大人都是为了大兴好。”
贞元帝冷笑一声,“各自心怀鬼胎罢了。”
冯德保不好附和,只是在一旁细心伺候着。
“反腐令……”贞元帝念起了这个名字,他偏头看了眼冯德保,“你觉得呢?”
冯德保哭丧着脸,“陛下,您这不是为难奴才吗,奴才哪里懂得这些。”
他忽然问:“那你觉得,朕能不能流芳百世?”
这问到冯德保的拿手处了,他谄媚地笑着,“自然是能的,陛下英明神武无所不能,自然将受后世瞻仰。”
“英明神武?无所不能?”贞元帝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你真的这么想的?”
“陛下还不知道奴才嘛,老奴从不说假话,当然是发自肺腑!”冯德保听得心里发毛,字字恳切。
贞元帝看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了。
冯德保松下半口气,又担心贞元帝又问出什么话来,连忙转移话题,“对了,陛下,太后娘娘打算过几日在御花园办一场赏花宴。”
贞元帝蹙起眉,问:“赏花宴?”
冯德保道:“太后娘娘邀了不少世家小姐。”
贞元帝大概能猜到太后想做什么了,“叫没叫皇子进宫?”
“叫了,五位殿下都叫上了。”
贞元帝面上有些发冷,“一听说朕病了,就忙着给太子清路了。”
冯德保笑着从中调解,“哪能啊陛下,太后娘娘也只以为您是普通风寒。再说了,端王都二十又三,宁王也二十二,都不小了,朝臣不都催着他们成亲嘛,陛下难道不想抱小重孙吗?”
贞元帝冷哼了一声,“朕都不知道朕这紫宸殿有多少太后的眼线,朕这病你又以为能瞒她多久。”
冯德保不再说这个了,再说就得讨骂了,他捡了些高兴的话,“顾小将军年底归京,老奴已有三年没见到小将军了,现在该长成副顶天立地的男儿模样了。”
提起顾家人,贞元帝脸上果然缓和许多,“总归是和长秋差不了多少,毕竟是双生兄弟。”
说到顾长清,贞元帝看了眼冯德保,不经意地问:“你说,朕要让长清一直留在京城,有几分可能?”
冯德保脸上堆着笑,“陛下若想让顾小将军留下,又有谁能置喙,只是那样一来,就得择其他将军去西北守关了……”
连带着兵权也得一起给出去。
皇帝听出了冯德保的话外之音,这也正是他所顾虑的。
若是有合适的良将可信任,还镇得住顾泯那些旧部,让他们没有异议,他当年也不会同意让十七岁的顾长清替父继守西北。
顾长清手上握着兵权,他弟弟顾长秋又与太子走得近,难免让人将顾长清与太子扯到一起,太子势大,便让不少人不安心了。
皇帝有些嘲讽地想,这个皇位让多少人趋之若鹜用尽手段费劲心机——
可这个位置真有他们想的那么好吗?
西北犬戎像一群赶不走的苍蝇,一嗅到味就要来犯,像是打不怕的。外患未定,内忧又要生起,并州这两年又起三次暴乱,鄣州前阵子闹了蝗灾,还有夏季时递来折子上奏道今年多雨,若是明年还是如此,那憔川堤坝怕是熬不过,现在都拖到入冬了,还没钱修。
如今朝中势力盘根错节,党同伐异结党营私之辈不在少数,现在刚历二代的大兴,竟已经隐隐有了倾倒之势。
今日宋稹那句话算是戳他肺管子上了。他明明正值壮年,还没有做出什么丰功伟绩,他绝不可能就这么倒下。
近观古之帝王,有传位十代者,有一代两代者,亦有身得身失者。
若大兴真亡在他这里,甘心吗?自然是不甘心的。
想到这,皇帝的头又在隐隐作痛,如今别说是将顾长清留在京城,便是要保住他手上的兵权也是件困难事,这兵权要是落在旁人手里,怕又生事端。
他犯着头疼,意识模糊时想起一个人来。
若是顾泯还活着就好了。
太傅府。
“殿下觉得,这《反腐令》如何?”见周时让已经翻看完新令的大致内容,孔文道问。
周时让放下手中写满文字的一沓纸张,道:“推行恐有难度。”
“钟涵如何?”
周时让只给出了一句简单的评价:“太过激进,不能成事。”
孔文道摇头笑了一声,又叹了口气,“在这朝中翻来覆去,竟不知何人能够成此事。”
周时让没有说话,孔文道忽然想起一事,“明年……长秋就要入仕了吧……”
周时让轻笑道:“老师,就算他入仕,您也不舍得让他去做这件事的。”
孔文道不自觉笑了,“你们都长大了。”
他说完,扬起的嘴角又落了下去,“皇帝将冀州贪污一案交给你去查,你……”
“太傅放心。”周时让语气平静,“我会给冀州百姓一个交代的。”
孔文道叹了口气,“我本不该说这个,但是……既已无法明哲保身,那便全力以赴,不管结果如何,臣都会站在殿下身后的。”
周时让垂着眼皮,平淡道:“孤知道的,太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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