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梦

　　壹
　　凡人的一生能有多长？二十年？四十年？亦或是百年？
　　一段旅途能有多远？十里？百里？还是千里？
　　如果拿这两个问题，问孙策，他会说——
　　“我不知道……”孙策笑了笑。

　　贰
　　彼时，他正在一片幽暗中踽踽独行。
　　比起鬼影憧憧却喧嚣热闹的忘川之地，幽冥之境中没有人烟，只有一片安静的黑暗，放眼望去也没有尽头。只有脚下踩着的坚实地面，才让人有种自己还存在的实感。间或有那么一两片幽魂碎片，像萤火般闪现，恍惚间又飘然消散而去。
　　突然，寂静被蓦然打破——
　　“你一个人，在这里做什么？”
　　声音来自身后，听上去像是个年纪不大的孩子。
　　孙策回头，看见一道半透明的红色身影，逐渐从来时的黑暗中显现出来——确实是个十岁出头的小姑娘，一身红色的襦裙，裙子边缘上已有些泛白毛边，不过整体上还算是整洁干净。但小姑娘的脸就没有这般好运了，蜈蚣般的伤疤从她的右眼下，一直爬行到了另一侧的耳后。
　　孙策倒也不惊讶，自从来了这幽冥地界，他见过的鬼即使没有上千，也有上百——有些还大致看得出模样，但好些都不成人样。

　　孙策反问：“你呢，又在这里做什么？”
　　小姑娘撇了撇嘴：“不知道，从我有记忆开始，我就在这里。”
　　孙策心下了然，幽冥之境多残魂，浑浑噩噩不知所起，亦不知其所终。能保有一些神智，已是十分难得。
　　孙策回答：“我在找人。”
　　“你在找谁？”
　　“我在找一个，对我很重要的人。”
　　“你和他失散了吗？”
　　“我们曾经约好了要一起走，但我失约了，让他等了十年。”
　　可能是太久没有遇到可以对话的生魂，孙策莫名有种想倾吐一空的欲望。
　　“这么久！”小女孩眼睛都瞪大了，“换做是我，我早气极先走了。”
　　“是啊，所以他也生气了吧，便不想让我找到。”
　　“那你怎么知道，他往哪里去了？”
　　“这里这么黑，我也不知道他往哪里去了。”孙策笑起来，“但好在，我的耐心很好。我会一直找，一直找。”
　　“那找到之后呢？”
　　“不知道，没想这么多。可能先和他道歉？”
　　抱歉，让你等我这么久。
　　“然后问他……”
　　剩下的路，你还愿意陪我一起走吗？
　　孙策下意识地捂了一下心口位置——那里贴身揣着一枚白玉鱼形佩。此时它忽然微微发烫起来，似是回应。

　　叁
　　孙策有时候会想起，年少时，他们俩总是一起在舒城的河边钓鱼。
　　河水不深，但一眼也望不到底。河边常栽着桃树，数量不多，不过三四棵。但春日花繁，有时一场雨后，光是掉落在河面的花瓣，就足以汇成一场桃花汛。
　　他俩那时正是皮猴般的年纪，但一人一根竹制的鱼竿，意外地可以在河边坐上很久很久。
　　钓鱼并不是常有收获，更多的情况下，是坐了一天，竹篓却还是空的。
　　不过有时也有好运的时候——鱼咬钩的那一瞬间，粉色的花瓣被泛起的涟漪连带着层层搅动，从中心向四周散去。
　　那时候，他俩是什么心情？开心吗？兴奋吗？还是……
　　孙策已经记不清了，但他记得鱼没上钩时，那段安静的，漫长的，没有结果的等待。

　　舒城之水，比之忘川，不过尔尔。

　　肆
　　“谢谢你陪我说话，但我要走了。”孙策右手撑地，正欲从地上爬起来，却突然被拉住了衣角。
　　小姑娘拉着他，抬头看向孙策，声音脆生生的：“为了谢谢你给我讲故事。走之前，我带你看样东西。”
　　此地没有明显的道路，眼见的只有深浅不一，浓淡各异的黑暗。
　　孙策看着前方引路的红衣小姑娘，七拐八绕，熟练地绕过这些色块，一路向前。直到——
　　大片大片的粉白色在眼前铺陈开去，突兀地遮住了远处的暗色，像一抹静滞不动的团云。
　　“桃花吗……不，不是……”
　　孙策走近才发现，并不是，也不可能是桃花——而是此处幽游的碎魂。它们无处可去，便聚集在了此处难得的枯木树枝之上——粉白相间，莹莹生光。远看去，如春暖花开，一时竟让人恍惚以为回到了红尘人间。
　　“真好啊……就像是他家乡的桃花。”孙策喃喃。幽魂的微弱亮光，在他的脸上蒙上了一层淡淡的光华。
　　“那下次！下次带他一起来看啊！”小姑娘咧嘴笑起来。她笑起来的时候，脸上的疤痕，突然也没有突兀了。
　　“嗯。一言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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