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长歌！烬上雪

　　慈云庵坐落在城郊的半山腰，青瓦石墙隐在松柏之间，远远望去，倒有几分与世无争的清净。只是沈玉微跟着老尼走近了才发现，庵墙斑驳，殿门的漆皮卷了边，连阶前的石狮子都缺了只耳朵——这哪里是修行之地，分明是座被遗忘的冷宫。

　　“师太，这里……”沈玉微忍不住开口。

　　老尼叹了口气，领着她穿过侧门：“前几年庵里遭了场大火，主持圆寂了，剩下的尼众走的走，散的散，就剩贫尼和两个徒弟守着。”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极低，“柳氏早就想把这庵变成她的私牢，若不是朝廷有规矩，庵堂不得私设刑狱，恐怕我们这些人，早就没了活路。”

　　沈玉微心头一凛，跟着老尼进了后院的柴房。柴房比沈家的干净些，墙角堆着晒干的草药，空气中弥漫着苦涩的药味。老尼从床板下抽出个木箱，打开一看，里面竟是些男子的衣物，还有几卷泛黄的卷宗。

　　“这些是……”

　　“是你外祖父留下的。”老尼拿出卷宗递给她，“你外祖父当年是御史台的主事，因弹劾当朝宰相被贬，病死在流放路上。这些是他当年搜集的罪证，其中就有沈明远和柳氏的。”

　　沈玉微翻开卷宗，指尖抚过外祖父遒劲的笔迹，上面详细记录了沈明远如何靠着柳氏娘家的势力上位，又如何与柳氏合谋，构陷了好几位忠良。看到最后，她的目光停留在一行字上：“柳氏之兄柳成，手握边防兵权，与北狄暗通款曲，沈明远为攀附，曾助其传递军情。”

　　北狄！沈玉微倒吸一口凉气。北狄是大周朝的死敌，常年在边境作乱，若此事属实，柳氏和沈明远就是通敌叛国的死罪！

　　“你母亲当年，就是查到了这一层，才被柳氏灭口。”老尼的声音带着悲愤，“她怕你出事，没敢把真相全告诉你，只留了玉镯和那幅画当线索。”

　　沈玉微合上卷宗，掌心全是冷汗。她终于明白，母亲留下的不是简单的“藏珍”，而是能将沈家彻底掀翻的炸药。

　　“可我们只有这些，怎么让皇上相信？”沈玉微问道。外祖父已死，母亲也不在了，空有卷宗，怕是会被反咬一口。

　　老尼从木箱里拿出一枚虎符碎片，铜锈斑斑，上面刻着半个“镇”字：“这是你外祖父当年从柳成府中偷出来的，另一半在当今镇北侯手里。柳成通敌的证据，镇北侯手里也有，只是他被柳氏掣肘，不敢声张。”

　　镇北侯……沈玉微想起那个常年驻守边关的侯爷，据说他是先皇的亲信，为人刚正不阿，却因与柳成政见不合，一直被排挤。

　　“你的意思是……”

　　“我们要做的，是把证据送到镇北侯手里。”老尼眼中闪过精光，“再过半月，是先帝的忌辰，镇北侯会回京祭拜，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沈玉微点点头，心里已有了计较。她换上庵里的粗布尼衣，跟着老尼学些粗浅的佛法和草药知识，对外只说是老尼新收的徒弟“了尘”，因体弱多病，一直在后殿静养。

　　庵里的日子清苦，每日除了念经，就是帮着劈柴挑水。沈玉微的手磨出了血泡，膝盖的旧伤也时常发作，但她从未叫苦。夜里，她就着油灯研读外祖父的卷宗，学着辨认各种罪证的真伪，有时还会和老尼推演送证据的路线，一点点将计划打磨得滴水不漏。

　　转眼到了小年，庵里来了位不速之客——沈玉柔身边的大丫鬟，翠儿。

　　翠儿穿着件宝蓝色的锦缎袄，手里拎着个食盒，在破败的庵堂里显得格外扎眼。她斜眼看着正在扫地的沈玉微，嘴角撇出一抹讥讽：“这位小师父看着面生得很，是新来的？”

　　沈玉微低着头，用嘶哑的声音应道：“是，刚入庵不久。”她故意佝偻着背，脸上抹了些灰，把自己弄得灰头土脸，任谁也认不出她是昔日的沈家大小姐。

　　老尼在一旁打圆场：“这孩子命苦，父母双亡，贫尼看着可怜，就收留下来了。不知翠儿姑娘今日来，有何贵干？”

　　翠儿打开食盒，里面是些糕点水果，却都是些快坏了的：“我家二小姐念着师太，让我送些点心来。对了，师太可见过我家大小姐？”她话锋一转，目光锐利地扫过庵堂，“就是沈玉微，听说她从家里跑了，夫人担心得很。”

　　“阿弥陀佛。”老尼双手合十，“出家人不问俗事，未曾见过。”

　　翠儿显然不信，借口参观庵堂，在后院转了个遍。沈玉微躲在柴房里，听见她翻箱倒柜的声音，心提到了嗓子眼。好在老尼早有准备，把卷宗和虎符都藏在了药柜的夹层里，翠儿什么也没找到。

　　临走时，翠儿在门口停下，突然笑道：“师太若是见了我家大小姐，还请告知一声，夫人说了，只要她肯回来，以前的事就不追究了，还会给她寻个好人家嫁了呢。”

　　这话看似温和，实则是在威胁——若沈玉微不回去，等待她的，就是死路一条。

　　翠儿走后，沈玉微从柴房出来，手心全是汗。老尼拍了拍她的肩：“别怕，她这是试探。看来柳氏已经起疑了，我们得加快动作。”

　　沈玉微点点头，目光落在院墙上的积雪上。雪开始化了，露出下面青灰色的砖，像极了她此刻的心境——冰冷之下，藏着滚烫的火。

　　她知道，真正的较量，就要开始了。

　　三日后，沈玉微换上男装，扮成老尼的远房侄子，背着药箱下了山。药箱里，除了草药，还有用油布层层包裹的卷宗和虎符碎片。按照计划，她要先去城中找外祖父当年的旧部，拿到能证明卷宗真实性的信物，再设法联系镇北侯的人。

　　下山的路泥泞难走，沈玉微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额头上渗出细汗。路过山脚下的茶摊时，她正想歇脚，却听见两个茶客在闲聊。

　　“听说了吗？沈尚书要升官了，柳夫人娘家的势力，真是越来越大了。”

　　“可不是嘛，前几日柳将军还上了奏折，说要给北狄岁贡，保边境安宁呢。”

　　“岁贡？那不是示弱吗？我看柳将军怕是有私心……”

　　沈玉微端着茶碗的手猛地一颤，茶水洒了出来。柳成要给北狄岁贡？这分明是要卖国！镇北侯回京，怕是也会被他们设计！

　　她不敢耽搁，付了茶钱就往城里赶。夕阳西下时，她终于看见了京城的城门，朱红的城门在暮色里像一只巨兽的嘴，等着吞噬一切敢于靠近的人。

　　沈玉微深吸一口气，握紧了背上的药箱。

　　柳氏，沈明远，你们的死期，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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