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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界,缥缈云端。
诸神的光辉笼罩着庄严的殿堂,他们的目光汇聚于大殿中央那枚被重重法则锁链束缚、黯淡无光、几乎感觉不到波动的魂核之上。魂核深处,隐约缠绕着令人望而生畏的、漆黑如墨的十世业障。
“恭迎‘玱湶神君’归位!”司礼神官的声音带着由衷的喜悦。诸神纷纷向绫夙——如今的新神夙曦,投去友善乃至钦佩的目光。
一位俊郎的小神惊奇的小声说“玱湶,你居然没有戴你那个面具,我还是第一次见你真容!”他上下打量着夙曦,不禁感慨“神君果真是处处都出众的很啊!”
一位须发皆白的老神感慨道:“玱湶神君监视此恶魂十世,如今大功告成,将其捉拿,实在是大功德!”
“正是,这恶魂罪孽深重,扰乱轮回,业障昏天黑地,昨日终遭天谴,那动静…当真是不小。”另一位女神附和道,回头朝夙曦柔和一笑“玱湶,恭喜啊。”
夙曦神情淡漠,那双深蓝色的眼眸平静无波,一一扫过诸神,微微颔首,算是回礼。他接受了自己是玱湶神君的身份,接受了监视十世恶人的职责,只是心底某处,总觉得这片辉煌的神庭,似乎……过于空旷冰冷。
判官是一位面容古板的神尊。他看向夙曦,声音隆隆:“玱湶,你监察恶魂十世,对其罪行最为清楚。本座问你,此魂核所载滔天罪业,你可确认当判其入‘无间溟渊’,受永世蚀魂之苦,直至业障消弭?”
所有神的目光都聚焦在夙曦身上,等待他最后的、权威的定罪。
夙曦上前一步,目光落在那枚黯淡的魂核上。不知为何,那魂核给他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并非厌恶,而是一种……牵扯心魂的悸动。他应该毫不犹豫地确认,这是他的职责。
可是……
他看着那魂核,仿佛想透过那层层的业障和虚弱,看清里面究竟是谁。
是谁?
他监视了十世的人……是谁?
为什么……心口会传来一阵尖锐的、陌生的疼痛?
殿堂里一片寂静,诸神等待着他的宣判。
终于,夙曦开口了,声音清冷平稳,符合他新神的身份,却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滞涩和茫然:
“我……不记得了。”
众神哗然。
“不记得?”判官蹙眉,“神君此言何意?”
夙曦的指尖微微颤抖,他强迫自己维持冷静:“他的罪行……卷宗所载,应无错漏。只是……”
他的目光无法从魂核上移开,一种巨大的、空洞的悲伤毫无征兆地席卷了他,两行清泪毫无预兆地滑过他冰冷完美的脸颊,滴落在神光熠熠的地面上。
“我不知道……他是谁。”
他重复道,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极细微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哽咽。
天庭内陷入一种诡异的沉默。诸神面面相觑,最终审判长摇了摇头,只当神君是功成之后一时感慨,或是天罚时受了些许影响。
“既如此,便依律判决。”判官沉声道,“罪魂绫夙,身负十世恶业,逆天改命,罪无可赦。判其魂核打入‘无间溟渊’,受蚀魂之风、炼狱之火、忘川冰刺之苦,直至业障净尽,魂飞魄散!”
法则锁链发出刺目的光芒,缠绕着那枚魂核,瞬间将其拖入一道凭空出现的、散发着无尽死寂与痛苦气息的深渊裂缝——无间溟渊。裂缝旋即闭合,仿佛从未存在过。
夙曦站在原地,看着魂核消失的地方,脸上的泪痕未干,心底却空落得厉害。他抬手,指尖触碰那冰凉的湿润,眼中一片纯粹的困惑。
他为何落泪?
此后,神界多了一位冷静强大、却总有些心不在焉的玱湶神君。
他履行神职,裁决事务,完美无瑕。
只是,他时常会陷入莫名的怔忡。
当他批阅卷宗,写下“着相了”三字时,笔尖会突然顿住,仿佛有人曾在他耳边无奈又纵容地叹息过这个词。
当他巡视东海,看到月光下粼粼的波浪时,会下意识地觉得,身边似乎应该有一个墨玉般的身影,与他并肩而立。
当他偶尔指尖凝结神力,那湛蓝色的光芒流转时,他会恍惚觉得,这力量的颜色,似乎原本不属于他,而是属于一个……比他更温柔、更隐忍的存在。
每一次莫名的熟悉感涌上心头,伴随而来的便是心脏一阵尖锐的刺痛,和不受控制滑落的眼泪。
他越来越频繁地落泪。
却始终想不起,为何而哭。
直到某一日,他于神庭花园中,见到一株并蒂而生的黑玉珊瑚,在神泉中静静摇曳。
那一瞬间,所有的碎片轰然拼凑完整!
“我叫海隐。”
“此乃‘海髓’,净蚀骨之污,塑新生之基。”
“痴儿。”
最后回首那一眼,包含了无尽痛苦与温柔释然的深蓝眼眸……
以及,更久远的、被轮回尘封的第一世……
夙曦——绫夙——猛地捂住心口,如同被无形的利刃刺穿,剧烈的疼痛让他几乎无法站立。深蓝色的神瞳中,冰冷的神性寸寸碎裂,被巨大的、迟来的、足以湮灭一切的痛苦和绝望彻底吞噬。
他想起来了。
他是绫夙。那个魂核,是沧溟。那个替他背负了十世业障、被他一语定罪、打入无间溟渊永受酷刑的……是他疯狂爱过、恨过、最终遗忘的……爱人。
他开始怨恨自己,怨恨自己当初的残暴,结成的罪孽全部加害在他的爱人身上。
“呃啊……沧……溟……”他悲痛的几乎干呕。极度的自厌使得喉咙间反复涌起海盐的甜味。
他跪倒在璀璨的神泉边,身体蜷缩,发出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哀鸣。泪水汹涌而出,却再也洗刷不掉那刻入灵魂的悔恨与绝望。
他终于得到了永恒的神位,拥有了无上的力量。
却也永远地,失去了唯一想要拥抱的存在。
而无间溟渊深处,那份永无止境的痛苦,正由他亲手判决、由他遗忘的那个人,在无声地承受。
绫夙不顾一切的赶向了那通往无间溟渊的禁区,周身澎湃的神力因他剧烈的心绪而动荡不休,竟硬生生撞开了渊口那沉重腐朽、遍布诅咒的封印的大门。
蚀魂之风瞬间呼啸而出,夹杂着无数罪魂痛苦的哀嚎,足以让任何神明神魂不稳。炼狱之火的热浪与忘川冰刺的极寒交织成一片绝望的领域。绫夙却毫无惧色,那双深蓝色的眼眸中燃烧着前所未有的焦灼与决绝,径直闯入这片连神祇都不愿踏足的终极死狱。
“沧溟——!”他的声音在空荡扭曲的深渊中回荡,被各种痛苦的噪音撕碎,“回答我!沧溟!”
他疯狂地搜寻着,神力如同潮水般铺开,感知着每一寸空间,试图捕捉那一丝熟悉的、属于沧溟的气息。然而,回应他的只有无尽的痛苦和死寂。属于沧溟的魂核,仿佛从未存在于此。
“不必找了。”
一个清冷而带着淡淡疲惫的女声在他身后响起。
绫夙猛地回头,看到一位身着月华色神裙、面容与沧溟有三分相似、神色却更为清冷威严的女神,不知何时已立于渊口,周身散发着柔和却不容置疑的光辉,将周围的蚀魂之风稍稍驱散。她正是当日审判庭上朝他微笑的女神。
“他在哪里?”绫夙的声音嘶哑,带着不容错辨的疯狂与急切,“把他的魂核还给我!”
女神静静地看着他,眼神复杂,有审视,有淡淡的悲哀。
“他的魂核,早已不在此处了。”女神缓缓开口,声音如同冰冷的玉石相击,“无间溟渊……也关不住他一心想要护住的人之后,再自行消散的决意。”
绫夙瞳孔骤缩:“什么意思?!”
“我是沧溟的姐姐,寒月神女,你可以称我月溟。”女神淡淡道,“这一切,皆是他自己的选择。从为你改命,到你换格,再到最后替你承受天罚,引业障于己身……每一步,都是他甘之如饴的选择。”
她的话语如同重锤,一字字砸在绫夙心上,将他砸得摇摇欲坠。
“对不起…他……”绫夙的声音颤抖得几乎语无伦次。
“天罚锁定的业障太深,无间溟渊亦不能完全磨灭。他的魂核在此消散前最后一刻,尚存一丝对本源的眷恋,被我感知。”月溟继续道,语气平静无波,仿佛在叙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我无法逆转天道对他罪名的判决,但至少……我能在他彻底消散前,截留那一缕残魂,送他入了轮回。”
轮回……
绫夙眼中爆发出一点希冀的光芒。
“只是,”月溟的话打破了他的幻想。
“背负着天道判决的罪魂,即便入轮回,未来生生世世,命途皆会多舛。痴愚、病苦、孤煞、贫贱……诸般苦难,皆可能伴其左右,直至罪业偿清。这便是天罚的延续。”
她看着绫夙,那双与沧溟相似的眼眸仿佛能看透他的灵魂:“我今日拦你,并非要阻你见他。只是想问你——”
“他为你舍了神格,担了业障,受了天罚,如今落入这般永世艰难的轮回之苦。”
“神君,你是否愿意放弃这唾手可得的神位永恒,堕入凡尘,世世去寻他,陪他,历他所历之苦,偿他还未偿尽之业?”
绫夙几乎没有丝毫犹豫。
仿佛等待这个答案已经等待了千万年。
他眼中的疯狂、焦灼、痛苦,在那一刻沉淀为一种近乎可怕的平静和坚定。
“我愿意。”
神格?与失去沧溟相比,这算什么?这身神力,这尊神位,本就是沧溟换给他的。如今,不过是物归原主,而他,要去换回真正想要的。
“他在哪里?告诉我,去哪一世寻他?”
月溟神君看着他,终于轻轻叹了一口气,那叹息中带着一丝释然,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她指尖凝聚起一点微光,蕴含着轮回的坐标与指引。
“此去红尘,苦海无涯。神君,珍重。”
光芒没入绫夙的眉心。
下一刻,绫夙毫不犹豫地转身,纵身跃出了无间溟渊,却不是飞向神界,而是向着那万丈红尘,轮回之道,决绝地坠去。
周身璀璨的神力开始剥离、消散,如同星辰陨落。他却毫不在意,眼中只有那道指引的光芒,和光芒尽头,那个他无论如何都要找到的人。
这一次,换他来寻找,换他来陪伴,换他来承担。
神界,寒月神女独立于缓缓闭合的渊口,望着绫夙消失的方向,良久,才轻声低语,如同说与那早已听不见的弟弟:
“你赌对了。”
而后,身影渐渐消散,只余下无间溟渊永恒的死寂风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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