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灯火通明

　　飞往国外的长途飞行，十几个小时的航程，对于心急如焚的梨月来说，每一分钟都是煎熬。

　　机舱外是变换的云彩，机舱内灯光昏暗。

　　乘客大多陷入沉睡，只有引擎的轰鸣声持续不断。

　　梨月毫无睡意。

　　她靠着窗，手里紧紧攥着手机。

　　虽然知道在高空没有信号，却还是忍不住隔一会儿就点亮屏幕看一眼，生怕错过任何关于祖母的消息。

　　父母乘坐稍晚的航班，此刻她独自一人。

　　担忧和孤独感，无限放大。

　　她试着闭目养神，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各种不好的可能性。

　　祖母年事已高，手术风险……她不敢深想下去，只觉得胸口堵得难受，呼吸都有些困难。

　　就在这种焦灼几乎要达到顶点时，手机屏幕忽然亮了一下，显示接收到一条消息。

　　是辛淡风。

　　「西门小姐，应该还在天上飞吧？算着时间呢。别总盯着窗外发呆啦，虽然我知道外面的云长得可能比我做的煎蛋好看点。」

　　「要是睡不着，可以试试数羊。不过别数错了数成烤全羊，不然越数越饿。」

　　「或者，想想开心的事？比如……我下次会不会成功做出能吃的煎蛋？」

　　消息一条接一条地蹦出来，带着他特有的不着调的风格，却像是一根根细小的针，轻轻戳破了包裹着她的那层厚重的焦虑泡沫。

　　梨月看着那些文字，甚至能想象出他打字时那副努力想逗她笑又有点小心翼翼的模样。

　　她这才意识到，他可能一直在计算着她的航班时间。

　　她回复不了，但那些消息却自顾自地发送着，仿佛知道她能看到一样。

　　他不再提祖母病情的事，只是天南海北地瞎聊。

　　分享一些无聊的见闻，甚至开始连载一个现编的、漏洞百出的侦探故事，主角是一只特别爱吃菠萝包的柴犬。

　　故事编得漏洞百出，逻辑感人，但梨月却一字不落地看着。

　　她的注意力不知不觉被那些愚蠢又可爱的情节吸引，紧绷的神经慢慢松弛下来。

　　她甚至因为那只总把线索当成零食吃掉的蠢柴犬，嘴角微微上扬了一下。

　　这种跨越时空的、单方面的陪伴，笨拙，却有效。

　　直到他发来最后一条：「好啦，故事讲完啦！柴犬神探吃饱了……啊不是，破案了！西门小姐你也该试着睡一会儿了，休息好了才有力气照顾奶奶。晚安，好梦。」

　　屏幕终于暗了下去。

　　机舱里重归寂静，但梨月的心却不再像之前那样漂浮着。

　　她闭上眼睛，竟然真的生出几分睡意，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虽然睡得并不踏实，但总算是休息了一会儿。

　　飞机终于落地，梨月第一时间开机，收到了母亲发来的消息，说他们已经登机，并告知了医院地址。

　　她匆匆赶往医院。

　　祖母已经做完了术前检查，躺在病床上，脸色有些苍白，但看到梨月，还是露出了慈祥的笑容，轻轻拉住她的手：“月月来了……飞了那么久，累不累？”

　　看到祖母还能清楚地认出自己，梨月一直悬着的心稍微落下了一点，鼻子发酸，强忍着眼泪摇头：“不累，奶奶。您感觉怎么样？”

　　“没事，老毛病了。”祖母拍拍她的手，“别担心。”

　　主治医生过来和梨月沟通手术方案和风险。

　　那些专业的术语和概率数字，让梨月的心再次揪紧。

　　虽然父亲已经远程安排了最好的医疗团队，但面对至亲可能到来的风险，任何保证都显得苍白无力。

　　她独自签了一大堆文件，手有些抖。

　　等待手术开始的时间格外漫长。

　　异国他乡的医院走廊，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她坐在长椅上，看着医护人员忙碌地进出，一种巨大的无助感包裹了她。

　　她拿出手机，父母还在飞机上，联系不上。

　　招挽青发来了很多问候消息，她简单回复了一下。

　　那个柴犬头像安静地躺在列表里。

　　她犹豫了一下，点开。

　　最后一条消息还是他昨晚道晚安的那条。

　　他这会儿，应该在睡觉吧？

　　有时差。

　　正当她准备收起手机时，对话框顶部突然显示“对方正在输入…”。

　　梨月愣了一下。

　　几秒后，消息跳了出来。

　　「西门小姐，到了吧？奶奶情况怎么样？你还好吗？」

　　他好像……一直守着时间？

　　梨月看着那行简单的问候，一直强撑的坚强忽然有些瓦解。

　　她深吸一口气，慢慢打字回复：「到了。奶奶还在准备，等下就进手术室。我……还好。」

　　几乎是秒回。

　　「嗯！一定会顺利的！我在精神上支持你！需要骂人发泄或者需要笑话提神，随时吩咐！二十四小时待机！」

　　梨月看着这句话，仿佛能看到他拍着胸脯保证的样子。

　　她忽然很想听他说说话，什么都好。

　　她鬼使神差地拨通了语音通话。

　　只响了一声，那边就立刻接了起来，传来辛淡风的声音，带着一点小心翼翼的紧张：“西门小姐？”

　　“嗯。”梨月应了一声，声音有些低。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秒，似乎没想到她会直接打过来。

　　然后他的声音变得更加柔和，褪去了平时所有的跳脱和搞笑，变得沉稳：“别怕，梨月。”

　　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没有加“小姐”，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

　　梨月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嗯。”她又应了一声，握紧了手机，仿佛那是唯一的浮木。

　　“医院走廊是不是挺冷的？找个有阳光的地方坐着，或者喝点热水。”他在那边轻声说，背景很安静，应该是在室内。

　　“奶奶进去之后，时间可能会觉得过得特别慢。你可以想想等奶奶好了，带她去吃什么好吃的，或者去哪里散心。想想好的结果。”

　　他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温和，坚定，却很有安抚力量。

　　他没有说太多空洞的安慰，只是陪着她，说着一些简单却实用的建议。

　　梨月听着，轻轻“嗯”着，心绪一点点被抚平。

　　偶尔，两人之间会陷入短暂的沉默，但电话一直通着，能听到彼此轻微的呼吸声，知道另一边有个人在陪着。

　　这种感觉，驱散了异国走廊里的孤独。

　　不知过了多久，护士过来通知，祖母要进手术室了。

　　梨月站起身，对着电话那头轻声说：“要进手术室了。”

　　“好。去吧。我会一直在线。”

　　手术室的门关上，红灯亮起。

　　漫长的等待正式开始。

　　梨月坐在走廊长椅上，手机放在耳边，电话依旧通着。

　　辛淡风那边偶尔会传来一点轻微的声响，像是翻书页，或者喝水的声音，证明他还在。

　　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这样安静地陪着。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是被无限拉长。

　　梨月的心随着时间的流逝再次慢慢悬起，各种担忧的情绪重新聚集。

　　就在她感觉自己快要被这种寂静的等待压垮时，电话那头，忽然传来极其轻微的哼唱声。

　　不是歌，甚至没有调子，就是很轻的、断断续续的哼鸣，像是无意识的，又像是刻意想分散她的注意力。

　　哼了一会儿，他似乎觉得不太好意思，停了一下，然后小声说：“呃……我好像有点五音不全。要不还是给你讲个冷笑话吧？”

　　梨月听着他那边的动静，原本紧绷的嘴角，不知不觉松开了。她甚至能想象出他此刻有些窘迫又努力想帮忙的样子。

　　“不用。”她轻声说，“就这样……就好。”

　　“哦，好。”他应道，然后又尝试着，断断续续地哼起那些不成调的旋律。

　　这种笨拙的陪伴，却成了梨月此刻最大的支撑。

　　她闭上眼睛，听着电话那头传来的细微声响，仿佛他就在身边一样。

　　不知道过了多久，手术室的门终于打开了。

　　医生走出来，摘下口罩，脸上带着疲惫但轻松的笑容。

　　梨月猛地站起来，心脏几乎跳到嗓子眼。

　　“手术很成功。”医生用英语说道。

　　紧绷的弦骤然松开，巨大的喜悦和激动瞬间涌上来。

　　梨月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腿一软，差点没站稳。

　　她扶着墙壁，对着电话，声音哽咽，语无伦次：“成功了……医生说……成功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传来辛淡风如释重负的呼气声，紧接着是他激动得甚至有点变调的声音：“太好了！太好了！梨月，太好了！我就知道，奶奶肯定没事的！”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纯粹的喜悦和激动，甚至比梨月还要夸张，仿佛里面的是他的亲祖母一样。

　　梨月听着他那边几乎要语无伦次的声音，又哭又笑，心里被一种滚烫的情绪填得满满的。

　　那不仅仅是祖母手术成功的喜悦，还有一种感动和依赖。

　　在这个她最脆弱、最无助的时刻，跨越重洋，通过一根细细的电话线，是这个人，用他那种笨拙又真诚的方式，一直陪着她，支撑着她。

　　“谢谢……”她哽咽着说，除了谢谢，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谢什么呀，这是天大的好事，你得请客。等我过去了你得请我吃大餐！”辛淡风在那边嚷嚷着，声音里还带着兴奋的余韵。

　　“不对不对，等奶奶好了，我请你们俩吃大餐！庆祝！必须庆祝！”

　　梨月流着泪，却忍不住笑出声：“好。”

　　之后的事情变得忙碌而有序。

　　祖母被推回病房观察，梨月需要办理各种手续，和赶来的父母汇合。

　　她和辛淡风的通话终于结束。

　　挂断电话后，梨月看着手机通话时长显示的几个小时，心里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这几个小时，如果没有他……

　　她不敢想象自己一个人要怎么熬过来。

　　父母很快赶到，又是一阵忙乱和安抚。

　　等一切都稍稍安定下来，祖母也睡着后，梨月才感到一阵铺天盖地的疲惫袭来。

　　她靠在病房外的椅子上，拿出手机。

　　微信里，辛淡风发来了好多条消息。

　　「奶奶醒了吗？状态怎么样？」

　　「你吃饭了没？千万别光顾着照顾奶奶把自己累垮了！」

　　「叔叔阿姨到了吧？你可以稍微放松点了。」

　　「【分享链接：术后营养粥的十种做法】虽然我估计你也用不上，但看着挺厉害的……」

　　「要是累了就休息会儿，别硬撑。」

　　字里行间，满是关切。

　　梨月一条条看完，疲惫的心暖烘烘的。

　　她回复：「奶奶睡了，状态稳定。我爸妈到了。我刚吃了点东西。谢谢你，辛淡风。」

　　这一次，她认真地叫了他的全名。

　　那边很快回复：「跟我还客气啥！都是朋友！你没事就行！赶紧找地方睡一觉，看你黑眼圈都快掉地上了！（虽然我没看到，但我猜的）」

　　梨月：「嗯，等下就去休息。你也一夜没睡吧？快去睡。」

　　辛淡风：「我没事！我身体棒着呢，三天三夜不睡都没问题！【柴犬精神抖擞】」

　　梨月几乎能透过屏幕看到他强撑着眼皮吹牛的样子。

　　她没再说什么，只是发了一个「快去睡」的表情包。

　　放下手机，她望向窗外。

　　异国的天空已经泛白，新的一天开始了。

　　经历了一场虚惊，祖母安然无恙。

　　而她的心里，似乎也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那个总是嬉皮笑脸、没个正形的辛淡风，在他的“攻略”路上，似乎不小心掉了什么重要的东西，而那样东西，恰好落在了她的心里。

　　沉甸甸的，带着温度。

　　她想起他慌乱地对付洗衣机泡泡的样子，想起他淋成落汤鸡还傻笑的样子，想起他手忙脚乱编故事的样子，想起他刚才在电话里如释重负、喜悦得像个孩子一样的声音……

　　那些刻意和套路渐渐模糊，剩下的，是一个笨拙却真实的轮廓。

　　梨月轻轻叹了口气，嘴角微微上扬。

　　那时她自己都不曾注意的弧度。

　　而地球的另一端，辛淡风看着手机屏幕上梨月发来的那个“快去睡”的表情包，抱着手机傻笑了半天，才一头栽倒在床上，几乎是秒睡过去。

　　睡梦中，他嘴角还带着笑，含糊地嘟囔了一句：“……成功了……真好……”

　　冰冷的电子音在他陷入沉睡后，悄无声息地响起：“检测到攻略者情感波动异常！心率、激素水平，综合分析，警告：攻略者投入度超出安全阈值，建议立即进行情绪剥离。”

　　但沉睡中的辛淡风，什么也听不到了。

　　他只知道，她没事了。

　　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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