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道天师

　　安得睡到了中午，懒洋洋从床上爬起来时，几乎有些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可很快他的目光落到床头的那叠书页上，清醒过来，上前将其收起。

　　空调开了一夜，屋里凉飕飕的。他先关了空调，打开门窗给房间透气，在这过程中给自己点了份小火锅外卖，而后才坐到桌前，第一次认真地看这本书。

　　翻到他决定率先学习的法印部分，安得开始默念咒语，并跟随图解练习手势。还没看过几页，他就发现一个问题。

　　昨日大致浏览下，他只感慨写书之人博闻广识，不仅将这许多术数分门别类整理好，还一一在旁注解。可此时细看去，他就发现写书的字体和批注的字体明显出自不同人之手，写作之人的字迹要凌厉许多，铁画银钩，带着显而易见的锐气。而批注者的字相较之下就较为工整，端端正正不出格，几乎可说娟秀。

　　就如现在正在看的这页。写书人提到六字真言，说此乃道家入山修行秘术，对于驱邪避凶颇有功效，只需默念即可生效，并无对应手诀，所谓“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的手印乃日本密宗糅合佛道而创，又流入国内，令许多对道法了解不深之人以为是正统。

　　写书人便总结“不过粗浅杂糅的手诀，无甚用处”，笔迹潇洒，很有些狂妄意味。而在旁边的批注则像是在为之找补：此六印虽为密宗所创，但其中仍有少许道家真力流传，若使用得当，亦有威力。

　　原来这本书是两个人写的。写书者像是信手拈来，想到什么就写了，批注者则细致许多，有些阐述几乎有点啰嗦了，可见二者性格迥异。

　　安得默默在心中谢过两位前辈，将所有的法印通读一遍后，选取了几个在他目前能力范围内且较为有用的法印作为主要的修炼对象。

　　首先就是他那日曾使出过的五雷诀。此诀手印和法咒都算是最简单的一挂，但又携雷火之力，威势十足，最适合用来对付邪物。

　　而后是清心诀。此诀主防，能助人破开迷障，坚守本心。书中说许多厉害的邪魔会通过幻象迷惑凡人，安得想着之后若遇见，能靠此应对一二。

　　最后的法诀则比较特殊，与五雷诀同属雷部法诀，名唤雷局，分为左雷，右霆。雷局要求两手分使不同手诀，威力相对于单手法诀要大许多，修习难度自然也不可同日而语。

　　安得翻来翻去，本还想选几个别的法术来练练，什么穿墙术，纸月术等，可担心贪多嚼不烂，最后还是只定下这三个法诀来主修，不求快，只求能稳妥提升自身能力。

　　从昨日荀晏的反应来看，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看一次就能使出法诀威力的。安得不知自己天资从何而来，但他不想浪费这样的天赋。

　　即便他没有正经的师门，也没有考过什么天师证。但他相信，只要潜心修炼，即便是半道出家，他也能做成天师能做的事。

　　至少，能和荀晏那日一样驱驱邪什么的。

　　选好法诀后，正好他先前点的外卖也到了，安得暂且将学习的事放在一边，乐癫癫开始吃他的小火锅，并被辣得狂喝水。

　　……

　　就这样，安得开始了学习法印的生活。

　　他求知若渴，在六如斋待了几日，成天闷在屋里钻研，只有拿外卖的时候才出门，连委托也不接了，几乎与世隔绝。

　　他打算的是等练成了再继续接任务。到时候他有真招傍身，在干老本行的同时，或许还能再找点别的事做……

　　安得想着荀晏那日说的话。他说，天师们虽然都各自有自己的消息渠道，但最主要的接单来源还是一个由异常监管处开发的app，名叫“天师云”。

　　天师云是一个囊括了多项业务的软件，最主要的功能就是通过大数据爬取各地的怪异事件求助，剔除掉其中编故事博人眼球的，将真实求助信息归纳起来发布在首页，供天师们接取。

　　这个发布任务的界面每日凌晨更新，叫做“放榜”，而天师线上接取后，相应任务就会沉到底部，表明已经有人接单。

　　通常遇到这种情况，旁人就不会再接这单了。但若是遇上报酬格外丰厚的，十几个人争一个单也不是没有过，这种情况就各凭本事，谁先解决事情，报酬就是谁的。

　　除此之外，天师云还有论坛、交友、购物等多个板块，因为是人、妖、鬼三界共同使用，又按照各界的使用习惯分了无数子版块……但安得只是听荀晏说起，具体那软件究竟什么样子，他却是一无所知。

　　安得不是天师，没有软件的注册资格，况且他也自知凭借自己这一招半式要降妖除魔远远不够。

　　但他也打算好了。荀晏对这些事熟悉，他之后或许能向其打听下，能否他接单时带上自己打下手。如此，他也能跟着真大师“实习”，在实践中查漏补缺，精进能力。

　　可又“闭关”了几日，打到店里的电话却越来越多，除了以往时不时请他看风水的老客，还有许多外地的陌生口音。

　　老爷子去世后许久不见这等盛况。安得不由好奇追问了几句，这才得知他在纪家办的差事传出去了，传闻的版本是纪总与大少爷被竞争公司的人下了蛊，好在有两位高人出手相助，纪总才捡回一条命，只是瘫痪在床，而纪大却回天乏术，没了性命。

　　两位高人与背后之人隔空斗法，分明青天白日，却闹得整层楼雷声轰鸣。麓城这小地方的人最多也是摆摆迎财局，种种招财树，求个心安，哪遇见过这等凶险，那日的保安很快就将此事传开了。

　　因为荀晏当时有意提了下安得的功劳，不知怎么传的，就变成了两人并肩作战，挑战妖魔，描述得天花乱坠，安得听着，几乎以为自己成了传奇小说里的人物。但有信的，自然也有不信的，不少人还是认为这就是一次恶意的商业竞争，纪总和纪大其实是竞争公司的人被下毒了之类的，正好他们公司最近正在竞标一个项目，为这个说法又添加了几分可信度。

　　但不管怎么说，安得的知名度就在这样的争执中增长了。

　　若荀晏没有为他剖清真相，安得恐怕还会觉得好笑，但知道实情后再一联想这传闻，便知道其后怕是纪二少有意模糊重点，将众人的注意力引到天师除邪上去，也就没人会深究背后真相。

　　他叹息一声，再次申明了六如斋要暂停接单一段时间，挂了电话，想了想，决定还是先回自己家住几天。

　　一来，店铺的位置知道的人太多，他要躲清净，还是离开为好。

　　二来，他近来练法印有了些进益，五雷诀和清心诀都能顺利使出，唯独那雷局怎么也修炼不成，要么哑火，要么用力过猛，差点将老爷子收藏的瓷器震碎……

　　也该找个别的地方祸害了。

　　打定主意，安得在店门处挂上了暂时歇业的告示牌，又给自己手机设成了免打扰，带上书离开了。

　　……

　　他自己在城中心有一套公寓，是他去年才用积蓄全款买的，虽不大，但住着还算舒适。

　　因为是新楼盘，入住率不算高，这两层楼只有与他隔了一户的房间有人住，其余的房子都还空着。这也是安得选择这里修炼的原因：至少不会扰民。

　　不过许是先前的修炼太过顺利，他在这一式上反复卡了许久也没能做出什么效果。心知不能急于求成，安得选择一次一次尝试下去，希求能量变形成质变。

　　连日反复修炼还是颇有成效，使出来的法诀总算不会哑火，但却不知落在何处，力道也不稳，一时小得像蚊虫在耳边嗡了一声，一时又好似有什么东西在屋里碎了，显然无论力度还是精准度都距离炼成明显还有很大差距。

　　不过这种厉害的法印肯定不是能一蹴而就的。安得心平气和，并思考着要不要先把这个放一放，换别的法印来练呢？

　　方这样想完，这次的动静就闹大了。

　　只见他念完咒语，手印一出，空气中隐约传来电流的嗡鸣，对面被他手指着的立柜猛地一震，像是被巨力击中了似的，忽地栽倒下去。

　　终于成了！安得来不及心疼柜子和里面的东西，心里先涌上了成就感。

　　这是威力最大的一次，难得还没落歪，说明他的勤奋修炼还是卓有成效的！

　　餐桌上的水杯也被余力波及翻倒，洒了一桌水，而后骨碌碌往桌下滚，又被一只手接住。

　　安得将杯子摆回去，还没来得及将桌面收拾干净，门就被敲响了。

　　他开了半边门，一个俊秀的花衬衫青年在门外探头探脑，大眼里满是好奇。

　　“安哥，发生什么事了？我刚才听见好大一声动静呢。”

　　来人便是本层另一位入住者，纪之宁。此人是附近大学的研究生，因这里离学校近，其家人为之购置公寓一套，可说十分豪横了。

　　但家境虽好，纪之宁本人倒并不见多少骄奢之气，还是清澈的学生模样。在安得初搬到此处时，曾请他来家中吃饭，两人因此结识，保持着良好的邻里关系。

　　“没事。”安得倚着门框的姿势气定神闲，笑容没有一丝破绽，“方才不小心把桌子碰倒了而已。”

　　“哦哦，那你小心。”纪之宁本就是关心一下他，见他确实没事转身要走，没走几步又回头来，“对了，下下周末是我生日。哥你要是没事的话，来我家聚餐呀。”

　　青年笑眯眯地邀请，安得思忖着自己彼时正好无事可做，便点头应下，将之送走。

　　门合上，安得要去打扫客厅的一地狼藉，窗户却又被敲响了。

　　清脆的叩响，声音不大，但似乎有些急。

　　可他的住处在七楼，外面没阳台。

　　安得僵了下，做了会儿心理建设，怕自己的法印不管用，还操起了门后的扫帚，才小心推开窗。

　　前几日才见过的青衣青年就飘在窗户外，脚下空荡荡的，但身形立得很直，如履平地。

　　安得记得荀晏说过他的名字……

　　“青啼？”他道，松了口气，同时将窗户推得更开，让他进来，“你怎么来了？”他还以为闹鬼了呢！

　　不过话不能这么说，对面确实也是鬼来着……

　　青啼却没有进来。他飘在半空，朝着安得郑重地作揖：“我师有难，还请安兄出手相救。”

　　他语气冰冷，但总是平淡的神色间隐约能瞧出些焦急，倒是将安得唬了一跳。

　　他方才还念着要抓住荀晏这根稻草，跟在其身后打下手，此人可千万不能出事啊！

　　他的声音立时也带上了焦急：“你进来慢慢说，发生什么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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