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且留住

　　这日，顾宛璧出去上香。

　　“快去给三小姐备轿。”管家通伯对身边一小厮说。

　　“不用了，通伯。我想走走。”顾宛璧拦住前去备轿的小厮。

　　“这不大好吧，老爷吩咐老奴要照顾好三小姐。”通伯知道老爷顾恺之素来疼爱三小姐，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有些为难地说。

　　“爹爹要是怪罪下来，后果由我一并承担。”对于通伯的顾虑，顾宛璧自是明了。她也没想让他难做，于是便把责任独自承担了下来。

　　“是，三小姐。”通伯应了一声后，回头对顾宛璧贴身丫鬟嘱咐了几句。丫鬟忙点头不迭。

　　这天正好是赶集的日子，街上比平时热闹百倍。卖杂货的、演杂耍的、卖小吃的，应有尽有。

　　在这人声鼎沸的大街上，顾宛璧漫无目的的走着，突然，远处传来错落有致的马蹄声，人们自觉躲向街边，皆向马车的方向侧目。顾宛璧顺着他们的视线望去，只见远处有三辆安车在街中央行驶着，每辆安车都华美异常，前有伏熊饰，边有倚鹿较、朱班轮、皂缯盖、绛龙旗。最前面的安车旗上缀着八条旒穗，后面的两辆分别缀着七旒和五旒，八旒是公，七旒是侯，五旒是卿。顾宛璧自然知道这是身份的象征，她只是不知道车内坐的是何人。

　　看热闹的人议论纷纷。这人说：“看，谢家子弟的乌衣之游又开始了。”“乌衣之游”是人们送他们出行的雅称。

　　那人道：“可不是吗。啧啧啧，看看人家那气派。”

　　有人问道：“最前面的车里坐的是什么人？”

　　“你是外地来的吧。车里坐的是康乐侯谢灵运。他十八岁就世袭侯位了。”这里的人们对于谢家大摇大摆的出行方式可谓是司空见惯了。

　　所谓“乌衣之游”就是谢家子弟一同坐车去他们的族叔谢混的乌衣巷。这谢混是当今皇帝孝武帝的乘龙快婿。所以谢家子弟出行的排场这般奢华就不足为奇了。

　　渐行渐远地车马声被集市内的人声鼎沸所取代。

　　街边的叫卖声此起彼伏恢复如常。顾宛璧没了看热闹的兴致，向寺庙的方向径直走去。今天来进香的人也格外得多，顾宛璧等了好一会儿才轮到她。

　　顾宛璧把三炷香插到菩萨面前的香炉上，转身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闭眼默默许愿。她睁开眼睛，丫鬟忙上前扶她起身。

　　顾宛璧向木箱中添了些香油钱，正欲往外走，迎面走来一其貌不扬的老叟忽开口道：“这位姑娘，求支签吧。”

　　“不用了。”顾宛璧笑着对老叟说，同时又从钱袋里拿出一锭银子递与他。

　　“想是姑娘误会了，老头我不求钱财，今与姑娘相逢，亦非偶然，遂欲赠尔一签。”老叟拒绝收下顾宛璧的银两。

　　顾宛璧看老叟坚持如此，也不好弗他的意。遂从老叟手中的竹筒中捻了一签出来。是支中下签。

　　“第二百三十四签。”顾宛璧淡淡的说。

　　老叟递给她一个纸卷。顾宛璧展开纸卷，这是支姻缘签，签文上书：一带水，碧澄上，舟行江上，
　　月到天心，稳步其中，玄妙不闻。一个知音，却在天边等，切勿因循，静夜当思省。

　　“姑娘是聪慧之人，想这其中玄妙不消我老头多费唇舌。”老叟的样貌虽是不起眼，却是骨骼奇异有种道骨仙风之感。

　　“小姐，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啊？”丫鬟看着顾宛璧手中的签文。

　　顾宛璧慢慢抚平纸条上的褶皱，并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淡然的说：“走吧，我们回府。”

　　回去的路上，“顾小姐。”顾宛璧闻声回头。一翩翩佳公子走到她身边。“没想到在此又遇见顾小姐了，还真是有缘。在下宋彦羲。不知顾小姐这是要去何处？”

　　“正要归家。”顾宛璧如实答道，她有意识的放缓脚步，稍稍落后宋彦羲一步半步，刻意和他保持一定的距离。

　　“如不嫌弃，宋某愿送顾小姐一程。”宋彦羲打过招呼后，并没有就此别过而是和她并排而行。

　　顾宛璧不禁思忖，既然他都这样说了，自己再拒绝就显得过于矫情：“那么就有劳宋公子。”

　　“能送顾小姐回府是在下的荣幸。”宋彦羲总是一副笑容可掬的样子。

　　“上次在谢府之事，多谢宋公子替宛璧解围。”顾宛璧恭敬地说。

　　“顾小姐太过客气，只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只要顾小姐不嫌宋某多事就好。”宋彦羲这人最是八面玲珑。

　　顾府的管家通伯又一次在府邸门前徘徊，自三小姐出门以来，他来来回回张望，这已经不知道这是第几次了，虽然小姐说有什么事她自己承担，可要真是出了事，老爷还不是拿他开刀，让他这把老骨头给小姐陪葬。

　　终于望见小姐的身影了，通伯暗自松了口气，心下念了句阿弥陀佛，这才放心的向府内走去。

　　“三小姐，您回来了。”顾宛璧他们走到顾府门前的石狮旁，通伯毕恭毕敬地说，仿佛刚刚自己并没有在府外张望，而是自己刚刚出来迎接一般。

　　通伯早就看到顾宛璧身旁的宋彦羲，小姐开口介绍，自己问人家又未免冒昧。这时顾宛璧朱唇微启贝齿未露：“通伯，这位是宋公子。”

　　别看这通伯只是顾家的一个管家，可在顾府的威望却是极高。顾恺之见他为人忠厚老实，对他竟像自家人一般。顾宛璧从小深受父亲的教诲，待通伯向来是像对待长辈般尊敬。

　　“多谢宋公子送我家小姐回来，如不嫌寒舍狭小不如喝杯暖茶。”管家通伯作揖道。

　　“老人家说得是哪里的话。那么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宋彦羲一口应了下来。

　　“不敢当不敢当，宋公子折煞老奴了。”通伯点头哈腰道，忙不迭把两人让进府中。

　　“承蒙宋公子多番照顾，宛璧自是感激不尽。小小茶点不成敬意，有照顾不周之处还望宋公子多多包涵。”茶点上来后，顾宛璧做了个请的手势。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多是宋彦羲问一句，顾宛璧答一句。他这人太谨小慎微，她在他面前说话不像在谢灵运面前那样随心所欲畅所欲言而是有些拘谨。在他面前她凡事都有所保留，她对他始终狷介。这顿茶喝的也是没滋没味的。

　　“多谢顾小姐的款待，宋某还有事在身，就此告辞。代在下向令尊问好。”宋彦羲见再这样聊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便打算离开了。

　　“既然公子还有事，宛璧就不挽留了。公子的问候宛璧定会向家父转达。通伯，替我送宋公子出去。”顾宛璧巴不得他离开呢，只是他不开口，她也不好开口下逐客令。

　　“是三小姐，老奴知道。宋公子，这边请。”通伯在一旁领路。

　　还没等宋彦羲走出顾府，便与刚迈进顾府门口的谢灵运打了个照面。

　　“灵运兄。”谢灵运却不理会他，颇为不屑地从鼻子里发出哼的一声。

　　“禀三小姐，康乐公来访。”小厮前来禀报。

　　“向他禀明家父不在府中，请他改日再来拜会。”他不是出去了吗，怎么这会儿又来这里了。顾宛璧心下不解，眉尖微蹙。

　　“怎么？我来顾府除了找岳父大人就不能找你吗。”谢灵运已经站在了她的面前。

　　“不要意思，今日宛璧有些倦乏，恕不奉陪，还望见谅。谢公子想要什么就尽管吩咐下人好了。”说着顾宛璧向谢灵运见了个礼后便要离开。

　　“顾宛璧，你就这么不愿意见我？”谢灵运扼住她左手手腕。

　　她脚下一滞：“谢公子，请你自重，毕竟男女授受不亲。”

　　谢灵运既不放手也不做声。

　　顾宛璧语带怒意：“谢客，你不好太放肆！”

　　“哦。”谢灵运故意拉长语调，“你终于记得我是谁了。我还以为顾三小姐你贵人多忘事，忘了谢某人了呢。”

　　“以前的事，我已经和你道过歉了，你还想怎样？”明明是他装作不认识自己，现在倒来反咬她一口。

　　“这话好像该是我问你吧。不知我谢客哪里得罪你了，劳顾小姐这样费尽心思来捉弄我。”谢灵运眉毛轻扬。

　　“我…”顾宛璧语塞。

　　两人就这样僵持了好一阵。直到有人咳嗽了几声，才打破了这僵局。“谢客，我爹爹来了，你快放手。”顾宛璧想要抽手却没能成功，眼见顾恺之离他们愈来愈近，她有些羞恼。

　　“想我放手可以，但我有个条件。”风水轮流转，谢灵运面有得色。

　　“你…”顾宛璧气结，气平了些才道：“好，你说，什么条件，只要我能做到。”

　　“放心，你一定能做得到。不过，现在我还不想说，我想说的时候自然会找你。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谢灵运得了顾宛璧这话，才满意的松开了手。

　　反正她又不是君子，就算自己日后反悔，他谢灵运也拿她没办法。顾宛璧心下打定了主意。

　　“客儿，又来陪我这老头下棋来了，等了很久吧？”顾恺之笑呵呵地说。

　　“没有，我也是刚到。”谢灵运说起谎来倒是脸不红心不跳的。顾宛璧瞪了他一眼。

　　“哦，刚到。璧儿，取棋来。”顾恺之的眼睛瞟了一下女儿的手腕，顾宛璧有意识的向下拉低了衣袖，遮掩一下腕上的红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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