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不过黄昏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转为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敲打玻璃的声音变得细碎而催眠。
　　房间里烟雾缭绕，台灯的光晕在弥漫的青烟中显得更加昏黄不定。
　　高叔枯坐在椅子上，指间的烟燃尽了长长一截灰烬，摇摇欲坠。他的眼神有些涣散，失去了平日里的锐利和冰冷，仿佛穿透了时间的烟雾，落在了某个遥远的、被他亲手埋葬的过去。
　　恍惚间，记忆的碎片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清晰得令人心悸。
　　……王玉白……
　　那个曾经也算是一方枭雄、脸上总带着几分精明和倨傲的男人。他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情——也许是偶然撞破，也许是查到了某条不该触碰的线。具体是什么，高叔甚至有些记不清了，无非是那些见不得光的交易或是更深的秘密。总之，他知道了。
　　高叔仿佛又看到了王玉白当时那张脸，写满了震惊、难以置信，甚至还有一丝被信任之人背叛的愤怒？
　　高叔记得自己当时是怎么应对的。他叫来周永明让他帮忙传话，没有否认，没有惊慌，甚至没有多余的解释，只是慢条斯理地……拿出了一瓶酒。
　　一瓶包装极其精美、来自某个小众庄园、有价无市的顶级佳酿。
　　高叔将那瓶酒递给了周永明，语气自然得像是在吩咐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永明，看你老板心情不好，这瓶酒你拿去，晚上陪他喝两杯，散散心，别说是我送的，给你表现的机会。”
　　周永明接过酒，脸上没有任何异样，甚至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和对高叔“关怀”的感激：“谢谢高叔，您放心，我会照顾好老板的。”
　　王玉白看着自己最信任的手下接过那瓶来自高叔的酒，脸上那最后一丝疑虑和警惕，似乎也消散了。也许他觉得，经过周永明的手，总该是安全的了吧？
　　真是……愚蠢到极致。
　　后来发生了什么，高叔没有亲眼所见，但一切都在计划之中。
　　周永明带着酒，陪着“心情不好”的王玉白回了办公室。他或许还劝了几句，然后“识趣”地留下老板独自“静一静”。
　　而王玉白，在周永明离开后，看着那瓶象征着“安抚”的美酒，心烦意乱想要借酒消愁……
　　他喝下了那杯周永明早已不动声色下了剧毒的美酒。
　　那毒，来自高叔。经由他最信任的人之手，递到了他的唇边。
　　高叔恍惚间，似乎还能看到王玉白倒在奢华地毯上时，那双瞪大的、充满了极致痛苦、震惊和最终醒悟却为时已晚的眼睛。他大概到最后一刻才想明白，那瓶酒，从头到尾，都是催命符。
　　信任？忠诚？
　　在高叔的棋局里，这些都是最可笑、也最好利用的工具。
　　烟灰终于不堪重负，断裂，掉落在积满烟蒂的烟灰缸里，发出一声细微的轻响。
　　高叔猛地回过神，涣散的目光重新聚焦，变得冰冷而坚硬。
　　他轻轻嗤笑了一声，像是在嘲笑王玉白的天真和愚蠢，又像是在嘲笑这世间所有不堪一击的信任。但是……还有一个人。
　　那个本该作为诱饵、甚至可能被顺手除掉，却意外从陆林枪口下逃脱的——陈文。
　　她跑了。她能跑去哪里？她敢跑去哪里？
　　周家老宅。
　　高叔的瞳孔微微收缩。是了，那里是计划中他们原本要去见许贞的地方，是计划中的一环，也是陈文在惊慌失措、失去林北这个主心骨后，最可能下意识跑去寻求“答案”或“庇护”的地方！她或许还抱着最后一丝希望，以为能在那里找到逆转局势的线索，或者……至少能明白林北为何而死！
　　愚蠢！但也是人性！
　　一个绝妙的、可以一劳永逸的机会！
　　高叔猛地转过头，面向一直如同影子般守在房间角落的下人。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那双眼睛里，却骤然迸发出一种看待猎物般的、冰冷而兴奋的光彩，如同潜伏许久的毒蛇，终于看到了猎物踏入最后的陷阱。
　　“去，”他的声音沙哑而急促，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立刻加派人手，去周家老宅附近守着。撒开网，藏好了。”
　　他微微停顿了一下，嘴角勾起一丝极其残忍的弧度，补充道：
　　“等那只……吓破了胆、自己撞上门来的……小老鼠。”
　　“是！”下人毫不迟疑，立刻领会了高叔的意图——不再需要大费周章地追捕，只需要在猎物自以为安全的目的地，布下最后的死亡陷阱，以逸待劳。
　　下人迅速无声地退了出去，安排布置。
　　高叔重新将目光投向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幕，眼神中的嗜血光芒渐渐隐去，恢复成一潭深不见底的幽暗。
　　但他微微扬起的下巴和放松下来的坐姿，却透露出一丝一切尽在掌握的、残酷的愉悦。
　　他仿佛已经看到，惊慌失措、满身泥泞的陈文，如同受惊的兔子般仓皇逃回周家老宅，却一头撞进早已张开的、致命罗网中的景象。
　　那一定——非常有趣。
　　雨，似乎又下得大了一些。
　　窗外的雨，还在下。
　　仿佛要洗净血迹，却只会让泥土下的罪恶，发酵得更加浓烈。

　　晨光透过干净的玻璃窗，洒在温馨却略显陈旧的合租小屋内。空气中飘着淡淡的烤面包和咖啡的香气，与高叔那边潮湿霉烂的陋室形成天壤之别。
　　陈文又一次从狭小却整洁的卧室里出来，穿着简单的家居服，脸上还带着刚醒不久的惺忪。这次身旁没有看见林予晴，她有些心慌。她快步走到厨房，看见林予晴的身影才放下心，习惯性地给自己和林予晴各倒了一杯温水。
　　将温水推向林予晴的间隙，陈文回想到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了，明天就要回去上班到时候必死无疑。她必须和林北找到那个变态投资者，停止他无尽的追杀，并将他逮捕归案，证明自己清白。
　　林予晴已经坐在小餐桌旁，面前放着一台亮着屏幕的平板电脑。她的脸色比十年前少了些苍白，眉宇间却凝结着一股化不开的忧郁和担忧。她看到陈文，立刻将平板推了过来，屏幕上是几则耸人听闻的本地新闻推送。
　　#惊爆！A市第一女刑警竟是涉毒组织成员#
　　#幕后黑手？知人知面不知心！起底刑警陈文的另一面！#
　　#据传嫌疑人已被控制，都是陈文指使#
　　配图甚至有一张模糊的、像是偷拍的陈文匆匆走路的照片。
　　“文文！”林予晴的声音带着急切和难以置信的颤抖，她抓住陈文的手，指尖冰凉，“这上面写的是怎么回事？他们胡说八道些什么？！什么涉毒组织？什么指使？这根本不可能！”
　　她的眼神里充满了困惑和愤怒，为自己最好的朋友遭受如此污蔑而气得脸色发白。“是不是因为之前你得罪什么人了？”
　　陈文看着新闻标题，眼神平静无波，仿佛那些恶毒的文字说的不是自己。她反手轻轻拍了拍林予晴的手背，递给她那杯温水，语气轻松得甚至带着一点宽慰：
　　“没事，予晴，别担心。一些无聊的谣言罢了，很快就会过去的。”
　　她并没有解释，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这种过于平静的反应，反而让林予晴更加不安。
　　“文文？你到底——”林予晴还想追问，眼底的担忧更深了。
　　但陈文已经放下水杯，转身快步走向自己的房间。“予晴，我今天要出门一趟，你自己在家好好的，别去看那些乱七八糟的新闻。”
　　她的语气如常，听起来无比自然。
　　“出门？现在这种时候你还……”林予晴站起身，话还没说完，陈文已经换好了一身利落的便装，背着一个看起来装满了调研工具的双肩包，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她走到门口，弯腰系鞋带，侧脸在晨光中显得冷静而坚定。
　　“放心吧，予晴，真的没事。”陈文系好鞋带，站起身，对林予晴露出一个让她安心的笑容，但眼神深处有一丝林予晴看不懂的决绝和急切：“我走了。”
　　说完，她毫不犹豫地拉开门，快步走了出去。门在她身后轻轻合上，隔绝了林予晴满是疑问和担忧的目光。
　　林予晴站在原地，看着紧闭的房门，又回头看看平板上那些刺眼的标题，心里乱成一团。她总觉得陈文有事情瞒着她，而且是非常严重的事情。
　　小屋外，陈文快步走下老旧的楼梯，脸上的轻松表情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凝重的专注。她拿出手机，飞快地确认了一下地址和交通路线。
　　她与林北的计划，已经到了最关键的一步。谣言已经散播开来，对方已经出招，他们必须更快。
　　陈文拦下一辆出租车，拉开车门坐进去，报出的地名，正是上次贺北说的周家。
　　车子发动，汇入清晨的车流。陈文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街景，眼神锐利。
　　引擎低沉地咆哮，撕破了清晨的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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