丢给回忆

　　江远山看着就很温和，跟叶寒心里想的“爸爸该有的样子”特别像。就像课本里写的那种父亲，踏实撑起这个家，不光给了江烁安稳的日子，也给了他满满的关心和疼惜。
　　苏婉清也是，身上有着他想象中母亲该有的温柔，可他们又不全如他想的那样。叶寒知道，江远山曾缺席过江烁不少成长的瞬间，苏婉清也曾撕裂家庭的围墙。
　　但他们现在都和从前一样，在小心地修补着那些大大小小的缝隙，想给江烁一个更圆融的家。
　　叶寒忽然懂了，这世上大概本就没有完美的家庭，就像没有完美的人。他们都有自己的追求，也藏着各自的挣扎与痛苦。他或许是出色的事业家，却未必能做个满分的父亲；她或许是舞台上闪光的话剧演员，在母亲的角色里也会有偏移；就连最懂事的学生，也未必能永远做个让父母省心的儿子。
　　完美从来不是答案，那些带着缺憾却依然在靠近的心意，才更像生活本来的样子。
　　他不由得有些羡慕，他们从不是一个人在硬扛，而是一家人凑在一起，用各自的方式共同维系这个家。
　　他也感到庆幸，至少真切体会过“家”该有的样子。只是这种温暖，终究不是他再如何努力就能强求来的。毕竟他没能力去改变一个成年人四五十年的思维惯性，就像他拉不起陷在泥沼里不愿伸手的陌生人。
　　叶静澜就是叶静澜，从未变过。
　　叶寒就是叶寒，不必再强求契合。
　　这次，他是真的放下了。
　　周围的谈话声不知何时轻了下去，叶寒的手腕忽然被轻轻握住，江烁没多说什么，只牵着他往自己房间走。
　　房门“咔嗒”合上时，叶寒才轻声问：“怎么了？”
　　江烁顺势把他拥进怀里，脸颊在他耳侧轻轻蹭了蹭，声音带着点闷意：“没事，就是突然想抱抱你。”
　　叶寒的眼眶猛地一热，湿热感顺着睫毛往下淌。他懂江烁这没头没尾的温柔。
　　大概是看他刚才在客厅里沉默太久，看他眼底的释然里，其实藏着无法言说的隐痛。
　　他抬手回抱住江烁，把脸埋进对方温热的肩窝，没说话，却在这一下下轻拍后背的安抚里，悄悄松了最后一口气。
　　也不知这样静静抱了多久，叶寒后知后觉地想起，苏婉清还独自留在客厅里。
　　他轻轻推了推江烁的胳膊，低声提醒：“阿姨还在外面呢。”
　　江烁收紧手臂蹭了蹭他的颈侧，声音懒懒散散的：“没事，她刚说要换件外套拾掇拾掇，得一会儿呢。”
　　刚才苏婉清说要带他们去买新衣服。江烁的新衣服本是苏婉清每年的惯例，大多时候她逛街看到合适的，直接就买了回来。只不过这次知道叶寒在，她既不清楚叶寒的尺寸，又想着“好久没陪阿烁正经逛过街了”，便提议要一起出门挑。
　　商场里的服装店大多挂着打折牌，比平时热闹了些，来往的人摩肩接踵。苏婉清先拉着他们在休息区坐下，转身去买了三瓶饮料。给江烁是他常喝的柠檬汽水，给叶寒的则是一瓶常温牛奶，递过来时还说：“听阿烁说你不爱喝奶茶这些。我们先去这家人少的店逛逛吧。”
　　叶寒从前上学时常年穿着校服，直到上了大学，才真正开始自己买衣服。但他对穿搭向来没什么讲究，总按着“一式三份”的习惯买。
　　同一款式的T恤、裤子买三件换着穿，穿到膝盖、袖口磨破了，才不紧不慢地再添新的，从不多花心思在这些事上。
　　但他知道江烁不一样。大概是受了苏婉清的影响，江烁的衣服不仅多，款式也鲜活多样。连帽卫衣有好几种颜色，衬衫从条纹到格纹换着来，偶尔还会穿件带小图案的T恤。就说大一那年，江烁换过的衣服，叶寒光是看着，就觉得数不清有多少套了。
　　他正被货架上琳琅满目的款式晃得头晕，眼前忽然递过来两套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服。
　　苏婉清把浅卡其色的休闲套装往他身上比了比，眼里带着笑意：“你看这套，面料软和，颜色衬得你肤色，平时穿上学、出门都清爽舒服。”
　　江烁紧跟着举起一套红色连帽卫衣：“我这套也好看！大年初一穿去奶奶家，还跟东东一个色，喜庆！”
　　苏婉清伸手仔细看了看走线：“这套确实适合过年穿。”说着把两套衣服都放进手边的购物篮里，“先放着，咱们再多挑几套，免得等会儿试衣间排队耽误时间。篮子你们俩提着，看中什么直接往里放。”
　　她转身又在货架间瞧，时不时回头冲叶寒招手：“小寒来试试这件牛仔外套？”
　　江烁也没闲着，自己挑了件工装夹克，又顺手给叶寒拿了件灰色针织衫放进购物篮里：“这个贴身穿不扎。”
　　两个购物篮很快就堆满了。
　　排队等试衣间时，叶寒看着苏婉清还在远处认真比对衬衫领口，忍不住凑到江烁耳边小声问：“阿姨不给自己挑吗？”
　　江烁侧头冲他眨眨眼：“等会儿试完我们的，我们再陪她挑。”
　　说话间，苏婉清已经拿着两件衬衫走过来，往篮子里一放：“这两件给你们当内搭。快到你们了，等会儿试完觉得舒服再留。”
　　叶寒点点头。
　　江烁：“知道啦。妳去那边休息区找个位置坐着等呗。待会儿我跟叶寒在试衣间里互相打量两眼就知道合不合适了。”
　　叶寒望着试衣间镜子里的江烁，心里悄悄叹他穿什么都好看，每次江烁转头问意见，他都忙不迭点头说“好看”。
　　可轮到自己试衣服时，江烁的“意见”就没断过。
　　“这件颜色太暗了显老气”“袖口松垮垮的没型”“这件棉服太臃肿了像棉被”，连他随手拿起的基础款都被笑着拍开：“换那件条纹的试试。”
　　叶寒拢了拢刚穿上的外套，心里那点嘀咕忍不住冒出来：他是不是早就看我那几件衣服不顺眼了？
　　念头刚落，话已经顺着舌尖溜了出去。他瞬间僵住了，猛地抬手攥成拳挡在嘴边，耳尖“唰”地红了。
　　怎么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江烁伸手替他把歪了的衣领拽正，调侃道：“不然呢！你那几件洗得发白还舍不得扔的衣服和几年不换的外套！再不帮你挑，你打算穿到猴年马月？”
　　叶寒被他说得耳尖更红，心里莫名有点小情绪。
　　算不上生气，倒像被戳穿后的别扭，还有点说不清的委屈。他没再反驳，试穿着江烁一件件递给他的衣服，只是在对方拿起一件亮蓝色连帽衫时，才小声嘟囔一句：“这个颜色太亮了……” 带着点不情愿的反抗，却没真的把衣服推开。
　　江烁看他耳尖还红着，眼底的笑意更深了，故意把卫衣往他身上比了比：“亮才好看，显精神。你总穿黑白灰，跟个小老头似的，换个亮色试试怎么了？” 嘴上逗着，却还是顺手换了件浅灰加绒的递过去，“喏，这个总行了吧？”
　　叶寒接过衣服，心里那点小情绪忽然就散了。他没再说什么，转身走进试衣间时，嘴角却往上扬了扬。
　　苏婉清挑衣服倒是比他们俩利落得多。她本就生得舒展，身形匀称挺拔，哪怕是货架上最基础款，往身上一穿也自带气质。
　　她自己也爱尝试，从温柔的针织开衫到利落的工装风外套，拿起什么都愿意往身上比一比，镜子前转个圈，笑着问江烁：“这件风衣长度怎么样？是不是太长了？”
　　等吃完饭走出商场，叶寒趁苏婉清去停车场开车的空隙，悄悄掏出手机转了个整数给江烁，备注里只写了“衣服钱”三个字。
　　江烁听到手机提示音低头看时，人都笑出声了：“叶寒你这人——”话没说完就被叶寒打断，他梗着脖子说：“应该的。”
　　江烁点了退还。叶寒刚要再转，手腕就被江烁攥住，对方扯了扯他的两颊，颇有些咬牙切齿地说：“再转我就当着我妈面念金额了啊，让她知道你跟我算这么清。”
　　叶寒的动作顿住了，看着手机上“红包已退回”的提示，又看了看江烁眼里的笑意，最终把手机揣回兜里。
　　江烁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其实我早就给你备了套新衣服。”
　　叶寒睁大了眼，睫毛颤了颤。心里先是一阵不可思议，随即又涌上点理所当然。他记得江烁给东东买的新年礼物里，就有两套新衣服。可他怎么也没料到，这份带着温度的准备，竟也悄悄留了他的一份。
　　“不过嘛，”江烁拖长了调子笑，曲起手指敲了敲他的额头，“我买的跟我妈挑的可不一样。晚点回去拿给你看，肯定比今天试的这些合你心意。”
　　语气里藏着点小得意，像揣着个秘密的孩子，迫不及待要把最特别的那份心意亮出来。
　　叶寒被他敲得往旁边缩了缩脖子，嘴上没接话，心里却忍不住开始琢磨。
　　江烁说的“不一样”，会是怎样的衣服？
　　苏婉清的车很快停在路边，摇下车窗冲他们招手：“愣着干嘛？快上车，外面风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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