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樱桃始葩
春日融融,气温逐渐回暖,大雪稍退,枯寂一整个冬日的草树明媚回春,薜荔与绿萝自薄雪底下伸出无数枝芽,缭墙重院。
日长风静,朱槛连空,画阁莺啼。
西院的巨松葱茏,树树相连高耸入天,似要将整片苍穹的蒸蔚云团拥在团团绿影里头。
不过睡两个时辰,殷榯便如往常一样于同个时间起床。
军伍之人,最重要的便是超乎常人健壮的体魄,以及能使强大的敌人感到胆战心寒的力量。
不计风雨,无论前一夜睡了五个时辰,还是一个时辰,殷榯一定会晨起练剑,若情况允许,傍晚会再练一次。
朱煦前来西院的时候,殷榯正好练完剑,上身坦露,淋漓汗水自宽大的肩膀滑落手臂,自锋冷的脸庞滚落喉结,自乌黑的鸦羽滴落至筋结分明的后背,整个人浑似从水里爬出来。
"哥哥!"
朱煦掂着脚步走来,轻声喊他。
侧眼看见石几上已摆放一只银光晃晃的匕首,刀柄纤细,与男子用的尺寸很不一般。
朱煦拾起来就着日光细瞧。
"好锐利的小刀子,哥哥,这是给我的吗?"
殷榯正转过身去套里衣。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是不愿让朱煦撞见他流汗浃背的狰狞。
半晌整理好仪容,他回过头。
朱煦杏眸一如既往亮晶晶的,脸色却不大好,红润自脸庞抽尽,唇瓣也黯淡无光。
殷榯皱起眉头。
"煦煦,你身体不舒服吗?"
其实朱煦是月信来了,腹部翻痛,还有些体虚,不过她以为这是每个月都要经历的病状,没什么大不了,所以还是跟殷榯约好来学防身之术。
"哥哥,我没事!"
她故意喊的中气十足。
殷榯走到朱煦身边,施点力道将匕首自她手里卸下,一瞬不移地看着她。
"煦煦,习武这事得身体好的时候再来,否则适得其反,反而伤身。"
朱煦摇头,恳求他。
"可是哥哥,你过几日就要走了。"
殷榯不为所动。
"你休息一天,明天好了再练。"
朱煦顿时泄气,明天也一样,后天也一样,月信结束她才会恢复,可到那时殷榯已经乘着大楼船走了。
殷榯口气严肃。
"乖,听话。"
朱煦摇头:"哥哥,其实我不是生病,我只是……"
殷榯剑眉微扬:"嗯?"
都到了这个时候,朱煦不得不实话实说,手指头绞着披风,小声喃喃。
"我只是来了月信,没什么大碍。"
殷榯愣了一愣。
他有些词穷,浓烈的眉眼闪过担忧,审视的目光落在朱煦平坦的腹部上,半晌才开口。
"你可问过三叔母,月信身体不适是正常的吗?"
女孩家的事,不必专程问三叔母吧……
朱煦哭笑不得。
她随口一诌,煞有介事。
"有,我问过三叔母,她替我把脉,把的很仔细,还开了很厉害的药方给我,草萤与我主仆情深,逼着我喝,所以我一次都没落下。"
殷榯很认同地点头。
朱煦没招了……
其实这段话全是编的,女子月信哪需要看大夫吃药呢?又不是生孩子!
她上前攥住他的袖子,仰起颈子轻声安抚他。
"哥哥就要走了,我想在哥哥离开之前学会防身,因为我不想要哥哥在战场拚搏时还要分神担心我的安危。"
小娘子轻柔的嗓音在他胸膛萦绕,像羽毛似的,抚过肌肤每一处孔窍,穿入肺腑。
她不是不听话,不是不乖,而是想让哥哥全神贯注,没有后顾之忧。
嫣柔的嗓音又传来。
"那哥哥,你可以不要担心我了吗?现在可以教我防身术吗?"
无意触碰他的手指温暖柔腻,那一张比芙蓉还娇艳的脸庞近在眼前,他想,无论她请求什么,他都无法拒绝。
"好。"
殷榯弯下腰捡拾什么。
里衣贴身,背脊的弧度被轻透的黄草心布勾勒出,他身姿如虹般优美修长。
一根粗糙的树枝,被放到朱煦手里。
"哥哥,为何不用匕首?"难道还是不放心她吗?
殷榯温言解释,"你刚学,动作生疏,用匕首会伤到自己,先用树枝练习比较安全。"
朱煦乖巧点头,喜笑颜开。
殷榯霍地转身,站到朱煦背后,两只手臂从后面探到前头,一手捧住朱煦的细肩,一手握住她的手腕,左右有力地摆动。
朱煦心中震撼,原来哥哥平日看着温柔,力气却这么大,她身后彷佛抵着一座连愚公也难以撼动的高山,钢筋铁骨,顶天立地。
殷榯沉厚的嗓音在她耳边回绕,"伸出手豁口,蹲下来一点,下盘踩稳,用腰部来控制高度与方向,最重要的是眼神要绝对专注,千万不能错过敌人目光的细微变化,动作能骗人,可眼神骗不了人。"
朱煦仔细聆听。
殷榯很有耐心地教导她:"若有人像我这样从后面偷袭,不要慌张,细听他的脚步声,把匕首从身侧穿过,你是女孩子,出奇不意吓退贼匪即可,争取逃脱的时间,不求打赢,但求安全脱身。"
朱煦心领神会,"哥哥,我大概摸到诀窍了,让我试一下。"
殷榯嗯了一声,后退几步,再向前,把方才的动作再演示一遍,只是速度放的很慢,方便朱煦练习。
朱煦很专心留神殷榯脚步声,只要察觉他从哪个方向来,便将树枝刺向那个方向
朱煦的力气其实不小,树枝击中殷榯手掌时,树枝卡的一下断裂。
"我成功了!"朱煦高兴地叫出声。
殷榯再去捡了几根树枝。
朱煦反覆练习,起初她有一半的机会摸错方向扑了空。
后来她闭上眼,少了视力的干扰,她将专注力都放在听觉上,逐渐能在殷榯刻意制造出的各种声响里,精准辨查他的脚步。
朱煦很雀跃,苍白的脸颊泛出光泽。
"哥哥,可以让我拿真的匕首吗?"
殷榯迟疑,"别心急,欲速则不达。"
"哥哥,拜托嘛,我会小心的,不会像刚刚那样真的用匕首刺你。"
殷榯正色,眸底坚定,"我不怕你伤到我,我是怕你伤到自己。"
"哥哥,不试看看怎么知道?"朱煦苦苦哀求,眼里有股莫名的倔强。
殷榯垂下视线。
小娘子平常对他言听计从,今天为何偏偏执拗了起来?彷佛非要亲手用匕首比划,才能满足她心底那个不为人知的渴望。
难道她如此热衷学习防身术,真的仅仅是因为怕他担心她吗?
朱煦又求:"哥哥,拜托你。"
殷榯架不住她的央求,只好让她拿起匕首。
朱煦冲他笑了下,转过身。
握着匕首的手掌在发颤。
果然如此。
拿到真正的兵器,让她有种很奇异的感觉,彷佛自己变得很强大,强大到不必再畏惧那些想欺凌她的坏人。
银光在眼前闪耀,一股强烈的冲动,自心头涌出窜流到指尖,她几乎不能控制自己的手掌,持着匕首在空气里使劲划上一刀。
压抑的情绪,随着动作慢慢释放。
昨夜那双猥琐的眼睛浮上脑海。
紧闭的记忆之门,裂开缝隙。许多年前,还有另一双恶心的男人眼睛,也曾经靠近她,那人的脸上有道狰狞的长疤,他离她很近,他伸出双手对自己……
思绪在这嘎然而止。
她脑中轮番闪过一个又一个场景。
富丽堂皇的庭院,炎炎日晒,有个少年快被暑热蒸晕,鞭子自空中挥下,水里浮沉,一道挺拔的人影泅入冰冷的江水……风卷云乱,大雨倾盆。
她被残缺的记忆兜头浇下,淋了全身冰凉彻骨。
心脏抽痛,痛到难以呼吸。
其实她这个人,早在那时候,就已经死了吧……
她现在就有一种快支撑不下去的感觉了。
当地一声,匕首骤然坠地。
殷榯察觉到她的不对劲,大步走到她身边,扶住她的腰肢。
朱煦抬头,惨淡一笑,比纸还苍白的脸庞淌满泪水。
"哥哥,我好像想起从前的事……"
殷榯目光如刃,眸底闪过锋利的光芒,喉咙绷得很紧,视线牢牢盯着她。
"你想起什么了?"
朱煦的身体瘫软,嗓音越来越虚弱:"我想起了……"
眼前一暗。
她倒在殷榯滚烫的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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