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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9 章
在安定王府住下后,蝶生仿佛坠入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境。
赵旭,他的生父,待他极尽补偿之能事,衣食住行无一不精,关怀备至。
然而,在这份突如其来的富贵与亲情包裹下,蝶生心底却始终萦绕着一层驱不散的疏离与困惑。
幼时在苗寨,他确实曾对蛇灵与蝶灵相依共生的传说深信不疑,那是他理解自身处境的最初框架。
但随着年岁渐长,尤其在被允许接触竹楼中那些来自山外的、讲述着不同世界规则的书籍后,他识了字,读了书,原本笃信的东西便开始动摇。
那些古老的传说,在理性的文字和迥异的世界观冲击下,渐渐褪去了神圣的光环,变得像是愚昧的迷信,甚至像是姜谕为了合理化对他的囚禁而精心编织的谎言。
他将自己对姜谕那些无法言说的复杂情愫,归咎于长期的依赖和习惯。
将他能孕育姜明这件事,更是彻底归因于姜谕对他下了某种操控身体的蛊术。
毕竟,男子生育,本身就违背了他从书中读到的常理。
他将所有无法用常理解释的牵绊和痛苦,都解读为姜谕用于控制他的手段,并用这种解读来武装自己,支撑自己逃离的决心。
可是蝶生当在清晰无比的巨大银镜里看到那若隐若现的印记时,过往所有的猜测都被推翻。
温热的水汽氤氲中,他目光掠过光滑的镜面,整个人猛地僵住了!
镜中清晰地映出了他尾椎骨下方那片肌肤,那里,不知何时,竟然真的有一个栩栩如生的银色蝴蝶印记!
那蝴蝶仿佛由流动的月光凝结而成,翅膀上的纹路玄奥而神秘。
不可能!
蝶生只觉得头脑嗡嗡作响,仿佛一直支撑着他的某种信念骤然崩塌!
他猛地用手去擦拭,那印记却仿佛生于骨血,纹丝不动,反而在水汽浸润下更显莹润。
不是蛊?不是骗局?
难道……那些传说……竟是真的?!
他一直以来的自我说服、所有的理性分析,在这无法作伪的灵体印记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可笑!
原来那些纠缠不清的悸动、那份撕心裂肺的牵绊、甚至这具身体违背常理的能力,都并非源于什么蛊术或错觉。
而是源自一个更加古老、更加无法抗拒的、烙印在灵魂深处的宿命!
这个认知带来一种近乎绝望的恐怖。
如果他连对自己身体的认知、对自身情感的判断都是被预设的,那所谓的“自由意志”又算什么?
他逃离的,究竟是姜谕,还是这具被诅咒的身体本身?
巨大的虚无和混乱笼罩了他。
生活在王府的锦衣玉食之中,他对对姜谕、对那个他亲手抛下的孩子的思念,却像毒藤般日夜疯长,啃噬着他的内心。
他痛苦地将这一切归咎于那该死的、阴魂不散的蝶灵本能,拼命试图与之对抗,却感到力不从心。
蝶生仿佛漂浮在一片温暖却令人不安的迷雾之中。
生父赵旭那无微不至、甚至有些过度的关怀,如同过热的暖流,包裹着他,却也让他有些无所适从。
他并未窥见赵旭深藏的算计与野心。
以他过去十八年局限于苗寨竹楼的经历,以及后来短暂的山野生活,根本无法理解一位王爷、尤其是一位心怀异志的王爷那九曲十八弯的城府。
他只是单纯地、甚至带着几分惶恐和笨拙地,接收着这突如其来的父爱。
他将赵旭事无巨细的关切,源源不断的赏赐、以及那种近乎小心翼翼的对待,统统解读为一位父亲对失散多年、受尽苦楚的儿子的巨大愧疚和不知如何弥补的急切。
当赵旭亲自为他布菜,将碗碟堆得满满当当时,蝶生虽然吃不下,心里却想着:他是觉得我过去吃得不好,想让我都尝尝吧?
当赵旭赏下那些华美却让他浑身不自在的绫罗绸缎、精致配饰时,蝶生虽然觉得负担,却勉强自己接受:他是想让我穿得好些,忘了以前的破衣烂衫吧?
当赵旭有些笨拙地试图教他下棋、品画,发现他并不擅长后又连忙宽慰时,蝶生甚至感到一丝歉意:他是想和我亲近,找些事情一起做,是我太笨拙,接不住他的好意。
他甚至为赵旭那过于热切、有时甚至让他感到压力的目光找到了解释:他是怕我再次消失,所以总想看着我吧?
因此,当赵旭提出要带他去参加宴会“见见世面”、“认识朋友”时,蝶生虽然本能地畏惧那种人多的场合,却还是犹豫着答应了。
甚至将其理解为父亲想要向外界宣告他的存在,想要让他融入这个阶层,是一种笨拙的、为他未来打算的方式。
他在心里为自己打气:不能辜负父王的好意,总要试着去适应。
于是,他便怀着这种忐忑又努力想要迎合的心情,被打扮得光彩夺目,带到了那个觥筹交错的宴会之上。
当所有人的目光聚焦在他身上时,蝶生感到的首先是惊慌和想要退缩的羞怯。
那些审视的、估量的目光让他极其不适,仿佛被剥开检视,他只能下意识地低下头,躲避那些灼人的视线。
赵旭适时地揽住他的肩膀,那动作在蝶生看来,是一种保护和支持的姿态。
父亲温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蝶生,莫怕,诸位大人都是善意。”
这话语暂时安抚了他的慌乱,虽然那些目光依旧让他如芒在背,但他努力告诉自己:这是正常的,他们是父王的朋友,只是好奇罢了。
他完全未能察觉到,揽在他肩头的那只手,正稳稳地将他固定在这宴会中央,也未能读懂了赵旭与众人寒暄时,那字里行间的暗示与待价而沽的意味。
他只是感到一种巨大的疲惫和格格不入,仿佛一只误入华丽鸟笼的山雀,周围的一切都光鲜亮丽,却与他截然不同。
他将这份不适归咎于自己的出身和见识浅薄,归咎于还不习惯这样的场合,内心深处甚至对无法完美回应父亲的期待而感到一丝愧疚。
他紧紧攥着袖口,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却不知自己早已成为一场精心策划的交易中,最诱人却懵懂无知的筹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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