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光同程

　　联赛当天的清晨，六点半的闹钟还没来得及发出声响，江晨就已经睁开了眼。
　　窗外的天蒙着一层薄纱似的灰，远处居民楼的灯零星亮着几盏，路灯的光透过窗帘缝隙钻进来，在床头柜的错题本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影子。
　　他摸索着掀开被子，指尖刚碰到错题本的封面，就想起昨晚睡前陆修发来的消息——“明天别慌，你整理的易错点我都背熟了，我们一起没问题”。
　　江晨把错题本抱在怀里，盘腿坐在床上翻到最后一页。
　　那里贴着一张泛黄的便签纸，是他们第一次一起整理错题时写的：“陆修：别漏步骤；江晨：别抄错数”，后面还画了两个歪歪扭扭的小人，一个叉着腰，一个吐着舌，是陆修少见的幼稚风格。
　　他指尖轻轻蹭过便签纸边缘，忽然想起三个月前，两人还在为一道力学题争得面红耳赤——那时陆修总嫌他“解题太死板，不会找捷径”，他总吐槽陆修“步骤跳太多，考试要吃亏”，直到竞赛老师把他们的名字写在同一张备战名单上，才不情不愿地凑到一起刷题。
　　手机在枕边轻轻震动了一下，江晨拿起来一看，是陆修发来的消息，时间显示5:32：“我在你小区门口，肉包刚买的，还热着，赶紧下来。”
　　他心里一紧，抓起校服就往身上套，慌乱中差点把袖子穿反，又赶紧脱下来重新穿。
　　收拾书包时，他特意把错题本放进侧兜，还拉上拉链——这本子上记着他们三个月的心血，从电磁复合场的解题技巧到磁场临界值的判断口诀，每一页都写满了红笔和蓝笔的批注，连页脚都被翻得微微发卷，是他和陆修最珍贵的“秘密武器”。
　　推开单元门，冷风瞬间裹了过来，江晨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他抬头往小区门口看，就见陆修站在路灯下，黑色外套的拉链拉到顶，帽子扣在头上，手里提着两个油纸袋，还攥着一袋温豆浆。
　　听见脚步声，陆修立刻转头，看见江晨跑过来，赶紧把其中一个油纸袋递过去：“慢点跑，别摔着，还有四十分钟才进场，来得及。”
　　江晨接过油纸袋，指尖碰到陆修的手背，冰凉的触感让他愣了愣——显然陆修在冷风里站了不少时间。
　　“你怎么起这么早？”江晨咬了口肉包，温热的肉汁在嘴里散开，是学校门口那家老字号的味道。
　　他昨天刷题时随口提了句“好久没吃他家肉包了，上次去还卖完了”，没想到陆修记在了心里。
　　“怕去晚了又卖完，特意提前半小时去排队。”陆修说着，伸手把江晨的围巾往上提了提，又把自己的围巾解下来，绕在江晨脖子上。
　　灰色的围巾还带着陆修身上的雪松味，裹住脖子时暖得发烫，“我里面穿了两件毛衣，不冷，你别冻着，考试容易走神。”
　　江晨低头看了眼陆修的领口，里面只露出一点薄毛衣的边，鼻尖忽然有点发酸，把手里的豆浆递过去：“一起喝，我一个人喝不完。”
　　陆修没推辞，接过豆浆拧开盖子，递回给江晨：“你先喝，我不渴。”
　　两人并肩往考点走，路上遇到不少背着书包的考生，有人低头念念有词地背公式，有人捧着笔记快速翻页，还有人在和家长抱怨“昨晚没睡好”，只有他们俩，脚步不急不缓。
　　陆修偶尔会指路边的梧桐树：“你看那棵树，上次我们刷题到天黑，就是从它下面走的，你还说地上的落叶像星星。”
　　江晨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路灯下的梧桐叶落了满地，被风吹得轻轻打转，恍惚间又想起那些在教室刷题到九点半的夜晚——暖黄的台灯刚好罩住两张并排的课桌，陆修会把他算错的题用红笔圈出来，在旁边写“这里又抄错数了”；他会把陆修漏的步骤补全，标注“老师说少一步扣一分”。
　　偶尔两人都累了，就趴在桌上聊两句天，陆修会说他家楼下的猫又偷了邻居的鱼，他会讲自己小时候和小伙伴在巷口追萤火虫的事，直到走廊里的灯开始闪烁，才收拾东西一起回家。
　　到考点门口时，班主任正举着一沓准考证站在台阶上，手里还提着一个保温桶。看见江晨和陆修，她笑着挥了挥手：“你们俩来得正好，准考证我按座位号分好了，这是你们的。”
　　陆修接过准考证，先看了眼江晨的座位号：“3考场25号，在二楼最里面，我在5考场，就在隔壁楼，有问题……”
　　“我知道，”江晨打断他，晃了晃手里的文具袋，“你昨天帮我削了三支2B铅笔，橡皮放了两块，连圆规都检查过松紧了，还在笔袋里放了薄荷糖，怕我考试犯困，我没问题的。”
　　陆修愣了愣，耳尖有点发红，赶紧转身去帮班主任搬保温桶：“老师，我帮您拿，这里面是什么啊？”“是我煮的姜茶，怕你们早上冷，喝点暖暖身子。”
　　班主任笑着说，眼神在两人身上转了转，带着点了然的笑意。
　　江晨站在原地，看着陆修帮班主任搬东西的背影，忽然觉得心里暖暖的。
　　他打开文具袋，看见里面果然放着两颗薄荷糖，还有一张小小的便签纸，上面写着“考试别慌，我在隔壁”，字迹是陆修特有的工□□格。
　　他把便签纸折好放进兜里，又拿起保温杯倒了杯姜茶，刚想递给陆修，就见他跑了过来：“快喝口姜茶，老师说驱寒，等下进考场别冻得手僵。”
　　考生们开始排队安检时，陆修忽然从口袋里掏出一颗柠檬糖，塞到江晨手里：“含在嘴里，别太紧张，这是你小时候最爱吃的牌子，我昨天在小卖部找了好久才找到。”
　　透明糖纸在阳光下闪着光，江晨捏着糖，忽然想起童年夏夜，那个总给自己塞柠檬糖的小男孩——原来从一开始，他们就没断过联系。“你也吃。”
　　江晨把糖掰成两半，递回一半给陆修，指尖碰到他的指尖，又飞快地收回来，耳尖烫得厉害。
　　安检时，老师检查江晨的文具袋，看见里面放着的错题本，忍不住笑了：“这就是你们俩一起整理的那个本子吧？上次我去办公室，看见陆修在抄你的易错点，抄得可认真了，还说‘江晨整理的比老师的还细，我得抄下来背熟’。”
　　江晨愣了愣，转头看向不远处的陆修，他正低头接受安检，耳朵尖红得像熟透的樱桃。等陆修走过来，江晨小声问：“你昨天抄我的易错点了？”
　　陆修别过头，假装看考场的方向：“没有，老师看错了。”可他微微泛红的耳根，早就暴露了心思。
　　走进3考场，江晨找到自己的座位，把文具袋放在桌上，又摸出那颗柠檬糖放进嘴里。
　　酸甜的味道在舌尖散开，紧张感瞬间少了大半。
　　他环顾四周，考生们都在低头检查文具，监考老师正站在讲台上分发答题卡。江晨深吸一口气，想起陆修早上说的话：“我们练了三个月，该会的都掌握了，别慌，正常发挥就好。”
　　拿到答题卡后，江晨先认真填了姓名和准考证号，又检查了三遍，确认没填错才放下笔。
　　监考老师分发试卷时，他双手放在桌下，悄悄攥了攥拳头——这是他和陆修一起努力了三个月的目标，他不想让自己失望，更不想让陆修失望。
　　试卷刚放在桌上，江晨就迫不及待地翻了起来。
　　第一页是选择题，前两道考的是电场强度的计算和电势的判断，都是基础题，他扫了一眼就有了答案。
　　翻到第二页，第三道题是电磁复合场的受力分析，和他们上周整理的错题几乎一模一样，连数值都没怎么变。江晨心里一松，拿起笔开始答题，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很轻，却格外坚定。
　　写到第六道选择题时，江晨顿了顿。这道题考的是磁场边界的临界条件，题目里说“粒子刚好不穿出圆形磁场”，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里的便签纸，想起陆修在黑板上画的示意图：“相切时半径最大，相交时圆心在边界上，遇到这种题先画轨迹，再找几何关系。”
　　他在草稿纸上快速画了个圆形磁场，标注出粒子的入射方向和相切点，又根据勾股定理列出方程，很快就算出了答案。
　　抬头擦汗时，江晨下意识地往窗外看。
　　考点的教学楼是并排的，3考场的窗户正对着5考场的走廊，他往5考场的方向瞥了一眼，正好看见陆修也在抬头，两人的目光隔着一层玻璃相遇。
　　陆修愣了愣，随即对着他悄悄比了个“OK”的手势，嘴角还带着点笑意。江晨忍不住弯了弯嘴角，低头继续答题，心里的紧张感彻底消失了——有陆修在，他好像什么都不怕了。
　　填空题比选择题稍难一点，最后一道考的是电场力做功的计算，需要用到动能定理。
　　江晨想起自己上次模拟考时，就是因为忘了考虑重力做功，导致整道题都错了。他在草稿纸上认真写了“重力+电场力=合外力”，又一步步代入数值，算完后还检查了两遍，确认没问题才把答案填在答题卡上。
　　大题部分，前两道题都是常规题型，江晨很快就做完了。
　　写到最后一道压轴题时，他深吸了一口气——这道题考的是磁场叠加与粒子轨迹的结合，难度比模拟考高了不少。
　　题目里说“存在两个垂直的匀强磁场，粒子在磁场中做匀速圆周运动，求粒子刚好不穿出磁场区域的速度大小”。
　　江晨读题时，手心渐渐出了汗。
　　他在草稿纸上画了两个垂直的磁场区域，又标出粒子的入射点，可不管怎么画轨迹，都觉得不对。
　　就在他攥着笔杆发呆时，忽然想起陆修整理的错题本里写过：“遇到多个磁场叠加，先分解每个磁场对粒子的洛伦兹力，再找合磁场方向，最后确定轨迹半径。”
　　他按照这个方法，在草稿纸上先算出两个磁场的合磁场方向，又根据洛伦兹力公式算出轨迹半径。
　　画轨迹时，他特意放慢速度，仔细标注出粒子的运动方向，避免犯上次“画反轨迹”的错误。
　　等算出最后结果时，江晨长长舒了口气，抬头看了眼时钟，还有二十分钟才交卷。
　　他没有立刻放下笔，而是从头检查了一遍试卷，重点看了陆修提醒过的“符号易错点”——果然，在一道选择题里，他把负电荷的电场力方向标反了，赶紧改了过来。
　　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起时，江晨把卷子和答题卡整理好，轻轻放在桌上。
　　他起身走出座位时，还不忘把文具袋和错题本都收好，像呵护宝贝一样把错题本抱在怀里。
　　走出考场，走廊里已经站满了考生，大家都在叽叽喳喳地讨论题目，有人皱着眉说“最后一道题没做出来”，有人抱怨“时间不够用”，还有人在哭鼻子，说“好多题都不会，肯定考砸了”。
　　江晨顺着人流往教学楼外走，刚到门口，就看见陆修正靠在栏杆上等他。
　　他穿着黑色外套，手里拿着一瓶冰水，瓶身还冒着水珠，显然是刚买的。
　　看见江晨，陆修立刻迎上来，眼神里满是期待，连声音都有点发紧：“考得怎么样？最后一道题做出来了吗？”
　　“做出来了！”江晨笑着点头，把怀里的错题本抱得更紧了，“最后一道题用了你说的‘分解磁场找合方向’，一下子就有思路了，还检查出一道选择题的错误，多亏你之前提醒我看符号。”
　　“我也是！”陆修眼睛亮了起来，伸手接过江晨的文具袋，帮他提着，“有一道填空题的电场力做功，我用了你整理的‘动能定理步骤’，比我原来的方法快了两分钟，还剩时间检查了一遍，应该没什么问题。”
　　两人并肩往校门口走，陆修把冰水递给他：“喝点水，解解渴，刚才看你在考场里好像出汗了。”
　　江晨接过冰水，喝了一口，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往下滑，驱散了考试的疲惫。
　　他转头看向陆修，发现他的额头上也有汗，显然考试时也很紧张，却还在担心自己。
　　走到校门口时，班主任正站在台阶上和其他老师聊天，看见他们俩，笑着走过来：“看你们俩的表情，就知道考得不错。这段时间辛苦你们了，每天最早来教室，最晚走，错题本整理得比老师的还详细，我就知道你们肯定能行。”
　　“都是我们一起整理的。”江晨说，转头看向陆修，正好对上他的目光。
　　两人都笑了——这段时间，他们早就习惯了把“我”说成“我们”，习惯了并肩作战，习惯了彼此的存在。
　　回家的路上，天渐渐黑了，路灯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叠在一起像分不开的样子。
　　江晨踢着地上的小石子，忽然觉得心里有点空落落的——习惯了每天和陆修一起刷题，一起整理错题，一起在台灯下讨论到天黑，现在突然闲下来，反而有点不适应。
　　“接下来干什么？”江晨问，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失落。
　　陆修停下脚步，转身看向江晨。
　　陆修笑了，眼角弯起好看的弧度，伸手拉起江晨的手腕：“那我们先去吃点东西，庆祝一下考试结束。我知道有家面馆，他们家的牛肉汤面特别好吃，我带你去尝尝。”
　　江晨的手腕被他握着，能感受到对方掌心的温度，还有微微跳动的脉搏，像在和自己的心跳共振。
　　他没有挣脱，任由陆修拉着自己往前走，心里像被灌满了蜂蜜，甜得快要溢出来。
　　路过那家卖柠檬糖的小卖部时，陆修停下脚步，拉着江晨走了进去。
　　他买了两袋柠檬糖，递了一袋给江晨：“以后刷题的时间少了，但柠檬糖还是要一起吃。”
　　江晨接过糖，撕开一袋，放进嘴里一颗。
　　酸甜的味道在舌尖散开，和小时候一样，却多了点不一样的温暖——那是和陆修一起并肩走过的三个月，是藏在错题本里的认真，是雨巷里倾斜的雨伞，是考场上交汇的目光，是清晨一起吃的肉包，是此刻握在一起的手，是未来一起走下去的约定。
　　两人坐在面馆里，点了两碗热汤面。雾气在灯光下氤氲开来，模糊了彼此的眉眼，却模糊不了心里的默契。
　　陆修把自己碗里的牛肉夹给江晨，江晨把自己碗里的青菜夹给陆修，动作自然得像做过无数次。
　　“等成绩出来，我们还一起整理志愿吧？”江晨喝了口热汤，抬头看向陆修。
　　“好，”陆修点头，眼里满是笑意，“到时候我们再一起刷题准备一下高考，不能松懈。”
　　江晨笑着点头，心里忽然无比坚定。他知道，不管联赛成绩如何，这段一起备考的日子，这份藏在细节里的温柔，都会成为他们青春里最珍贵的回忆。
　　而未来，他们还会一起走更远的路，一起去同一所大学，一起在实验室里做实验，一起看更远的风景——因为他们是彼此的底气，是并肩作战的伙伴，是要一起走下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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