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途

　　那时，长钦也挺舍不得这小家伙。他总觉得崔惊弦的眼神和前生小时候的他很像，一样的孤独内敛，饱受着现实的困扰。
　　如果不是遇到寻儿，可能他还是那个郁闷不快，了无乐趣的沉枫吧。
　　这小狐狸长大一点就好了，等他遇到自己想要追求的人，人生就会快活很多。
　　于是顾长钦了无牵挂地走了。

　　只是这一走，没过几天，就听到了玉面梨花的死讯，传言还说，东海死了两位爵爷，以及一群虾兵蟹将，都是玉面梨花一人所为。
　　长钦听到这个消息时着实错愕了许久，他想象不出玉娇梨那样的弱女子如何能杀掉两位神龙，再杀掉一群虾兵蟹将后突出重围。
　　更何况老龙在他眼里还算一个可信赖的人，玉娇梨既然是他的姘头，那他理所应当负有庇护的责任。可事实是，玉娇梨就是死了。

　　玉面梨花毕竟对他痴情一场，长钦深思熟虑之后，还是去了青丘。不过没有去探望她的遗体，而是在青丘最高的一处山巅上看了看，他俯视着青丘大地上离离的青草野花，以及蜿蜒穿过的河流，拿出问途来，放在嘴边，吹出一曲呜咽之声。
　　微风将醉人的花香送到鼻尖，空气中仿佛还回荡着少女的轻笑。
　　蝴蝶翩翩起舞，阳光温柔沉醉，一切都如初见时的模样。

　　一曲终了之后，他便要离开了，然而途经密林时，却又意外捡到了追逐萧声而来的小狐狸。
　　他浑身脏兮兮的，满脸的眼泪，拉着长钦的衣角，将头埋在他怀里小声地哭泣，说什么也不让他走。
　　长钦抱着这个小东西，轻轻地拍着他的肩膀，温声道，“回到青丘，好好长大。”

　　顾长钦离开的时候，脚步沉重，他多次回头看了看那个站在狐狸洞门口的孩子，心中着实有些放心不下。不过最后一次回头时，发现那小不点已经进去了，倒是怔了一怔，没想到这孩子这么快就想通了。
　　人各有路，何必挂怀？

　　长钦手持问途，感叹了一番后，便打算快步离开，今日必须得赶回天庭把那件事情给解决了。
　　只是他还没走几步，斜刺里突然蹿出一个人来。
　　纵然顾长钦反应迅速，但那人有备而来，以迅雷之势在他额头上点了一下。

　　顾长钦退开三丈远后，惊讶地看向偷袭他的人，而后面色骤然冷了下来。
　　谢春当时被陆之离伤了一掌，养了几年之后已经痊愈了，现在又有了精力来骚扰儿子。她刚才那轻轻一点，便触及了熟悉的魂灵，此刻面露诡异微笑，“还不承认，你分明就是沉枫！”
　　顾长钦知道再也瞒不过她，反倒恢复了平静，说道，“我已经不是你的儿子。”

　　闻言，谢春露出疯魔之态，抓狂道，“你不是我儿子是谁的儿子？！你看看你自己，和我长得多像！”
　　其实谢沉枫长得一点也不像她，沉枫长得像魔祸大帝。而顾长钦跟她，更是八竿子打不着了，他长得像顾氏夫妇。
　　长钦知道谢春很痛苦，她已经走火入魔了。但他不敢可怜她，可怜了她，自己又将坠入地狱。谢春眼里没有儿子，只有魔祸大帝，他一直都清楚这一点。

　　于是他转过身，打算走自己的，不理会谢春。
　　然而谢春孜孜不倦，冲上来抓住他的衣袖，咆哮道，“谢沉枫！你是我的儿子，你哪里都不能去，跟我走！回去养你父王！”
　　沉枫停下脚步，任由她疯狂地扒拉自己的袍子。

　　此时，谢春怀中突然冒出来一个东西。是那朵肉莲，不过这一百多年没有沉枫的血肉喂养，它已经枯瘦得像一根稻草了。
　　此刻它又闻到了熟悉的气息，拼了老命地钻出来，将触须一样的东西沿着长钦的脖子伸进去，扒着他的肌肤就往里钻。
　　长钦仿佛感受不到疼痛一般，两眼空空地看着虚空。

　　谢春见他安静了，一手还是紧紧地抓着他的衣袖不放，一手则扶着肉莲，柔声道，“慢点喝，慢点喝，我们找到宝贝儿子了，他会继续养你的。”
　　长钦一动不动，那肉莲紧紧地扒在他身上，咕咚咕咚地喝着他的血，而后它的□□迅速地膨胀起来，像一条蠕动的红色蛆虫一般。
　　“够了，够了。”它发出尖锐的惨叫。

　　谢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紧张起来，“怎么了？怎么了？”
　　话落，血色肉莲从长钦身上坠下，落在谢春手里，痛苦地挣扎了几下，而后“吧唧”一声，炸成了血浆。
　　肉乎乎的血水溅了谢春一脸，她瞪大了眼睛，嘴唇颤抖着，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幕。

　　“没了，没了.......”她神神叨叨地念着，而后冲长钦抓狂惨叫道，“你做了什么？！你杀了你父王！”
　　长钦神色从容冷淡，徐徐道，“魔祸大帝不是一个臭妖怪就能冒充的，他早就死了，你清醒一点吧。”
　　要是小时候，他敢对谢春说这种话，一定是少不了一顿狠揍的。没人比他更思念父亲，可是他也没到神智崩溃的地步，没了父亲，不还得生活吗？

　　但谢春好像不明白这个道理，她这一生，都深沉地爱着那个男人。大概魔祸死的时候，她也就死了。
　　谢春用血淋淋的双手抱着脑袋，怒吼道，“你放屁！你放屁！”
　　长钦不理会她，拔腿便走了。

　　看着长钦离开的背影，她好像领悟到了什么。没了丈夫，她不能也没了儿子，于是疯狂地追上他，怒道，“你不是喜欢白难寻吗？你要是不回来继续给我当儿子，我就给他下咒，让他不得好死！”
　　又是这一招，顾长钦神色骤然冷酷起来，“他现在是勾陈大帝的弟子，是天上的仙君，你伤害不了他，我也不会再许你伤害他。”

　　谢春厉声道，“那我就给你下咒！普天厄运灾星在上，用我的性命献祭，顾长钦永远得不到幸福！永远不可能和所爱之人在一起！”
　　说完，整个人痛苦地痉挛起来，从肺腑里呕出了一只咒灵。咒灵是妖皇养在体内的一种东西，每一任厄运之神体内都独有一个。一旦吐出来，妖皇的性命将在几年之内结束。
　　它的作用，便是即便厄运之神死了，也会持续追逐纠缠被下咒的人，达成厄运之神的意愿。
　　见状，长钦面色一变，转身直冲九霄，往仙都奔去。

　　小仙童的尸体不知被众神弄到了哪儿去，白难寻找不到，自然无法毁尸灭迹了。
　　但他可以毁掉令他复活的东西——那枚枇杷果，听说这几天就要成熟了，白难寻心知再也等不得，一定要把它毁掉！
　　他多番打听，终于知道了果实的下落，就在一座无主仙宫里养育着。这座仙宫从前是一位掌农大神的居所，后来他下凡历劫，便空置了，但内中还是养育着许多仙葩异草。

　　白难寻选了个无人的时机，强行打破结界，钻了进去。本以为要费力气寻找一通，然而令他惊讶的是，竟然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了！
　　因为仙宫中庭有一块花圃，里面各种仙草早已枯萎，只有一枚晶莹剔透的果实，挂在快要枯萎的枝叶上。
　　白难寻一看就知道是这个东西，他急不可耐地将它摘了下来，捏在手心里，一点一点缓缓将它捏碎，无色的汁水流了一手，开始散发出一股刺鼻难闻的味道。

　　他像一头奸计得逞的绵羊，脸上露出一抹恶劣的微笑。
　　然而，这抹笑还未消失，就僵在了脸上，因为在他的对面，陆之离缓缓从另一边走了出来。

　　陆之离的脸上挂着玩味的笑意，“杀害玄风意的人，果然是你。”
　　白难寻垂下了手，强自镇定道，“你在说什么？我杀害玄风意？”
　　陆之离道，“怎么，冤枉你了么？”

　　白难寻还想嘴硬几句，“凭什么污蔑我？”
　　然而他并不擅长撒谎，此时被人撞破，心虚得厉害，语气便不那么掷地有声了。尤其是，对方是他根本打不过的“乞丐战神”。
　　陆之离无声笑笑，“污蔑你？你毁掉枇杷果，不就是想阻止我们救小仙童么？”

　　白难寻道，“我只是误闯进来，见它好看......所以.......我不知道它是用来救人的......”他继续撒着拙劣的谎言，不过对方不是纵容他的顾长钦，这种嘴犟之词没有丝毫意义。
　　陆之离好笑地叹了口气，他不明白，顾长钦究竟喜欢这个草包哪一点。
　　“专门打破结界，然后误闯进来？”他意味深长地问道。

　　白难寻紧张得开始发颤，无法回答，他在脑子里思索着应对之策。现在顾长钦在下界，一时半会儿肯定不会知道。但自己一旦被陆之离拿住，势必就会被送到昊天面前去。
　　玄风意是昊天的首席神将，自己就是说是玄风意轻薄在先，估计也没人会为他求情，那只有一死了。

　　陆之离见他僵在原地，小脑袋瓜估计还在笨拙地转动着，呵呵笑了笑，“我告诉你吧，那小仙童早被你打得魂飞魄散，根本没有救活的可能了。这枇杷果，不过是我编造出来的东西。”
　　闻言，白难寻霍地抬起头来，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陆之离很满意他脸上惊诧的表情，心道确实是个草包美人，“他能被救活的消息，都是我派人散发出去的，目的就是为了找到真正的凶手，然后将他引出来。我一开始就怀疑是你，现在证实了，跟我走吧。”
　　白难寻颤声道，“为什么一开始就怀疑是我？”

　　陆之离抱着双肘，微笑道，“扶桑解意，留待春归，弄琵琶，惊绝难寻。玄风意死在牡丹花下，不知有没有遗憾。”
　　话落，白难寻拔腿便想跑，然而脑袋晕晕乎乎的，双腿使不上劲儿，往边上一歪，砸倒在地。

　　陆之离缓缓踱步到他身边，“被你捏碎的枇杷果，气味能封锁人的灵脉，你逃不掉的。”
　　说着，伸手想将他提起来，然而还未触碰到白难寻的衣襟，结界突然巨大地震动了一下，而后悉数崩裂，有人闯了进来。
　　疾步进来的顾长钦，身形带风，面色冷厉，冷声道，“别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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