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君他为何不动凡心

　　执刑殿的晨钟响了九下。

　　云谏站在殿前广场中央，白发束得一丝不苟，无垢剑悬在腰间。他抬头望向执刑殿高耸的朱漆大门，门上"天理昭昭"四个鎏金大字在晨光中刺得人眼睛发疼。

　　三百年前，他曾无数次以监仙司首座的身份踏入这扇门。今日，他将以另一种身份进去。

　　"云谏仙君？"守门的银甲天兵认出了他，惊讶地行礼，"您这是……"

　　云谏没有回答，只是平静地整理了下衣襟。雪白的仙袍纤尘不染，袖口与领口绣着淡金色的云纹——这是高阶仙君的象征。今日之后，他将再无资格穿戴。

　　"开门。"他淡淡道。

　　天兵不敢多问，连忙推开沉重的殿门。执刑殿内光线昏暗，数百盏长明灯在两侧墙壁上摇曳，映照出正中高台上的九张黑玉座椅。此时只坐了五位执刑仙官，其他四位想必是因故缺席。

　　"监仙司云谏，求见执刑殿诸位大人。"云谏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内回荡。

　　高台上传来一阵骚动。五位执刑仙官显然没料到他会突然造访，其中一位甚至打翻了手边的茶盏。

　　"云谏仙君？"首席执刑仙官玄霄皱眉，"何事如此紧急？"

　　云谏缓步走到大殿中央，每一步都踏得极稳。长明灯的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一直延伸到高台台阶下。

　　"自请剔仙骨，堕仙籍。"他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

　　大殿瞬间死寂。

　　玄霄手中的玉简"啪"地掉在地上，碎成几截。其他几位执刑仙官的表情凝固在脸上，仿佛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

　　"你……说什么？"玄霄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

　　云谏解下无垢剑，双手捧起："云谏，自请剔仙骨，堕仙籍。"

　　这一次，所有人都听清了。左侧一位年轻些的执刑仙官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上刮出刺耳的声响。

　　"荒唐！"他厉声道，"云谏仙君，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云谏抬头，赤金色的眼眸在昏暗的大殿中格外醒目："很清楚。"

　　"理由？"玄霄沉下脸。

　　"道心已改，不配为仙。"云谏的八个字如同八记重锤，砸在每个人心上。

　　高台上爆发出一阵低声议论。执刑仙官们交换着震惊的眼神，有人摇头，有人叹气，更多人是不敢置信。仙界三千年来，从未有仙君主动请求堕仙，更何况是云谏这样的人物。

　　玄霄抬手示意众人安静，眯眼打量云谏："因为那个红尘道修士？"

　　云谏不置可否，只是将无垢剑又举高了些："请执刑殿准允。"

　　"你疯了！"年轻执刑仙官拍案而起，"剔仙骨之痛堪比凌迟，更何况你这样的高阶仙君，至少要剔除七十二根仙骨！就算活下来，也会沦为废人！"

　　云谏神色不变："我意已决。"

　　玄霄盯着他看了许久，突然冷笑："你以为这样就能保全她？天真！你堕仙后，监仙司更不会放过晏昭。"

　　"那是……我的事。"云谏终于流露出一丝情绪，赤金眼眸暗了暗。

　　执刑仙官们又争论了许久，最终玄霄叹了口气："既然你执意如此……准了。"

　　他挥袖抛出一卷金色诏书，悬浮在云谏面前："签下它，自绝仙缘。"

　　云谏毫不犹豫地咬破手指，在诏书上按下血印。刹那间，诏书燃烧起来，金色火焰中浮现出密密麻麻的天规条文，一条接一条断裂。

　　"跪下。"玄霄冷声道。

　　云谏撩起衣摆，双膝跪地。无垢剑被他横放在身前，剑身上的"昭谏"二字在火光中若隐若现。

　　"云谏，原监仙司首座，太乙金仙位阶，今自请堕仙。"玄霄的声音庄严冰冷，"依天规第三千六百条，当剔除七十二根仙骨，废去全部修为，永绝仙途！"

　　话音未落，四条金色锁链从大殿四角飞出，瞬间缠住云谏的四肢。锁链上布满倒刺，一接触皮肤就深深嵌入血肉。云谏闷哼一声，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但表情依然平静。

　　"第一根，天灵骨。"

　　玄霄指尖射出一道金光，直取云谏头顶。只听"咔嚓"一声脆响，一根晶莹如玉的骨头从云谏后脑缓缓抽出，带出一串血珠。这根骨头一离开身体就化为金色粉末，消散在空气中。

　　云谏的身体剧烈颤抖了一下，脸色瞬间惨白。但他咬紧牙关，没发出一声惨叫。

　　"第二根，璇玑骨。"

　　又一道金光刺入云谏后颈。第二根仙骨被强行抽出时，他的白衣已经被汗水浸透，紧贴在背上。

　　"第三根，紫宫骨。"

　　"第四根，玉堂骨。"

　　"第五根...... "

　　随着一根根仙骨被剔除，云谏的气息越来越弱，白发失去了光泽，嘴角不断溢出鲜血。最可怕的是，他的头发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白——不是之前那种带着赤金的雪白，而是毫无生气的枯白。

　　当第三十六根仙骨被抽出时，云谏终于支撑不住，向前栽倒。无垢剑被他压在身下，剑身发出悲鸣般的震颤。

　　"继续吗？"玄霄冷眼旁观，"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云谏用尽全身力气撑起身体，重新跪直："继……续……"

　　"如你所愿。"

　　剔骨的过程持续了整整三个时辰。当第七十二根仙骨——最后一根"涌泉骨"从脚底被抽出时，云谏已经成了一个血人。白衣被染得通红，长发完全变成枯白色，连赤金色的眼眸都黯淡无光。

　　但最惊人的变化发生在他体内——随着最后一块仙骨离体，一声清晰的"咔嚓"声从云谏胸口传出，仿佛什么东西碎了。

　　"无情道心……"一位执刑仙官惊呼，"他的道心碎了！"

　　云谏听到这句话，竟然笑了。鲜血顺着嘴角流下，但他的笑容无比释然，仿佛卸下了背负三百年的重担。

　　"准允...云谏...堕仙..."玄霄的声音有些发抖，"从此刻起...永绝仙途！"

　　束缚云谏的金色锁链应声断裂。他无力地向前倒去，却在即将触地时被一双手接住。

　　"云谏！"

　　晏昭的声音如同惊雷炸响在大殿中。所有人都没注意到她是什么时候进来的，直到那袭红衣如火焰般冲到高台前。

　　"你怎么..."云谏气若游丝，"不该来..."

　　晏昭没理他，抬头怒视高台上的执刑仙官们，眼中似有烈火燃烧："你们对他做了什么？！"

　　玄霄皱眉："红尘道修士擅闯执刑殿，按律当诛！"

　　几名银甲天兵立刻围了上来。晏昭冷笑，红尘剑自动出鞘，赤红剑气横扫一圈，逼退所有天兵。

　　"诛我？"她剑指玄霄，"先问问我的剑答不答应！"

　　云谏虚弱地拽了拽她的衣袖："别...动手..."

　　晏昭这才低头看他，心脏几乎停跳——怀中的云谏几乎认不出来了。白发枯槁，面无血色，连呼吸都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最可怕的是，她感受不到云谏体内的灵力波动，就像一潭死水。

　　"为什么..."她声音发抖，"为什么要这么做..."

　　云谏想说什么，却咳出一大口血。晏昭慌忙用手去接，温热的血液顺着指缝滴落，在地上形成一小滩血泊。

　　"他自请堕仙。"玄霄冷冷道，"剔仙骨，碎道心，永绝仙途。从今往后，他与仙界再无瓜葛。"

　　晏昭如遭雷击。她突然明白了云谏的用意——只有彻底脱离仙界，才能摆脱监仙司的控制，才能光明正大地站在她这边。

　　"傻子..."她哽咽着抱紧云谏，"谁要你这样保护..."

　　云谏艰难地抬手，似乎想擦去她的眼泪，却在半途无力垂下。他的眼睛半阖着，气息越来越弱。

　　"带他走吧。"出乎意料，玄霄竟然松口了，"既然已成废人，仙界也不会再追究。"

　　晏昭狠狠瞪了他一眼，小心地将云谏背起。就在这时，无垢剑突然飞到她面前，剑尖朝下插入地面，剑身上的"昭谏"二字闪烁着微光。

　　"你的剑..."晏昭轻声道。

　　云谏微微摇头："已非...仙人...不配...再用..."

　　无垢剑似乎听懂了主人的话，剑身剧烈震颤，发出哀鸣般的剑吟。更惊人的是，剑身上开始出现细小的裂纹，如同它主人的道心一般支离破碎。

　　晏昭咬了咬唇，突然放下云谏，一把拔出无垢剑。剑一入手，她就感受到一股强烈的抗拒——这把剑拒绝除云谏以外的主人。

　　"听着，"她对着剑低声道，"他现在需要你。如果你真认他为主，就别在这时候闹脾气！"

　　无垢剑的震颤渐渐平息，但剑身上的裂纹仍在蔓延。晏昭将它和红尘剑一起背在身后，重新背起云谏。

　　"等等。"玄霄突然叫住她，"还有最后一道程序。"

　　他抛下一枚玉印，悬浮在云谏头顶："堕仙印，烙下此印，永世不得为仙。"

　　晏昭怒目而视："你们已经剔了他的仙骨，碎了他的道心，还不够吗？"

　　"天规如此。"玄霄面无表情。

　　玉印缓缓落下，眼看就要烙在云谏额头。晏昭突然侧身，用自己肩膀挡住了这一击。灼热的痛感瞬间传遍全身，但她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烙在我身上也一样。"她冷笑，"反正我从没想过成仙。"

　　玄霄似乎被她的举动震惊，一时语塞。其他执刑仙官也面面相觑，无人再阻拦。

　　晏昭背着云谏转身向殿外走去。所过之处，银甲天兵自动让开一条路，无人敢拦。就在他们即将踏出殿门时，云谏突然微弱地动了动。

　　"等等..."

　　晏昭立刻停下："怎么了？伤口疼？"

　　云谏费力地抬起手，指向大殿穹顶："看..."

　　晏昭抬头，只见执刑殿穹顶的"天罚图"竟然出现了裂痕！那幅描绘天道惩罚罪人的壁画，此刻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剥落，露出底下另一幅画面——赫然是双剑交缠的情劫道图腾！

　　"这..."

　　不等她细看，殿外突然传来震耳欲聋的雷声。紧接着，瓢泼大雨倾盆而下，但落在地上的不是雨水，而是血红色的液体！

　　"天泣血..."一位年长的执刑仙官颤声道，"大道将倾..."

　　晏昭顾不上理会殿内的混乱，背着云谏冲入雨中。血雨落在两人身上，将白衣染得更红，却洗不去堕仙印的痕迹。

　　"坚持住..."她在云谏耳边低语，"我带你回家..."

　　云谏的头无力地靠在她肩上，呼吸微弱但平稳。穿过血雨，晏昭看到远处有一道赤金光柱冲天而起——那是白辰给她的信号，指引他们去往安全的地方。

　　就在她准备御剑起飞时，云谏突然又动了动嘴唇。

　　"什么？"晏昭凑近去听。

　　"阿昭..."云谏的声音轻如叹息，"对不起..."

　　晏昭眼眶一热，险些落泪。她紧了紧背着云谏的手，大步走入雨中。

　　"傻子，该说对不起的是我。"

　　血雨越下越大，将两人的身影渐渐模糊。执刑殿内，无垢剑留下的裂痕在玉阶上不断延伸，如同这个古老仙界正在崩塌的秩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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