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漏迟

作者:舸怀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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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恨丘墟


      “哎,澜泽倒也是个长情的……这十几年间就只纳了李氏一房,别人他都不要呢……”

      “也不知日后要不要再娶,好在是有个小子的,倒也说的过去了。”

      “阳毓当真可怜了,他的娘走的这样早,幸好爹还是顶关照他的……”

      下葬的那一日里亦飞着雪,我难得地穿得很厚,面色不改地同李澜泽肩并肩站在堂中。我垂着眼看李父李母地装模作样地哀悼,又听魏娘的父母亲眷沉郁地哭。

      我没有见过这样多人的场面,总是感到衣裳未合拢,有些说不出的阴冷。

      怀中抱着的是魏娘生前的一些金银珠玉,很精巧的几小盒,却是出奇地沉,我很少见到她穿戴这些物件,抱在手头上,令我感到有些莫名疏远了。

      不少我叫不出名字的人,走过了我与李澜泽的面前,凄然地望一望他,再望一望我,或许也带有些更加遥远的情感。

      可惜我却无心挂念魏娘以外的事物,白事的唢呐鼓乐已然是将我吹得头晕眼花,身旁李澜泽依旧是那副道貌岸然的模样,看得我发怵,我猜想李氏的死同他不无干系。

      很快,魏娘便被最后的一抔土掩埋了,我侧目瞧着黄土白雪,感到有些遗憾:李氏的名姓如同何种不可告人的秘密一般,抑或是我当真将它忘却了,可最终仍是同她一道尘归尘土归土,不再给予我去一探究竟的机会了。

      在他人见不到的角落当中,我悄悄地用小指拨开了那首饰盒的盖儿,取出了其中的一只翡翠耳珰,它寒凉地横卧于我掌心中,好似李氏失去热意的指头一样。

      我将耳珰紧紧握在手心,力道大得似乎要将其融入自己的骨血之内,最终还是将其收入了我囊中,权当是这个“母亲”留予我的一样遗物了。

      望着沉寂的黄土,我近乎是迫切的流出了两行泪来——我的泪并不全为了李氏,而有很大一部分是为了李澜毓与夏川,更为了我自己。

      如若我今日不哭,日后便再也哭不得了,何不为之?我也不是从未这样盘算过,于是便权当是在泄愤,跪地磕头恸哭起来。

      曾也听说过些什么“男儿有泪不轻弹”,可在今日这样的场面下,我李阳毓却是不得不弹的,且弹得越多越响才更好。李氏的娘见她苦命女儿的骨肉为了她而嚎啕大哭,便也不忍直视地掩面而泣,似乎要咯血一般地抚膺……

      我以头抢地,实在是太久未流泪,竟感到一阵奇异的释然与欢欣,让我短暂地忘却了厉鬼一般的李澜泽。满眼的泪不冷不热,北风拂面,刮得有些微疼。

      颇有些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意味,我竟足足哭上了一刻钟,满面涨红,双眼肿痛,本齐整束好的发亦散乱在风中,有几缕黏在面上。李澜泽的颜色明显阴翳了,我斜眼悄悄瞥他,或许再不停下,今夜又要久违地挨上一顿打了,于是我恋恋不舍般地起了身,为李氏点上香后,便拖着疲惫的步伐回房中去了。

      众人还当我是悲伤过度才离开的,一面抹泪一面赞我当真是名孝子,更赞李澜泽教子有方,李氏嫁良人却福气短浅,实在可怜。

      我果真是做的有些过火了,李澜泽当晚便未给我饭吃,可我恰巧也不非常的饿,仰面躺在我一张简陋而略显窄小的榻上,那一床深秋时盖的被褥稍稍有一些薄,而我却是感到身上有些发热且乏力,于是手脚发起懒来,不去另拿一床厚实的,很快便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

      夜半,原本紧闭的房门被风轰然吹开,我因巨响而惊醒,有些魂不守舍地望向门口,手边小巧的翡翠耳珰跌落在地,闻声我便急忙去捡,顺带下床去阖门。

      门闩似乎是被过急的夜风吹坏了,很狼狈地飘摇着,我便搬来一张凳,将左右两扇门都堵上,这才不再进风。

      我轻手轻脚地回到榻边,刚准备钻进被褥当中继续安眠,便见到那床榻中央有一滩血迹,于是迷茫的我心下一惊,却是不明白哪儿受了伤,找了半天,才发现是两腿中间。

      唯一一个能够教我这些琐事的人已经入了土,我不知所措,□□却也不痛不痒,我还当作是我终于也要死了,是魏娘要带我走呢。

      那时我当真是欣喜若狂的,急忙忽略掉了那很明显的血迹,重回榻上,一手紧握那翡翠耳珰安眠了。

      如若我死了,便再也见不到李澜泽了,我便是自由身了,我的梦中这样欢畅地演着。

      然而次日清晨,本应早早动身守孝的我却久久不见,李澜泽气恼地冲到我的房门当前,一脚将抵着门的那可怜板凳踢开了去,径直走向我寒酸的床前。

      “……蠢货,好脸给你太多了,都敢不听话了?”

      李澜泽依旧是那样蛮横无理,他还晓得打脸会留印,于是一把抓住我散乱的长发,同幼时一样地生生将我的脑袋提起。

      我的神智尚且未清明,面色定然也不好看,可依旧不讲话,一颗头歪斜着,呆滞地任凭他动手动脚,实际上我却是在失望地想:为何没有死成呢?

      他李澜泽本就不是一个多高大的人,身体还有些虚弱,十三岁时,我已然是同他一般高了。幼时我任他打骂,而如今平息了数年,他见到我的这一张不再同李澜毓十分相像的少年面孔时,竟是缩了一下。我料到他是怕我暴起,同他动真格地反抗起来,到时还真说不好谁死谁活了。

      随后他便装腔作势地撒开手,继而对我喝道:“滚下床来,见人去。”

      可我一心求死呢,哪里愿意听他的话,便不动如山地仰躺在榻上,不去理会李澜泽。

      李澜泽一向是急躁的,我这样的一个“蠢货”“贱种”胆敢忽视他,一下便来了气,伸手便要将我所蜗居着的那一床被褥掀开去,夹杂着香火气息的冷风灌进我单薄的衣裳当中,我下意识地缩起四肢,于是身下那一片有些干涸了的暗色血迹便映入了李澜泽的眼帘。

      或许他是自欺欺人太久,将自己的脑子也骗坏了,理所当然地认为我便该是他李家的好儿子。而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当真正见到我的月事,见到我还是一个实打实的女子时 ,他不知怎的又气喘着暴怒起来,挥手连扇了我好几个来回。

      我还是迷茫的,无力招架他忽然的发难,他将我本有些发白的面色打得充血而肿胀起来,继而龇牙咧嘴地,愤愤用他那许久未修剪的指甲掐在我颈边皮肉上,长甲随着手上力道的加重而嵌了进去,我感到颈侧在他很冷的一双手下闷闷地跳动起来,我被打的眼冒金星,呼吸不畅,加上这一具乏力的身子,竟是怎样也挣脱不开他的一双魔爪……

      他依旧拎着我的发尾,将我拖拽至床边,我一个不稳便栽倒了下去,李澜泽看准了时机,一脚踢在我的腹部上,破口大骂:“贱种!”我倒也不甘示弱,如野兽般吃痛地大吼一声,期盼着房外人能听见一两句,从而撞破这人的弥天大谎。身下似乎又有源源不断的血冒了出来,可他才不在意我疼与否,拆下那条折断的椅子腿,直将我打得头破血流,眼歪嘴斜,似乎肋骨也断上了一两根的……

      那一日后,我便当真下不来床了,浑身散架了一般的疼,眼也不想睁开。

      李澜泽够不要脸,抹泪同亲人说我是伤心过度,哭晕了过去的,这两天里好生修养着,就不用来办事了,众人也都是纷纷点头,对尚且年幼的我深表同情。

      房外寒风吹进房内,就算盖着再厚的被褥,也耐不住这样吹的。我当真这样蠢,这样的贱么?罢了,吹死、冻死算了,我生下来竟是为受一辈子的苦么?我左思右想,却连埋怨与气恼的力气都不复存在了,只淡然地望望窗外月,身下没空清洗,依旧黏腻着。

      转念一想,我也觉得可悲又可笑——谁容许李澜泽擅自决定我要怎么去活的,我本就不该是李阳毓,他接二连三的害死了他的胞妹,他的妻,如今又该轮到我,凭什么呢?

      我是定然不应该,更不可能去怨恨这女儿身的。

      他纵然有千万种理由来打压我,摧折我,追根究底还是因为李澜泽觉得我弱小可欺罢了,他的胞妹和他的妻也是如此。

      依稀记得,从前他给魏娘一把刀,叫她将我的前胸割了去,这样便再也看不出来了,魏娘吓得几乎晕厥,而后李澜泽似乎也是良心发现:万一将这小的弄死了,便坏事了……最终幸好是没有下手的。

      从前我有魏娘,如若我逃了,那么魏娘一定是要被李澜泽打死的……可如今魏娘去了,我却残了,该怎么逃?

      因肉身的苦痛,我一整日里都没法真正安定地睡上一觉,只不过是吊着一口气,强撑着活下去。我还是想要活的,我想同我的娘李澜毓一样,离开这儿,可我现在连一滴水,一粒米都吃不进嘴里,意识不自觉地便要涣散,想不到任何的一条出路。

      忽而,携雪的风减弱了几分,大开的门似乎被人掩起。那人走到我榻边,恰巧也是一身白衣,我当作是李澜泽来打我,先前被他打伤的地方似乎又疼痛起来,于是我一动也不动,装死去了。

      可那人却伏到我面前来,将我吓了一跳,于是睁开沉沉的眼皮,只见他略发灰的一双眼死死盯住了我,让我感到有些莫名的寒意。

      此时我的面上已不那么肿,却有一些自额角流下的血凝在我睫毛上,对于身前这个从未见过的男人,我有些害怕,问:你是谁。

      即便模糊,可还能辨认出他的一张脸长得好看,他听见我还讲得出话来,便有了一瞬的惊喜,而面上表情忽而又转为了悲切,整个人竟给我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他凑在我一只生了冻疮的耳旁,倒是也不嫌我一身的血污,一只白皙的手小心翼翼搭在我肩头,轻声道:

      “我来带你逃出去……我……是你的爹娘所养大的。”

      又奇又巧,我对他竟也没有很强的戒备心,只是举起一条尚完好的手臂,有些滑稽地哑着嗓子道:“我走不动道了,感觉差点被打死了。”

      那人叹一口气,看见我满身血沾染了衣裳,屋内却没有其他衣物了,便将自己身上白色外衫脱了下来,扶我坐起,将我裹得严实,这才背上我,离开了这暗无天日的李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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