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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9 章
正厅内,以鲁元为首的官员齐聚一堂,除鲁元之外的人分为好几个小群体交头接耳。
少顷,听得门卫高声唱报:“主君和夫人到!”众人来不及细想,迅速依照品级列队。
不少人纳闷是不是门卫喊岔了,但都不敢在这种时刻出声,齐刷刷朝中央铺着毛毯的宽敞过道俯身下拜,余光瞥见夏夫人的湖绿色裙角,方知夫人当真一道来了。
嚯,这可是一件新鲜事。
前总督夫人未曾进过议事堂的正厅,现总督夫人即便进过一两次,那也是在事态紧急的情况下而来,在她代管总督大印期间,有事只在偏厅会见官员,像这般堂而皇之的参与大会集议则是头一遭。
后宫尚不可干政,官眷更不该参与正式集议,上次夫人代管是事出有因,如今总督平安归来,夫人理应回后宅相夫教子。
在场每个人都是这么认为的,他们本该出言劝阻,然而夏夫人对观东的贡献有目共睹,她可谓是攒下了赫赫之功,他们的喉咙仿佛堵了一口陈年老痰。
实话说,四郡遭遇天灾时若非夏夫人挺身扶助,焉有今日之安稳?
有资格站在堂上的列位都是观东的肱骨重臣,别人或许不知道,他们可是人人都清楚,观东看着富硕,其实在那几年内战中元气大伤,现总督上位两年又大兴修路架桥,还要奉旨出征,库银实在空虚得很。
所以这场天灾来得太不巧了!
莫说是替重建百姓屋舍的银子,光是救灾期间供应的全部物资,以及防疫时每天花销出去的药钱,都不是现在的官衙库房能单独承受得起的。
要不是夏夫人慷慨解囊,拿出巨额家资贴补,观东怕是在那场洪涝中气数尽绝了……
他们总不好端碗吃饭,放碗骂娘,吃人嘴短就是这么个道理。
但千百年来的规矩摆在那里,上头可以胡来,下头不好什么都不表示,不然日后捅出什么祸端来,上头的人责问他们当初为何不进言,他们都没办法说嘴,白白背一口黑锅!
众官员所思所想大差不差,可是人人都不想当出头鸟,人是总督亲自领进来的,此时跳出去顶撞,可不是触霉头吗?
于是,大家抬眼偷觑军师的神色,打算跟随军师的反应来决定作何应对之态。
鲁元面不改色,仿佛入定了。
文武官员察言观色的这么一小会儿功夫,傅杭已经叫人在上首多加了一个座位,而刘宁携着夏知霜穿梭于长长的过道。
夏知霜的心砰砰快跳,没由来的紧张。
这几个月来,她和在列的官员都打过交道,她深切的清楚,聚集在此的人全是观东重臣,他们支撑着四郡的平稳运作。
简而言之,他们是四郡的栋梁,观东的核心大臣,更是权利的中心点。
当下,大臣们对她行拱手大礼,随着她和刘宁前进的方向调整身位。
……神似盛开的向日葵追着太阳调转方向的动作。
夏知霜能感觉到有许多双眼睛在暗中端量自己,她不敢露怯,也不想示弱,抬头挺胸的站在刘宁身边。
那些人的眼神官司,她在上方一览无遗,每踏一步,感觉对她来说都是一个艰难的考验。
终于走到地毯的尽头,登上台阶,在上位款款落座,她心里深深舒了口气。
无人站出来当场反对她参加大会,她通过了最难的那项关卡。
刘宁抬手,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润:“诸公免礼。”
众人结礼,鲁元候在他们二人的下首,文官以吕麟为首站在左侧,武官以段敖为首站在右侧,底下的官员又分别列了两排,总计四排官员整齐列队。
“战事方休,文臣辛劳,武将疲乏,本不该急切的劳动诸公,”刘宁扫视众人,沉沉叹息,“然,事态紧迫,需与诸公共商大计。”
官员们连忙表示不要紧,总督您尚且来不及洗去风尘带伤主持集议,他们这些毫发无损的人怎会介意这个?
表完态度,他们又追问究竟是发生了何事,竟引得总督如此忧思不宁。
夏知霜看向刘宁,她也非常想知道他为何这么反常,他一个很爱干净的人,连洗澡更衣都顾不上就匆忙带她来此地了。
刘宁又是一声轻叹,将忍了许久的秘事娓娓道来。
观淇大军攻打木昌国势如摧枯拉朽,邻地人人自危,他们深知微生湘好战,木昌国一旦倒下,下一个被攻打的必是他们中的一国。
据千丝台的线人探知,木昌国投降后,高淙、中熙和睢国达成了盟约,一国有难,其他两国鼎力匡助,而且其他小国对他们的联盟很感兴趣,为了抵抗观淇大军,那些小国恐怕早晚会加入联盟。
他迅速和微生湘分享了这个消息,二人带着幕僚商议了许久。
单是他们其中一国,观淇必将以大火燎原之势拿下,他们任意两国结盟,观淇大军仍胜券在握,但是三国合盟后,双方便势均力敌了。
观淇九地跟周边的小国积怨已久,在小国结盟的情势下,一旦双方开打,将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从前那些小国也嚷嚷过几回要结盟,要么是各方利益分配不公而翻脸,要么是被观淇的探子暗中搅黄了,眼下他们不声不响就达成盟约,威胁到九地的存亡,饶是好战的微生湘,也不得不为了淇南的将来而万分谨慎。
他们不眠不休探讨了两日,得出了暂时休战,以不变应万变的决定。
但朝廷的旨意摆在那里,得有个撑得住休战的理由,日后才好应对朝廷的诘问。
于是,微生湘当天“吐血”,得了急症。刘宁的胳膊则在前线时斩杀敌方将领时,被对方临终前的殊死一搏给“砍伤”了,他身上还有多处伤口,顺势回里兴静养。
夏知霜听罢在心里长叹,真是阴差阳错,无巧不成书。
原本这仗打得很顺,对面毫无抵抗之力,在攻打木昌首都时,刘宁想按照鲁元的计划伤遁回里兴,奈何碰到的木昌将领个个是软脚虾,他就是想故意挨一刀都找不着机会。
没想到事发突然,不用想办法欺瞒微生湘就能光明正大的“受伤”回了里兴,连微生湘自己都病遁了,就不可能会在朝廷那里揭穿刘宁的伤遁。
人都是有私心的,微生湘是为了保住淇南,刘宁是为了护住观东,二人算是殊途同归,因两道圣旨而被离间的兄弟情,在小国联盟的情况下再次焕发。
世上不是非黑即白,唯有利益才能使人长久的捆绑在一块,夏知霜从中领会了这个道理。
她无奈的发现,她刚接手总督印那会儿,罢官那些人好像罢早了。
“情况便是如此。”刘宁沉沉说完结束语。
底下的官员顿时窃窃私语,隐约说着“你有何计策”、“这可麻烦了”等话语。
众人商议了一阵,罗列了好几套方案,各个派系争得面红耳赤,拿不出统一的提议。
还是鲁元沉得住气,向上座一揖:“主君可是有了良策?”
刘宁笑了笑:“在我养伤期间,一应事务全权交由我夫人。”
这话不说底下的人吃惊,连默默旁听的夏知霜都一脸惊诧。
鲁元是唯二淡定的人,好似早就料到这个结果。
做戏做全套,总督既是带伤而归,理应好生静养,这伤不能养太久,不然小国联盟就误以为观东可欺,主动打上门来了。
这世道那么乱,养好伤之后,他指不定什么时候又要带兵远征,他不会一直放心外人替他掌管观东。无数前例摆在那里,很多替主人掌家的下人管着管着,就以为自己才是那个家的主人,挖空心思取而代之。
往远了说,周边小国的反王哪个不是启国的封疆大吏?他们替朝廷管理边陲地界,久而久之就管到自己囊中了。
往近了说,老总督就是疏忽大意之下,被心腹残忍杀害了。
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
对刘宁来说,鲁元是外人,夏知霜是家人,孰近孰远显而易见。
外人代管有被夺权的风险,家人代管就没有这个顾虑,因为夏知霜是一介女流,如果她显露出一丁点取代刘宁的苗头,首先就会被群臣攻击。
综合来看,夏知霜是代总督的不二人选,因此刘宁趁养伤的期间就让她继续掌管四郡,欲将她磨练成一个合格的新总督。
这些条理,夏知霜很快想通了,群臣当然也想到了,有鲁元持同意的态度挡在前面,他们不敢贸然开口得罪人。
夏知霜缓缓站起来,妙曼的对刘宁福身:“妾身必不负君之所望。”
这是她第一次对他行礼,以前她不乐意,因为行礼就把两人不平等的身份摆到明面上,就好像在说他们的感情也是不对等的。
现在众目睽睽,她不得不福身“谢恩”,但想起掌权时那种唯我独尊的畅快感,她拜得心甘情愿。
傅杭托着一枚精致雕刻的玉章进来,刘宁这次当着大臣们的面,把总督大印转交给她。
夏知霜郑重接过,如果上一年她是代总督的试用期,那么眼下就转正了,正因试用期的时候她干得不错,才有转正的机会,她接得心安理得。
她扫眼望去,想看群臣的反应,只看得到一顶顶乌纱帽。
他们对着执印的她拜了下去,以前是拜她代管的大印,现在是拜她这个人。
夏知霜偏头,身边那人对她浅笑,眉眼掩藏不住倦意。
回到侯府,刘宁洗漱后吃饱喝足,在榻上放松和她闲聊,不知不觉沉沉睡了过去。
夏知霜从没看过他在白天歇过去,他无疑是累极了,眼底的乌青一看就是很久没睡过安稳觉。
他瘦了好多,比以前黑了一点,就算贵为总督,想必行军打仗也吃了不少苦。
她看着看着,终于有他回家了的实感,不禁安心笑了笑。
她不舍得走,小声吩咐月兰搬来公文,就这么坐在小榻另一头批阅。
下人都退出去了,屋内很安静,刘宁可见是累狠了,中途一点没醒,竟一觉睡到了暮色下沉。
美人伏案书写,偶尔优雅地呷一口浓茶,白里透粉的玉指随笔游动,指盖在灯光下莹润有泽。
这画面恬静美丽,叫人不忍打断。
仆从静静来往,偌大的侯府点上各种灯,月兰蹑手蹑脚续了屋里的灯退出去,夏知霜抬头看外面盖下来的夜色,才发现居然这么晚了。
视线往回收时,美眸对上了一双炯亮的星目。
“何时醒的,醒了怎么不叫我?”她收拾文书,柔柔而笑,“饿了没有?叫他们摆膳吧。”
刘宁跟着她一起笑,然后不等她唤人进来伺候,轻轻推开条案,拉她一起倒在榻上。
里间依稀传来衣物窸窸窣窣的摩擦,夹杂着听不清的呢喃,月兰使了个眼色,领着一群人退远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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