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本说我是路人

　　“铿——”

　　重达八百斤的战马被她以双剑架于空中，长喝蓄力，猛地向上掀到一边去。

　　战马嘶鸣、骑兵愕然，妇人慌乱抱走地上的孩童。

　　沈秋目光紧锁骑兵的脸，丢出一条棉被盖到妇人他们身上。同时她闪至战马面前，惊得它再次扬起马蹄时，右手剑戳入骑兵腹部，生生将其从马背上举起，狠狠摔到地上。

　　骑兵原本扶剑的双手，在看到好似有铁盆那么大的马蹄后张皇失措地乱舞起来。

　　“不不不不！”

　　沈秋听懂了，拔出佩剑。

　　骑兵赶忙双手撑地挣扎起身。

　　但晚了。

　　战马前蹄跺上他的胸膛，边缘划开皮肉，带着全身重量碾碎胸骨、压破心肺，蹦出肉泥与鲜血。

　　沈秋退后一步，却仍被飞溅的鲜血沾到脸庞。

　　哒哒的跑步声猛然停住，她偏头，看到莫缘眉头纠结怔在原地。

　　他立即闭眼，抬手挡住自己的眼，催促沈秋到自己这来，“沈秋走，找到他们的位置了！”

　　这是最近几日他第一次主动同她说话。

　　沈秋眼里蕴出些许笑意，冰冷的神情快速消融，飞剑挑下妇人头上的棉被丢到骑兵胸上，脚尖点地追上莫缘。

　　异族的旗帜插满各个角落，几人沿着旗杆倾斜的方向疾驰，来到一座富丽堂皇到分外突兀的府前。

　　写着“陈府”的牌匾在地上摔成两半，府中全是轻甲覆身的兵卒，正三四人合力抬着装满金银珠宝的箱子往外运。将领摇晃着长枪吆喝，命令他们加快速度。

　　狡猾得很！这群人摆明不是想要占据锦绣城，而是趁援兵赶不及要抢了东西直接跑！

　　他们没有任何掩藏直冲入府，上千兵卒迅速集结，扛起武器围攻而上。

　　剑修们分毫不惧，以莫缘为中心绕圈挪转，每次只一人深入敌内绞杀远距离放箭的弓箭手。

　　莫缘第一次被凡人军队团团包围，刀光剑影晃得他脑袋晕乎，心跳随着剑修们的突进和撤回忽快忽慢。

　　陡然身旁响起蔺如风的轻笑，泠泠嗓音道出令人毛骨悚然的话语，“莫师弟可愿试试？”

　　莫缘“不用”都没说出口，后背便传来一股大力，他被猛地推入敌群中，手忙脚乱接下沈秋丢来的佩剑。

　　十几个刀尖向他劈下，莫缘双眸下意识疯狂乱眨，凭借本能踉跄躲闪。

　　“莫缘出剑！”

　　他听话前戳，正巧插入双臂举刀的入侵者胸膛。

　　一人死，恐惧灭，齐云派上所学的武基终于回到他体内，他逐渐相信自己的判断，动作虽不流畅却姑且能够保护好自己，间或杀几个三脚猫功夫的小兵。

　　但毕竟是初次，亲手用剑击杀凡人性命的感觉并不好受，莫缘唇线抿得越来越紧，面色苦涩得像是要哭出来。

　　好在这轮恰巧是沈秋出巡，回来时拽着他胳膊跃到陈府的外墙。

　　由沈秋护着莫缘，其余剑修大开杀戒。蔺如风拦下见势不对大喊撤退的将领面前，冷冷吐出四字，“一个不留。”

　　-

　　“南方虽破落，到底是边疆乱战之处，为何只暮合关兵壮马肥？”祝嫣隔空取来院中小兵手中的地图，展开扫了眼后递还回去。

　　副总兵叹道，“此事我们各城总兵都向上面提起过，呈书不下十次。可圣上笃定国运昌盛，猖獗蛮人难入疆土……”

　　“说来奇怪，这二十年来南疆北疆皆有来犯，但或许真如圣上所言国运非凡，来犯者不是粮草自燃、兵甲尽断，便是瘟疫横行、兵将自损，当真一步也未能踏入……”

　　“今日这着实意外！”

　　祝嫣没再多说，抬手接下虚空出现的机关信鸽。

　　她神情没有任何变化，但副总兵却觉得她莫名柔和了许多。

　　“入侵者亦尽数清灭，让你的人直接入城即可。”

　　副总兵大喜，“太好了！多谢仙人相助！我替全城百姓感谢你们！”

　　“嫣然”飞出停于她脚边，祝嫣撩起衣摆站上回身，眼睑微垂居高临下俯视他，“记得你说的话，若让我发现后面还有你的人，我不介意把你们做过的事放出去，让各大门派考虑考虑，是否要与凡人重新谈谈。”

　　副总兵作揖弯腰，“仙人放心，你们到过暮合关的事儿我也不会主动提起。后面的路……你们小心。”

　　-

　　暮合关的兵马行至城下时，满眼望去净是蛮子的旗帜飘摇风中。

　　五名仙人或站或坐守在城门处擦拭佩剑，如果忽略他们身后成堆的尸骨，从城外看进去就像一幅壮美的图卷。

　　锦绣城虽守下了，若隐若现的寒意却缓缓攀上脊背。

　　“这就是仙人？仅五人便将上千敌军杀得片甲不留，他们依然毫发无伤？”

　　“难怪上头不许仙人参战，这要是参战了，战场不知要扩到几倍之大？那可就是真的死伤无数！”

　　队伍忍不住嗡嗡低语，前头的将领回头低斥，“都给老子闭嘴！要让别人知道了，仔细你们的脑袋！”

　　队伍进到城内默默散开，处理尸体、归整武器，将烧坏的房屋残垣清到一起。

　　沈秋看着他们一一拔下异族的旗帜，听到有人恨声抱怨，“就算是仙人，那也是大霖朝的仙人，不帮忙清理也就算了，这些旗子羞辱之意这么明显，他们居然也跟没瞧见似的！真是眼高于顶！”

　　“唉少说两句吧！小心脑袋落地！”

　　她陷入沉思，认为他们说得在理。

　　“我们该走了。”云无界拍拍她。

　　沈秋跟在他身后，走着走着忽觉有人用光闪她的眼睛，马上不悦瞪去，结果发现是一孩子抓着锅铲冲她招手，日光正好打在锅铲上反射到她的眼睛。

　　察觉自己不小心干了坏事，那孩子立刻捂住锅铲放到背后，扁起嘴愧疚得要哭出来。

　　沈秋的目光从他身上移开，意外看到数十个身着破布麻衣的凡人抱着东西站在街边，欲言又止又一瞬不瞬地盯着他们。

　　“这是？”

　　祁思语的疑问刚落，那群凡人像是终于鼓起了勇气，手伸向怀里抱着的东西，随便一抓便朝他们扔来。

　　嫩绿的蔬菜、喷香的大饼、保暖的衣物、方便携带的铁锅……甚至还有绑了翅膀的鸡鸭！

　　“诶等等等等！”

　　修士们一边阻止一边接东西，难得手忙脚乱。然那些凡人竟越来越来劲儿，投着投着还咯咯笑出声。

　　最后他们双手一抛，把装东西的竹篮竹桶都丢了出去。沈秋他们不便暴露修士身份，浑身上下早已挂满东西，眼见还有东西丢来，迫不得已两眼一闭用头顶上。

　　“噗！”

　　竹篮竹桶严严实实罩在每个人的头上。

　　“……”仙人气质烟消云散。

　　闹了这么一通凡人们总算敢靠过来，小心翼翼把东西安放到地上。

　　沈秋感到手里拎着的鱼被取走，刚打算把头上的竹桶拿掉，就有人率先动手帮她摘了下来。

　　脑袋重见天日，眼前景象变得清晰，胖胖的妇人站在她面前，拿着竹桶冲她腼腆一笑。

　　嘴里的“谢谢”卡了壳，沈秋僵硬立着，由着她的手轻柔拨弄发丝，将东西整整齐齐放进竹桶里递给她。

　　沈秋恍然回神，“不用，我们不需要。”

　　“小小心意，都是平常用得上的物件，不稀奇。”胖妇人说完拉着孩子走了。

　　-

　　凡人的小礼非常丰厚，直接让沈秋他们吃上了下山后最丰盛的午餐，奶白鱼汤配上包肉大饼，还有酥鱼、炒菜、萝卜糕等，色香味俱全。

　　惹得沈秋时不时探出神识查看周边，生怕再出现煤蛛那种抢人食物、品德低下的妖兽。

　　“爽快！”云无界干了整碗鱼汤，“太鲜了，还是凡人会买鱼！”

　　“我想念饭堂的味道了。”莫缘抱着碗遗憾叹气。

　　沈秋也道：“我想念祁思语帮我们打饭的日子。”

　　云无界疑惑，“他什么时候打过饭？”

　　沈秋冷眼直射不远处对着大师姐大献殷勤的祁思语，“就是因为还没打，我才更加想、念。”

　　祁思语充耳不闻，彻底抛弃羞怯紧紧挨着祝嫣谈天说地。

　　按莫缘的话来说他就是破罐子破摔，自知藏不住了便明晃晃地表达爱意。总归大师姐也不赶他，只要他温水煮青蛙、死缠烂打让师姐正视他的成熟，他们一定能圆满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注意到四师姐和十师兄散步消食去了，沈秋瞟一眼闷头喝汤的莫缘，再瞟一眼凑在一块儿说话的大师姐与小师弟，噌地起身坐到莫缘身边。

　　莫缘身躯骤然绷住，犹豫着要不要把脸抬起来听听她要说什么。

　　“他是不是与你挺像？”她悄声道。

　　“什么？”莫缘一头雾水。

　　“当初你上山时也是这傻样。”沈秋兀自继续。

　　莫缘反应过来。她讲的是天涯城外她与他说的最后一段话，说完后他们便闹别扭闹到了现在。

　　他埋头喝汤，告诉自己是汤的热气烫得他面颊发热，而不是几句话就生气这种幼稚的事情。

　　沈秋伸手扒下她的碗，“你觉得这两句，哪一句是重点？”

　　莫缘侧过脸，“我哪知道。两句都是。”

　　“不，是后一句。”

　　莫缘的思绪随着她的声音延展。如果前一句是重点，意味着沈秋觉得骆云河有点意思；如果是后一句，代表沈秋最后想起的还是他。

　　不过——

　　“我只是不喜欢你说我跟什么人像不像。”他道。

　　沈秋愣怔。

　　“我应该是独一无二的……”莫缘脸烧得通红，“你的朋友。”

　　沈秋望着他有些躲闪的黑眸，不由自主也开始紧张起来，垂下眼睛盯着碗底。

　　“那、对不起，我想，那本书，我们可以一起看看。”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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