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水落在琴弦上

　　为什么要选？
　　不，我们不选。
　　命，腿，我们都要。
　　林蔚从未如此贪心过，她斩钉截铁地对医生道：“不截肢，我们转院。”
　　这里只是沛城，还有省城，还有北京，她不信，全国这么多医生，就没有人能救他。
　　在医生惊愕的目光中，她开始给王勤打电话。
　　“王主任，需要你的帮助，是这样……明白，那需要多长时间……好，我等着。”
　　沟通完毕，林蔚对孟振云、陈巧芬道，“孟先生，陈姨，咱们去省城，王主任正在联系他同学，咱们先办转院手续。”
　　孟振云还没回答的，那医生开了口，“病人情况不乐观，去省城需要两小时，我个人是不建议的，当然决定权在你们，你们想好了？”
　　“想好了。”林蔚道，“我会负责。”
　　“你负责得了吗？”杜晴可瞅着她，咬牙切齿地，“林小姐，你个外人，连签字的权利都没有，凭什么替孟鸿做这么大的决定？”
　　凭什么？当然是凭我的真心，我愿意他好啊！
　　但真心不受法律保护，更不是争论的依据。
　　且时间宝贵，浪费不起，林蔚不理杜晴可，只对孟陈两人道，“孟先生，陈姨，请相信我，咱们去省城，好吗？”
　　老夫妻对视一眼，没有说话。
　　他们很犹豫。
　　在这生死关头，万万错不得，错了就是万劫不复。
　　“蔚然，咱们在医院，就听医生的吧，啊？”
　　“陈姨，省城的医疗条件一定比沛城强。省城专家也多，王主任能答应，就是有把握。”
　　“王主任是谁？他会给小鸿做手术吗？”
　　“不是他，但他的……”
　　一声惊呼打断了林蔚的解释。
　　“陆总，您怎么来了？”杜晴可惊然诧异地，迎上踏步而来的男人。
　　男人四十多岁，寸头圆脸，中等身量，不胖不瘦，穿一身藏青羊毛西装，黑皮鞋。
　　他冲杜晴可点个头，并不搭话，待走到孟振云、陈巧芬面前，这才缓缓开口。
　　“伯父，阿姨，我是孟鸿的领导，天雄音乐的负责人，陆春天。”
　　他的声音沉稳有力，“请放心，孟鸿一定会好的。有北京301医院的医生为他做手术。”
　　北京301医院的医生？
　　在哪里？
　　回答两位老人疑问的是一阵杂沓的脚步声。
　　一队医护过来，为首的是两名医生。
　　一位的白大褂下是绿色军装。
　　一位是沛城市人民医院的院长。
　　院长对陆春天道，“陆总放心，我给肖大夫做助手。”
　　“有劳各位。”
　　一队人浩浩荡荡地进了手术室，那反对转院的医生跟在后面，表情又是紧张又是惊喜。
　　毕竟能观摩肖一刀手术的机会太难得了。

　　手术室外，五人静候。
　　陆春天陪着两位老人坐在休息椅上。
　　杜晴可候立侧旁。
　　林蔚则立在手术室门旁。
　　无人说话，只有窗外的雨声淅沥。
　　忽然，手机震动声响起，陆春天按了按自己的口袋，不是自己的，再看两位老人跟员工的，都不是。
　　“林女士，你的手机。”他对那僵立的人说。
　　其实，一来就注意到她了，这位孟鸿口中的重要朋友，微博热搜上的主角。
　　她比照片上好看，尽管此时狼狈得很，容颜之外，还有一份独特的气质，该用什么词形容呢？
　　陆春天眯了眯眼，对，恬静，恬安又静雅。
　　“王主任……对不起，我们先不过去了……”林蔚认真地解释完，又一再致歉，这才挂了电话。
　　她的声音清晰有力，陆春天听着，微微点头，忽就明白了孟鸿的坚持。
　　这样的女子，确实令人心动。
　　“陆总，您要喝点什么吗？”杜晴可小声道。
　　陆春天没应，而是问两位老人喝什么，见对方摇头，便自行做了主张。
　　他打了一个电话，只一句话，“热牛奶，五杯。”
　　很快，一个秘书模样的男子过来，给五人送上热乎乎的纸杯。
　　林蔚没有接，“不用了，谢谢。”
　　那秘书看陆春天一眼，见对方点头，就端着纸杯离开了。
　　杜晴可小口喝着牛奶，面上的表情极其尴尬，陆总又不理她。
　　她工作兢业，是公司的金牌经纪人，真想不通哪里得罪陆总了。
　　他是大领导，对人都挺淡的，但不会当面让人下不来台。
　　她忍不住悄悄看他，不由怔住，他正在看她，那个丧门星。
　　“陆总——”
　　就在这时，手术室的灯灭了，门被推开，院长与肖大夫走出来。
　　“陆总，手术很成功。”
　　闻言，陈巧芬的泪水再次流出，孟振云也红了眼圈，杜晴可则舒了口气，陆春天轻轻点头，而林蔚只是问了一句，“真的？”
　　两位医生看她一眼，并不作答。
　　也不用答，因为很快孟鸿就被推了出来。
　　他静静躺着，浑身缠满绷带，只露着一双眼睛，手上插着针头，鲜红的血液正一滴一滴输入他体内，右腿上了钢板，比左腿粗了一倍。
　　林蔚第一个上前，看了一遍，又一遍，直到确定他完好无缺，这才跟医生道谢。
　　“好了，让病人好好休息。”院长示意围在推床侧的众人让开。
　　林蔚刚要说送他回病房的，却被一个护士隔开。
　　她那握着他手的手，轻轻滑落。
　　他被稳稳快快地推走。
　　她一怔，立即跟了上去。孟陈两人也慢慢跟了上去。
　　杜晴可看陆春天一眼，他正在跟医生道谢。
　　及至医生们离开，她才上前，“陆总，多亏了您……”
　　“你回公司，现在就走，柏林那边的人明天到，你接待一下。”陆春天打断她。
　　柏林爱乐音乐厅没联系自己啊，之前的热搜，他们都没问，现在孟鸿受了伤，音乐会只能推迟，但这属意外，不算违约，他们不至于登门兴师问罪。
　　“有问题吗？”见她不语，陆春天又道。
　　当然没问题，不管怎样，这都是跟柏林交好的机会，更是展示她能力的机会。
　　杜晴可望向他，“那孟鸿这里？”
　　“有专人负责。”
　　“好，那我这就回去。”
　　自始至终没有看杜晴可一眼的陆春天，忽地看了看那红色背影，然后拿出手机，“刘主管，准备接机。”

　　病房里，林蔚三人本想留下来看护的，却被拒绝，理由很是充分。
　　“这VIP病房，不留看护，有专职的有护士跟护工，你们放心好了。”
　　陆春天也过来，劝孟陈回去休息。
　　折腾大半天，两人也实在乏了，便不再坚持，跟陆春天道谢后，慢慢往外走。
　　林蔚默默跟在后面。
　　谢天谢地，他没事。
　　但她这个罪魁，还需致歉。
　　她拿出手机，打了车，想送两人回家，但刚走到电梯口，就被一人拦住。
　　是那个给她热牛奶的人。
　　“伯父，阿姨，陆总让我送您二老回家，车就在楼下。”
　　陈巧芬点点头，回身对那垂首的人道，“蔚然，你也累了，回去好好歇歇，不要想太多。”
　　“陈姨，我……”林蔚哽住。
　　“小妍晚上回来，你不用担心我俩。”她拍拍她胳膊，“这事不怪你，你千万不要自责。以后，咱们还跟以前一样。”

　　孟鸿受伤事，孟妍是从微博得知的。
　　一个男护士，发了孟鸿抢救的图片。
　　孟妍起先不信，但在给母亲电话后，当即慌了。
　　手足情深，难处最现。
　　她立即从百花小学赶回了沛城，这种时候，父母最需要她的陪伴与支撑。
　　是以，三人见面，竟同时落泪。
　　良久，还是孟振云先回过神来，“孟鸿手术成功，是高兴的事，都别哭了！”
　　“刚才是谁哭得最大声？”孟妍把纸巾递给他，又问事情的来龙去脉。
　　“不清楚，过两天问蔚然吧，她都知道。”
　　同样纳闷的，还有一众吃瓜群众。
　　虽然那图片并消息都被删了，但删不掉众人的好奇心。
　　“我家孩子还上过他的大提琴课呢，很英俊，可别毁容。”
　　“听说现场还有个女的，八成是情敌干的。”
　　“名人的生活真是精彩，我等无名之辈也就贡献双眼球了。”
　　…………
　　孙玉躺靠在浴缸里，划拉着手机，面上是痛快的大笑。
　　最大的对手遭遇最惨烈的车祸，职业生涯定是保不住，说不定连命也保不住。
　　自此，他就是天雄首席大提琴演奏家。
　　他端起酒杯，喝一口加冰威士忌，又打开保存下来的那张图看了看。
　　再厉害的神也有陨落的一天。
　　孟鸿，你的时代结束了。
　　他摇着酒杯，忍不住哼唱起来。
　　但作为同事，该表示关心还得表示。这种时候，千万不能出错。
　　他把威士忌喝光，清清嗓子，拨通了孟鸿的电话。
　　做戏做全，等无人接听的提示音响起后，就挂断，然后致电公司。
　　现在，公司还未出否认声明，也没发人安全的声明，自己问了，会特别显出……
　　“孙玉，你有什么事？”一个沉稳的男声从电话那端传来。
　　孙玉浑身一哆嗦，这个声音他可太熟悉了。
　　“陆总——”
　　“有事说事。”
　　孙玉眼珠一转，脱嘴而出，“我给孟师兄打电话，抱歉，打到您那儿去了。”
　　“没打错，这就是孟鸿的手机。”车祸后，孟鸿的个人物品都被警局保管，陆春天接到杜晴可电话后，先联系了301医院的肖医生，然后就致电沛城市公安局高新区分局局长。
　　于是孟鸿的个人物品，在他到达沛城市高新区人民医院的时候，就被送到了他手上。
　　“你找孟鸿有什么事？”
　　“我看到网上消息，很担心他，想问问他……”
　　“他很好，正在休息。”
　　“那太好了，我不打扰他了。”
　　又寒暄了两句，请对方挂了电话，孙玉这才手下发狠，狠狠地捏紧手机，狠狠地扔了出去。
　　嘭，手机撞上浴室门的同时，一个美艳的女子推门进来。那手机落在她脚边，她微微一惊，却不害怕，显然见多不怪了。
　　“玉哥哥，你做什么呢？要不要我帮你？”她穿着黑色高叉旗袍，一迈步，就露出结实有力的大腿。
　　她弯腰捡起身盖分离的手机，装好，随手放在置物架上，然后慢慢走到浴池前，笑望着他，“你到底要不要啊？”
　　孙玉看着她，面上的厉色褪去，换上灿笑，“当然，宝贝。”
　　说着，一抬手，将人拽进了浴池。
　　泡沫溅了一墙一地。
　　室内格外凌乱，一如他的心。
　　他居然无事。
　　运气真好，但好运气不会一直伴着他。
　　这次不行，还有下次。
　　孟鸿，我一定会打败你。
　　他下了狠心，手上的力道也突得加大，那女子不禁痛得喊出声来。
　　忽然，门铃大响。
　　正在兴头上的他，充耳不闻，女子却是耐不住烦，推他：“玉哥哥，你去嘛，人家给你准备好东西。”
　　他沉着脸，随便扯过浴袍披在身上，没好气地去开门。
　　“谁呀？”
　　“查燃气的。”
　　门开处，却是两名人民警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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