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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9 章
黄昏时分,经佩里好意劝言,裘利亚安顿了假死状态的温斯顿,抱着他的木箱走到城堡外山丘上的大橡树下发呆。她常常见到温斯顿在太阳即将下山之际来到这里陪贝丝玩积木,一大一小两只吸血鬼坐在草地上认认真真地用小木块堆房子,温斯顿似乎很擅长于此,很快就可以带着贝丝搭出一个宏伟的城堡。父女俩欢快的笑声回荡在山坡上,温斯顿美丽的红眼睛闪着充满生机的光芒。
——到底是什么时候动的心呢?
裘利亚曾经回答母亲,大概是在直呼其名之前的某个时刻,当第一次在他面前会忍不住害羞脸红的时刻。
她爱上了他,爱上了自己的救命恩人,一个从各方面都很特别的人。
在那个暧昧的平安夜之后,他依照承诺给她送来了很多很多的红玫瑰,但没有一朵胆敢述说哪怕一丝爱意。她不太敢确定他是否清楚红玫瑰的花语,因为他在每一束玫瑰的亲笔附言上都只表达了真挚的谢忱。爱慕令她羞怯,患得患失,不自觉地降低了探望他的频次,变得若即若离。直到第二年春天到来,他终于出院了。
她给他写信,他回信,非常谦和克制。可自从他搬回城堡,她实在太久没见到他了,于是按耐不住给他打了电话。他在电话那边一如既往地小心翼翼,紧张得结结巴巴,最后还是她鼓起勇气向他提出去城堡里看望他,他这才惊慌失措地意识到他还从来没有邀请她来过城堡。他激动得声音颤抖,受宠若惊得一再向她确认她真地愿意去做客。
她特意挑了个春和景明的周末,他派了车来接她,并在距城堡还有四英里的车道两旁种满了鲜红的玫瑰花。他晒不了太阳,仍坚持打着遮阳伞在城堡门口迎接她。他剪短了头发,特意学习现代风尚,专门穿了一身新式简约的定制西服,端正坐在她送给他的那辆轮椅里,手捧一大束玫瑰,紧张地等她走下车亲手献给她。她看得出他有多激动,兴奋得笑容都在颤抖,他痴迷地仰头望着她,简直喘不上气来,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他应该也是很喜欢她的,对吧?
他比出院时精神头好了不少,轮椅也操作得很熟练了,仿佛不知疲倦般地亲自带着她参观了城堡里很多的房间。这是裘利亚第一次走进真正的城堡,十八世纪的殖民者在新大陆上建造的宫殿般的堡垒,大得难以置信,客厅、东西偏厅、舞厅、宴会厅、书房、音乐室,这也还只是不到整个城堡三分之一的房间。血族贵族世代的财富积累将这里堆叠成了豪华繁复的博物馆和艺廊,其哥特奢靡的程度完全不亚于亚兰洋彼岸旧大陆上的威伦皇室。她局促地掏出自己带来做客的礼物手账,那是圣诞节那天公益食物分发活动上她号召邻居们一起用贴纸和剪贴画做的,里面贴满了大家的照片和祝福,最后还有平安夜那晚温斯顿和裘利亚一家的合照,手作的质感幼稚粗糙,在他金碧辉煌的城堡里显得捉襟见肘,他却欣喜地捧在怀里爱不释手,第一次开心地笑出了一点点可爱的虎牙。
但令她出乎意料的是,他的城堡虽气派却并没有许多仆从,列队出来迎接自己的满共只有管家佩里、厨师维尔德先生、司机马丁、洒扫女仆贝克夫人、杂役工哈里顿和园丁霍尔先生,霍尔先生甚至半个月才会来一次打理打理庭院而已。这些人面目淳朴,怯懦讷言,几乎称不上什么举止和谈吐。裘利亚也是到后来才渐渐了解,他们大多是山下村子里的农户出身,有的是孤儿,有的轻微残疾,书念到小学便辍学了,很难在村子里找到营生的活计,境况十分窘迫。就算是佩里,身为所罗门家族世袭的总管,他的好些语法和拼写课也还是在他还小的时候温斯顿亲自教会的。平日里的城堡门可罗雀,总是遮起厚厚的窗幔防止阳光照射进来,年复一年,城堡里大多数不被使用的房间都会锁起来方便寥寥可数的仆从打扫和维护。除了佩里,他们日常很少有机会见到公爵殿下,说不清是谁在躲着谁,但同样匮乏的内心都充塞着对世间默契的羞愧,外面的世界风云变幻,而这座山上的古堡还在维持着信息时代之前平静简朴的生活,直到裘利亚成为这里的女主人——当然,那都是后话了。
中午他邀请她在宴会厅用餐,为她接风洗尘。天知道那张餐桌竟会有那么长,双侧加起来坐得下三四十位宾客一同用餐,他坐一端,而她坐另一端。她简直是在用喊的方式同他交流。而他的嗓音本就低沉沙哑,讲话时又总是避着她的目光,她根本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她受够了,干脆搬起所有东西坐到他旁边去,他像是吓呆了,好一阵一动也不敢动,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她,澄澈的红眼睛好像一只谨小慎微的迷途小狗。她太喜欢看他笑了,腼腆的样子像是一朵深夜悄然初绽的浓艳玫瑰,于是她便乐此不疲地一个接一个抛出那些珍藏的新奇有趣的故事逗他笑。他低低地笑,发出粗哑的喉音,带着阵阵馥郁的玫瑰香气。他听到自己的笑声,吓得立马捂紧嘴巴,红眼里满是惊恐和自责。那样的温斯顿令她心酸。她唤着他的名字,而不是殿下,安慰他,告诉他,任何人在任何时候都不应该因为自己的存在而感到羞愧。
他似乎因为愉悦的心情而不像往日那般太过拘谨了,会愿意主动带她去参观城堡的庭院和后山的花园,那里精心种植了漫山遍野热烈的红玫瑰,他不顾被阳光灼伤的危险转着轮椅挣扎着去为她摘那朵最盛大的绽放,只为她一句不经意的赞叹。他在庭院的玫瑰花海里周到地为她准备了玫瑰茶和玫瑰花酥作为下午茶,可直到发现他手疼得连茶杯都握不住她才意识到即便是伞下的日光对他来说也依然是致命的。
紧急回到室内后他裸露在衣料外的皮肤全都变得通红,有些地方甚至开始脱落,可他却在不停地向她道着歉,责备自己的荒谬和无能,神情中满是对自己的失望。佩里着急地拿冰水给他冷敷,她也连忙上前帮忙,直到指尖触及他冰凉的皮肤,他惊得猛然瑟缩,气氛一时间变得尴尬。佩里见状默然离开。
“麻、麻烦您了,裘利亚,还、还是我自己来吧,我自己来就好。”
从小被人服侍,他在日常生活上不是个动作很利落的人,而且似乎因为太过介意自己血族天生超常的行动力所以更加小心翼翼起来,修长健壮的四肢时常慢吞吞的,在方寸间显得有些笨拙。他还是很拘谨,不想自己低温的身体会碰到她,便好像躲躲闪闪的,令人觉得疏远。
可如今的裘利亚已经完全看清了他的回避,他越退,她就越想靠近。她小心地伸出手,帮他扶起他因为低头而垂落的发绺。
“你剪短了头发。温斯顿。”
温斯顿顿了一下,慢慢抬起头小心地去观察她的神色:“抱、抱歉,我之前没怎么下过山,见识很浅薄,样子太老土了,佩里帮我从镇上请来一位年轻的理发师,他技艺很好,但是我不太习惯,又笨手笨脚的不太会打理,我、我现在这样子会不会很滑稽?”
“当然不会滑稽,而且,恰恰相反,短发的你更英俊了。”裘利亚笑。
温斯顿低头,他脸红了。
裘利亚偷笑:“温斯顿,你特意剪短了头发,是因为今天要见我么?”
温斯顿被她问得一下慌了,直直盯着她不敢作答。
“那就不是特意为我剪的喽?”裘利亚撇嘴,佯作失望。
温斯顿更慌了:“不、不是的,呃——是、是的,是这次特意为您来——对、对不起,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他太紧张了,语无伦次,被阳光灼红的脸颊更红了,仿佛随时会从那层半透明的雪白皮肤下渗出细密的血珠。他先是惊慌失措,似乎很怕她误会,但渐渐地,他的红眼流露出无奈又忧伤的神色,他像是忽然被强迫去面对自己某种故意压抑的心绪,而这种心绪又在撕碎他好不容易一点一点拼凑起来的自我。他从慌张中平静下来,变得很安静:“是,头发是我上周知道您愿意来城堡做客,于是请理发师来帮我剪短的。我还请佩里帮我挑一身时下流行的衣服,请贝克太太把锁起来的房间都打开、打扫干净,和霍尔先生一起把玫瑰花修剪整齐,托维尔德先生去准备一些新式美味的菜肴......总之,我很珍惜这次您愿意来城堡做客,我特别感激,我好高兴,我没想到离开医院以后还能再见到您,我真的真的好高兴......对不起,我不该说这些的,裘利亚,谢谢您来看望我,谢谢您。”
温斯顿一番真挚的肺腑之言令裘利亚十分感动,她感觉眼角有些湿润,鼓起勇气凑近他,半跪在轮椅前,将手搭在他瘦瘦的膝盖上,仰起头看着他。
“温斯顿,你喜欢我么?”
温斯顿红眸微张,忘了呼吸。
“你喜欢我是不是?温斯顿?”
——她真美,可她在说什么?这是真的么?此时此刻?她为什么要这样问他?这一切就要这样结束了,对么?
裘利亚抬手落在温斯顿额角,轻柔摩挲,她仰头望着他,然后抚摸他的脸颊,接着,四指轻轻沿耳垂下方伸入他侧颈剪短的发茬,拇指在他下颌轻拂。
“你喜欢我么?”她又问。
温斯顿纹丝不敢动,敛声屏息,僵直成一尊苍白的冰雕。
——这一天还是到来了,一切都会在下一秒结束。最后的审判还是来了。
她的手心很暖,搂上他冰凉的后颈,轻轻用力,将他拉近——现在,她闻到了他衣襟和鼻息间萦绕的好闻的玫瑰花香。
“回答我,温斯顿。”
粉红的泪花淹没了红宝石的眼眸,温斯顿认命地闭上双眼,害怕自己罪恶的泪水玷污她的手指,逆来顺受地等待命运向他处以凌迟。
一声叹息。
裘利亚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绝美容颜,指腹掠过那湿湿长长的金色睫毛,然后,挺身抬高下巴亲吻在那张鲜红欲滴的嘴唇上。
——好凉。像亲上了一块软糯的玫瑰薄荷糖。
那个吻很轻,没有丝毫过分的意味,也没有轻佻的感觉,反而流露出许许多多的温柔。
“我喜欢你。”裘利亚稍稍离开他的唇,低语,然后再次亲上去,轻轻抿了一下。她有点欲罢不能——他好香。
温斯顿迷惘地张开雾蒙蒙的双眼。
——这是什么?这感觉......好暖、好香......
“我喜欢你,温斯顿。”
温斯顿迷迷糊糊地呆愣着,他看到裘利亚就在自己脸前,很近,近得他根本不敢呼吸。
——又做梦了。奇怪,怎么会又做梦了?这个梦里他竟然敢妄想她喜欢自己,这是之前从来没有过的。真龌龊啊,他,温斯顿,一只残废的吸血鬼,竟敢做这样痴心妄想的美梦,太卑鄙了,太无耻了,不可饶恕。死神应该立刻带他下地狱,把他钉在圣伯多禄十字架上,缓慢而痛苦地尝尽漫长死亡的全部过程,然后将尸体切成一千块扔入狗群,囚禁他的精神,审判他的灵魂,打入火湖永不得赦免......
“你喜欢我么?温斯顿。”裘利亚喜欢他那双湿漉漉的红眼睛,很美,很干净。她没等他回答,而是忍不住又抬起下巴去亲了他。
温斯顿无神的双眼中,鲜红的瞳孔骤然收缩。
——就是这个感觉,这个感觉......裘利亚吻了自己?!
“你也喜欢我的,对不对?温斯顿。”裘利亚抿唇悄悄舔了舔自己碰过他的凉凉的嘴唇,有些羞赧但心底里不住地开心,她盯着他,悸动地等待一个呼之欲出的答案。
温斯顿再次红了眼眶,他从上到下,眉心、鼻尖、唇珠、下巴尖全都晕红了,粉红的泪水打湿他的睫毛,沿着蜷曲的下睫毛聚成一颗颗小珍珠。他在发抖,浑身发抖,像是生了病,难以自控。他哽咽,无法呼吸,嘴唇翕动,微张着颤抖不已。
裘利亚对他笑,笑容灿烂:“你也喜欢我对么?”
瞬间,温斯顿瞪大双眼,他的眉头紧紧蹙起,双肩战栗不已,他瞪着裘利亚,咬紧牙关,然后,摇头,缓缓摇头。
裘利亚愣了一下,露出难以理解的神色。
“温斯顿......”
他抖得非常厉害,双手紧握轮椅扶手,掐得木头咯吱作响,仿佛极力压抑着什么,金色的发绺和睫毛随着打颤的身体在他眼前疯狂颤动,粉红的泪滴甩落,像是生命即将魂飞魄散的前兆。
“你不喜欢我么?”裘利亚有点儿委屈也有点儿负气,双眼发红,埋怨地尾音哽塞。
温斯顿双目圆睁一瞬不瞬,他依旧死死咬紧下颌,紧得甚至牙根发颤,红温的额头和脖颈上爆满青筋,整个人憋胀得红得发青。他依旧摇头,幅度不大,但很用力,很艰难。
裘利亚鼻酸,可她更生气,她懊恼极了,双手抱住他的脸然后扑上去非常用力地亲了他,亲得两个人的嘴都被揉成了粉红色。
温斯顿向后瑟缩,动作微小,但他确实退开了。
裘利亚感觉到他的退缩,她放开他,几乎是怒视他,眼中满含泪水:“不可能,温斯顿,不可能、你不可能不喜欢我!”
温斯顿闭上眼,两道粉红的热泪淌下来,牙齿咬得咯咯直响,像是嚼了满口的玻璃渣进去。
“看着我,温斯顿,”裘利亚扶住他的头对着自己,语气决绝,语声呜咽:“如果你不喜欢我,那就看着我,告诉我!”
温斯顿只是摇头,不停摇头。尽管他看起来痛苦极了,泪水像断线一样从他紧闭的双眼中滚滚落下,从粉红变得血红,甚至隐隐弥漫出阵阵浓郁的玫瑰香气,可他不睁眼,他不看她、不说话、不承认,也不可能。
裘利亚的泪水也落了下来,她放开了他,她绝望了,扶着额头平复胸口的闷塞。她不知道为什么事情变成了这样,她少有地感到一种无力和悲伤汹涌如潮水漫灌,窒息的感觉塞满了她的身体。
温斯顿双目紧闭双拳紧握,难以自控地从喉咙里发出类似抽噎一样低哑的嘶鸣,可是他就像要杀死自己一般麻木不仁地始终在摇着头,仿佛这是他唯一仅存的手段和力气。
裘利亚不忍卒视他那残忍的样子,她站起身,低头看着他想要说什么,然而又不知道还能再说什么,只好抬手擦了擦眼泪,然后失落转身,朝客厅外走去。
走廊上,佩里一直在外待命,看到裘利亚神智涣散双眼通红地走出来略显惊讶。
“帮我安排辆车送我回家吧,佩里,我现在想回家。”她现在很伤心,她不想再待在这里,她要回家。
佩里诧异,欲言又止,依言叫车。
当天夜里裘利亚被温斯顿的车送回了父母家,她抱着母亲大哭一场,竟是第一次尝到了失恋的滋味。
裘利亚坐在树下回忆着那个不欢而散的下午,夕阳如血,好似又回到那个伤心的童话里,她坐在回程的车里不停哭泣,而天边涂抹了漫天他玫瑰色的眼泪。
医生从城堡外的小路上经过,看到山坡上大树下的公爵夫人于是向她走来。他刚从附近的一个破败的贫民窟赶回来,那里有一个地下交易的黑市。
“公爵夫人。”
裘利亚抬起疲惫的脸,努力想挤出一个笑容:“抱歉,我好像还没来得及问您怎么称呼,医生?”这好像还是她第一次仔细去看这位专诊异族的神秘医生,他十分其貌不扬,大概是由于扁平的骨相和塌陷的鼻梁,皮肤暗沉,虹膜细黑,几乎看不出人种。
医生微笑:“八爪医生。夫人,新鲜血液的供体已经在路上了,晚上八点前可以赶到。夫人请放心,他们全程被蒙眼堵耳,不会知道自己去的是什么地方。”
裘利亚闻言仿佛有些不适,眉目垂下,不再看向医生。
医生面无表情:“夫人,我不该讲这么多细节。”
裘利亚逆着夕阳:“不必。您继续。这些人是什么人?”
医生平静地说:“无暇自顾的缺钱人。”
“您怎么找到的他们?”
医生笑了一下:“我可以联系到他们的原因您不会想知道的,夫人。我为此被吊销了医师执照。”
裘利亚审视着医生:“我如何信任您?”
医生失笑:“夫人,您大可将城堡里的那只嗜血怪兽送到医疗机构去,但您没有,不是么?”
裘利亚语塞。
“殿下虽贵为公爵,但他进入人类的医疗体系之后却会因为理论上定义的嗜血本性被强制加筑兽枷、注射远超可承受剂量的兽用镇静剂。即便如此,人们仍旧会罔顾吸血鬼有条件的自愈能力,无法使其幸免于在心脏停跳和呼吸衰竭之后与普通人类一样被官方直接判定为生理性死亡,停尸仅四十八小时以上,即盖棺下葬。未有死透的吸血鬼在泥土和棺椁中苏醒,绝望挣扎无果,最终死于长达数月乃至数年的窒息和幽闭,比活埋更惨绝人寰。”医生转头直视着太阳,像是在说给宇宙洪荒:“荒诞么?人类社会就是这样的残酷和荒诞。不同种族的融合生活也使这种荒诞和虚伪更为复杂和难以逾越。所以夫人,除了交给我,您别无选择。”
医生的话仿佛一根刺扎进裘利亚的心口。
医生舒了口气接着说:“不过别担心夫人,输入新鲜人血之后,公爵殿下会以您难以想象的速度恢复生命体征。”
裘利亚喃喃:“我从未见过温斯顿吸食血液。从未。”
医生耸肩:“上次经过阳光曝晒,殿下的瞳孔难以恢复聚焦且左手伤口反复感染不能愈合也是由于殿下拒绝进食任何血液及血液制品。我猜这次他也不会愿意靠吸食人血活过来——毕竟他甚至不想活下去了。”
“我这样做……他会怪我么?”
医生笑了一下:“我想殿下也许会怪您,也许不会怪您。但不管怎样,他都不会因此而不爱您了。”
医生站在那里看着裘利亚,夕阳照在她身上,恍惚间仿佛有一层微光笼罩着她,脸上两道泪痕闪着光。此刻的裘利亚是那么美,那么动人,那么平静,她紧闭着双唇,眼睛里闪烁着柔亮的光,散发着一种圣洁且悲悯的力量。
医生背过身准备下山:“那么,夫人,晚上见。”
见医生走远,裘利亚出声喊道:“你到底是谁?”
医生没有回头,继续向山下走去:“八爪医生,一个谋生活的兽医,公爵夫人。”
夜幕降临,城堡里灯火通明。
温斯顿被平放在巨大宴会厅里临时安置的一张宽大柔软的床上。他双目紧闭,脸颊凹陷,嘴唇毫无血色,俨然死去多时。上半身赤裸着插着各种检测生命体征的仪器,双臂外翻着垂在身侧,插着透明细长的留置针。医生将针头接入,管子另一头接着一个滴答作响的仪器,姑且理解为具有计量功能的血泵,再一头连在旁边一张小床上,上面躺着一个蒙眼堵耳枯瘦嶙峋的中年人,而这样的床有六张,分别放置在中间大床的四围,上边各躺着一个男人。暗红色的血浆沿着透明细管缓缓流进温斯顿的身体,检测仪器严阵以待。
医生走出宴会厅从身后关起厚重的大门挡住了裘利亚的视线:“血泵会监测从供体抽出的血液剂量,超过400cc会停止传输,以避免危及供体生命。”
裘利亚忐忑地站在原地,强压着内心的恐惧和不安。
医生笑:“一会儿结束输血,这些供体会被尽快送离城堡。蒙眼堵耳——不会坏规矩的。我会看着。”
裘利亚喉头发紧,强自镇定:“不必着急,我愿意为他们提供一顿饱腹的餐食,并让他们留在这里休息一晚来恢复体力。”
医生顿了一下,脱下手套和无菌服:“夫人,您已经支付了他们酬金,那么您仍坚持如此?”
裘利亚有些奇怪医生会这么问,转头与他对视:“我坚持。”
“那便如您所愿。”医生毫不犹豫回答她,面上波澜不兴,“夫人,公爵殿下同您也许不会把你们的出身和境遇视为一种幸运,但在这个世界上,大多数善意都是不必要的。”
裘利亚无言。她知道每个人各有天命,因此也各自拥有一套生存哲学,在这个荒诞扭曲的人间地狱里,像她这样微薄的怜悯又能真正去救赎几个人呢?
深夜,撤走宴会厅里的供体和仪器,温斯顿被安顿回卧室的床上。医生经过检查确认了温斯顿已恢复生命体征,在他身上按了一些检测仪器的传感器走出卧室来:“夫人,死亡是绝好的安眠。公爵殿下从美梦中被您强行唤醒,重拾他残忍的命运,他会在接下来的十二个小时里度过他迄今为止人生当中最痛苦、最难以承受的一段时光。”
裘利亚不明白医生具体指什么,但她领会了他的用意:“我会陪着他的。”
医生颔首,沿着长长的走廊离开了:“那么,好梦,公爵夫人。”
裘利亚推门走进卧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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