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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药人谷的位置极为隐蔽,世间罕有人知。若非谨翊幼时曾在那里生活过,恐怕他也难以寻得归路。
谨翊幼年时全家罹难,他只身逃命,失足跌落山崖,后被毒医缪蝎所救。缪蝎精通用毒,手段残忍,心性冷血,视人命与草芥无异。他将谨翊当作药人试毒,那段时间谨翊受尽折磨。十岁那年,他千方百计逃出药人谷,并放了一把大火,重创缪蝎的根基,也烧尽了那段不堪回首的记忆。
原本夙远舟安排了夙家护卫护送他们前往药人谷,但夙淮心中放心不下,最终还是亲自陪同前往。谨翊既然要去,余璎珞自然也紧随其后——如今谨翊是她唯一的亲人与依靠,她唯有与他相依为命。
一行人自南林山庄启程。
马车在崎岖的山路上颠簸前行,车轮轧过碎石,发出单调而沉闷的声响。
夙淮在外驾车,车厢内,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雨前的闷雷。谨翊昏睡着,脸色苍白如纸,呼吸微弱而艰难,每一次吸气都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余璎珞紧紧挨着他,用自己的身体支撑着他,看向对面的星一时,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怨恨和敌意。
“离他远点。”余璎珞的声音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驱逐意味,“师兄不需要你假惺惺的照顾。”
星一沉默地坐在角落,闻言只是微微垂眸,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安静的阴影。他没有争辩,也没有试图靠近。攀在他肩头的小绿却不安地扭动了一下细长的身体,翠绿的蛇头昂起,朝着余璎珞的方向,鲜红的信子“嘶嘶”吐出,发出警告的声音。
余璎珞见状,心头火起,指着小绿骂道:“白眼蛇!我白喂你那么久了!居然向着一个外人!”她越想越委屈,声音里带上了哽咽,“连你都偏心!你们都一样!”
明明除谨翊之外,她才是陪小绿最久的人,它却偏心得明目张胆!事实上她从来就不喜欢蛇,对小绿也只是因谨翊之故勉强容忍。
余璎珞越想越心寒——蛇如此,人亦如此,心都偏向那个才出现不久的清儿!
小绿似乎听懂了她的责骂,非但没有退缩,反而更紧地贴近星一的脖颈,冰凉的鳞片蹭着星一温热的皮肤,显得异常亲昵。
此时谨尚在昏睡,未发一语。余璎珞作为他的未婚妻,自然比星一更有立场照顾他。星一默默垂下眼睫,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小小的阴影。
他声音轻而平静,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余姑娘,公子就麻烦你照顾了。”说完便起身推开车门,坐到外面与夙淮一同赶车。
夙淮见星一出来,略感意外,却又觉得合乎情理。他大致清楚谨翊、星一与余璎珞三人之间复杂难解的关系,光是旁观就已觉得棘手,更何况身处其中。
“清儿姑娘,你不怕蛇吗?”见小绿乖巧地盘在星一肩上,甚至还亲昵地蹭他的脸颊,夙淮忍不住问道。寻常女子见蛇皆避之不及,更别说容它贴身停留。他自己虽不畏蛇,却向来不喜这类冷血生灵,再可爱也从不靠近。
“自然是怕的,”星一回以清浅一笑,“但小绿不一样。”他抬手轻抚小绿的脑袋,小绿顺着他的手腕滑下,环成一道青翠的“手镯”,静伏不动。
夙淮望着他温柔的侧脸,一时有些出神。昨夜星一与谨翊到来时情形匆忙,他未及细看,只依稀记得那人一身嫁衣、容貌惊人。如今白日青天之下,星一换上一袭浅绿襦裙,更显得灵秀出尘。风微微拂过,夙淮甚至能看清他纤长如蝶翼的睫毛,和左眼下方那一颗小小泪痣——这一瞥,竟让他一时忘了呼吸。
星一似乎并未察觉夙淮片刻的失神,他目光投向远处层峦叠嶂,带着点好奇问道:“夙公子,你和公子是如何相识的?”
夙淮定了定神,将视线从星一脸颊上移开,落在前方蜿蜒的山路上,声音温和地响起:“家父与谨翊的师父余百川前辈是至交,我们因此认识,但真正让我铭感五内的是五年前桐丘那场大疫。”
他语气沉凝下来,“那时我年少轻狂,不知天高地厚四处游荡,不幸染上恶疾。城中大夫束手无策,眼看桐丘城要变成死城,是谨翊……他那时也不过少年,却凭着一身神乎其技的医术,硬是从阎王爷手里抢回了我和全城无数百姓的性命。”提及那段往事,夙淮眼中充满感激与敬佩。
“公子……果然很厉害。”星一轻声赞叹,那双清澈的眼眸里瞬间盛满了细碎的光亮,仿佛星辰落入其中,纯粹而真挚的喜悦毫不掩饰地流露出来。他真心实意地为谨翊的过往感到骄傲。
见他如此神情,夙淮心中微动,又讲了些谨翊行医济世、妙手回春的轶事,满足着星一对谨翊过往的探知欲。看着星一专注聆听、时而惊叹、时而浅笑的模样,夙淮心中那份复杂难言的情愫悄然滋长。
待说得差不多了,夙淮终究忍不住,问出了盘旋在心底的忧虑:“……之后,你们打算如何?”他小心翼翼地措辞,目光带着不忍看向星一,“璎珞她……对谨翊的情意,由来已久,如今又有婚约……”他点到即止,但言下之意清晰无比——在恩情、承诺与自己的心意之间,谨翊将面临何等艰难的抉择?
余璎珞对谨翊用情至深,夙淮早已清楚。早在余家遭难之前,她便心系于他,只可惜谨翊始终只把她当妹妹,并无男女之情。如今两人既有婚约,想必是余家灭门之际,余百川夫妇将女儿托付给谨翊,而他为报师恩,只能默许。
可眼下谨翊与清儿两情相悦,以谨翊重情重义的性子,必定不愿背弃婚约、辜负师门。夙淮光是旁观已觉心窒,更何况清儿?他不知道谨翊最终会如何抉择,而清儿又将何去何从?
星一唇边的笑意缓缓褪去,化作一抹苦涩。他低下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腕上小绿光滑的鳞片,声音轻得像风中的叹息,却又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清醒:“我从未奢望过能与公子在一起……夙公子,我比谁都清楚,我和他之间,隔着身份,隔着责任,隔着余姑娘……隔着太多太多无法逾越的东西。”
他抬起头,迎着夙淮痛惜的目光,努力地、近乎倔强地扬起一个微笑,那笑容脆弱却又奇异地充满力量,“只要公子能平安顺遂,一生喜乐,我便心满意足。等他身体好了……”他顿了顿,语气异常坚定,“我就会离开。绝不会让他因我而陷入两难,更不会让他辜负师门的托付。”
夙淮的心被狠狠撞了一下。他看着星一脸上那强撑的、为爱甘愿牺牲一切也甘愿放手成全的笑容,一种强烈的震撼和心疼席卷了他。那一刻,他心底竟生出一个荒谬又强烈的念头——若他是谨翊,绝不会让眼前人受一丝委屈,也绝不会放手!
两人在外聊了许久,直至车内传来动静——谨翊醒了。他才睁开眼,目光便四处寻找星一,甚至未曾看余璎珞一眼,只固执地追问:“清儿呢?”
“清儿清儿!你眼里就只有清儿!”余璎珞气得声音发颤。
星一闻声急忙推门入内,见谨翊转醒,顿时松了一口气:“公子,你醒了?”
谨翊一言不发,伸手将星一紧紧搂入怀中。仿佛只要抱住他,就抱住了整个世间。唯有星一在怀,他才觉得自己是完整的、活着的。
“公子……”余璎珞仍在旁看着,星一并未回抱,只是勉强笑着提醒,“是不是饿了?先用些点心可好?”
出发之前,夙远舟命人备足了干粮饮水,都在行囊之中。星一取出糕点与水,细心喂到谨翊唇边。原本毫无食欲的谨翊,见他动作轻柔、目光期盼,终是张口咽下。
余璎珞再看不下去,愤而起身出厢,与夙淮同坐驾车之位去了。
吃完甜软的糕点,星一又小心翼翼地喂他喝了些水。喂完水,星一刚要收回手,却被谨翊猛地抓住手腕。下一刻,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袭来,谨翊苍白的脸骤然逼近,带着药味和虚弱气息的唇狠狠覆上了他的唇。
“唔!”星一猝不及防,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
这个吻和从前不同,没有了往日的克制温柔,带着一种近乎掠夺的急切,舌尖撬开星一的唇齿。如同狂风暴雨,急切而粗暴地攻城略地,掠夺着星一的气息,仿佛要通过这最原始的方式确认他的存在,证明他永远属于自己。
星一被吻得浑身发软,只能攀着他的肩膀,任由他辗转厮磨。脑中却飞快地闪过念头:这么有精神,看来一时半会儿是死不的。
星一最终没有推开他,心想不和病患一般见识,任由谨翊将他搂在怀里。两人相依相偎,仿佛外界纷扰再与他们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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