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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家闲事
他将奶牛拴在铺子外指定的桩子上,整了整衣衫走了进去。
铺子里弥漫着好闻的木料香气,几名工匠正在埋头干活,刨花飞舞。
一位像是管事的中年人迎了上来,客气地问道:“这位相公,是打算打家具还是?”
柳子韫拱手回礼,直接说明来意:“掌柜的,打扰了,我在乡下买了块宅基地,打算起一座青砖瓦房,想请贵铺的师傅帮忙设计一下屋子的格局,出个详细的图样,若是合适,后续的上梁、制作门窗家具等木工活,也想一并委托给贵铺。”
那管事一听是大生意,态度更加热情了几分:“相公好眼光!我们铺子的张师傅,祖上三代都是木匠,县里好几家大宅院的木工活都是他主持的,设计房屋最是在行!您稍坐,我这就去请张师傅过来与您详谈。”
被称为张师傅的是一位年约五旬的老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皱纹深刻,眼神锐利,透着一股长年与规矩方圆打交道的严谨,他穿着半旧的深色短褂,手上布满老茧却十分干净。见到柳子韫,他没有多余的寒暄,只是微微颔首,便直接开门见山:“这位相公,要起宅子?有何要求,尽可道来。”声音平稳,不带起伏。
柳子韫欣赏这种效率,也收敛了笑意,清晰地说道:“张师傅,我想建的是一座带着后院的二进四合院,不求奢华,但求布局合理,住着舒适,坚固耐用就行。”
张师傅闻言,浑浊却精明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微光。
二进院子在这乡下地方可不算小了,看来这位年轻相公家底不算薄,且是个有打算的。
他不再多问,转身从工具架上取来一支烧黑的细炭笔和一块表面磨得光滑的薄木板,准备记录和勾勒。
他一边示意柳子韫继续,一边抛出关键问题:“宅基地面积多大?地形如何?”
柳子韫早已丈量清楚,答道:“地方不算小,将近三亩,地形是面朝湖泊的缓坡,北高南低,土层不厚,多碎石。”
“嗯。”张师傅应了一声,炭笔已经在木板上快速划出几道代表地形起伏和边界的线条,脑中飞快计算。
“近三亩,建二进院绰绰有余,后院可以留很大,缓坡,北高南低……”
他沉吟道,语气带着赞许,“这个地势好!宅子坐北朝南,依山傍水,北面高能倚靠,南面低能聚气,视野开阔,采光极佳。不过,”他话锋一转,指向实际问题,“地基需要找平,后院可能需要砌筑挡土墙,以防土层滑坡,这也是一笔开销。”
但他随即看向柳子韫,话锋一转,带着匠人特有的务实:“不过,你提到的碎石,倒是好事,地基里可以掺进去夯实,增加稳固;铺院子小路、垫牲口棚,都能用上,省了再去买石料的钱和运费,算是就地取材,变废为宝,而且北高南低,排水天然就利索,只要规划好沟渠,宅子里绝不会积水。”
明确了大的格局和地势利用后,张师傅的炭笔在木板上勾勒的线条开始变得具体,两人进入了具体建筑规格的讨论。
柳子韫显然早有腹稿,清晰地说道:“一进院,前面设倒座房七间,可作为客房、私塾、账房、储藏室。”
张师傅头也不抬,专业问题紧随而至:“每间开间多少?进深如何?大门是否依照传统,开在东南方向?”这些都是决定建筑体量和格局的关键数据。
“是,”柳子韫肯定道,“大门就按规矩,开在东南角。”
他略一沉吟,对于具体尺寸,他并非匠人,只能提出功能性要求:“开间和进深的具体尺寸,还请张师傅依经验定个合理的数。”
张师傅点点头,在木板上记下“倒座七,东南门”,并标了个常规尺寸的记号。
柳子韫继续规划核心区域:“正房五间,中间为明堂,两侧各有一间次间和稍间,明堂用来待客,次间可作为书房茶室,稍间作为卧房;东西厢房各三间,可作为以后孩子们的居所;正房两侧和厢房南侧,可各增加一间耳房,用作净房或储物。”
听到这里,张师傅抬眼确认了一下:“耳房需要,那抄手游廊呢?连接正房、厢房和垂花门,雨天行走方便,也更显气派。”
柳子韫想了想,摇头道:“抄手游廊就不必了。”
他追求的是实用和舒适,而非一味追求大户人家的气派,“省下这笔费用和占地,不如将房间建得更结实些,或者把院子留得宽敞点,让孩子有更多玩耍的地方。”
张师傅闻言,不由得多看了柳子韫一眼,许多初次建宅的人,总想着一味求全求大,往往忽略了实际需求和日后维护的成本,这位柳相公,倒是思路清晰,懂得取舍。
“好,那便如此定下,倒座七,正五,厢三(东西各三),带耳房,无游廊。” 张师傅总结道,炭笔在木板上快速移动,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依据商定的格局,在木板上绘出了一座规整的草图——总开间八丈八,总进深十四丈的一个二进四合院。
草图既成,张师傅便取出一把油光发亮的旧算盘,神情专注地拨动起来,清脆密集的噼啪声如同骤雨打荷。他一边计算,一边讲解:“柳相公,咱们先算这砖瓦钱,您这院子,全用青砖,估摸着需要青砖约二十二万五千块,眼下市价,一块青砖约一文左右,单这一项,便是二百二十五两左右,再加上屋瓦、铺地砖、屋脊兽、损耗搬运等杂项,这块儿总预算得放在三百五十到五百两之间,方能稳妥。”
柳子韫听得心头一跳。
“其次是这木料钱,梁、柱、檩、椽,乃至门窗过梁,皆需上好木料,尤其是正房的大梁,马虎不得,这一项,预算需四百到五百五十两。”柳子韫的眉头微微蹙起。
“最后是人工,瓦匠、木匠、小工,这许多人工,工期至少需三到五个月,技术工匠的工钱高,此项预算需三百三十到五百两。”
算盘声戛然而止。
张师傅抬起头,给出了一个总括的数字:“柳相公,照此估算,您这宅子若要完全建起来,各项花费总计,至少需准备一千一百两银子。”
一千一百两!
这个数字如同一声惊雷,在柳子韫耳边炸响,他之前盘算家底,满打满算不过五百两,没想到竟连一半都不到!
看着柳子韫骤然凝重的神色,张师傅语气平和地补充道:“柳相公,建宅乃是百年大计,急不得,若一时银钱不凑手,部分墙体可采用‘里生外熟’之法,亦可节省不少开销。”
柳子韫立刻虚心请教:“还请张师傅指教,何为‘里生外熟’法?”
张师傅耐心解释:“所谓‘里生外熟’,就是墙体里面用土坯,外面用青砖包裹镶砌,从外面看,与全砖墙无异,但能大幅降低砖料消耗。”
他重新拨动算盘,“若用此法,青砖用量能省去六到七成,约需八万块即可,砖料费约八十两,土坯成本至多二十两,如此一来,单是砖料一项,就能节省差不多二百两银子!”
柳子韫心中豁然开朗,此法能省出他近一半积蓄!
但他盘算后,即便采用“里生外熟”法,总造价仍需近千两,压力依然巨大。
他沉吟片刻,试探着问:“张师傅,不知这宅子,可否分期来建?”
“分期建筑?”张师傅闻言,捋着胡须的手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新奇,这个说法倒是新鲜,他做了几十年匠人,主家多是恨不得一气呵成,还是头一回听说要“分期”的。
“柳相公且细说说,何为‘分期建筑’?”
柳子韫解释道:“就是不追求一次性建完,我想先建造最核心、最急需的部分——比如外围院墙、一进院的倒座房,以及内院的正房和耳房,这样我们一家便能先搬进去安顿,至于东西厢房、垂花门等,可等日后宽裕了再行增建。”
张师傅听着,眼睛渐渐亮了起来,片刻后一拍大腿:“妙啊!柳相公此法,着实巧妙!老夫以往所见,多是要么全建,要么缩减规模,像这般主次分明、先后有序的建法,既保全了宅院的整体格局,又缓解了眼下的经济之困,实在是务实又明智的选择!”
他拿起炭笔圈出“第一期”范围,再次拨动算盘,“若按此法,先建倒座房、正房、耳房及外围基础,有个五六百两银子,便能建得颇为像样了!”
听到“五六百两”,柳子韫心中顿时一松。
然而,当他询问工期,得知需要四到五个月,想到宋小树和两个孩子要在旧屋过冬,不禁面露急色。
张师傅见状,摆手沉稳道:“柳相公,你的心情老夫明白,但建房需顺应天时,在我们北方,动土讲究在开春之后,约莫农历二月底、三月初,那时‘地气通’,大地彻底解冻,地基才稳固,春季雨水少,温度回暖,也利于施工和墙体干燥,若现在动工,墙体未干透便入寒冬,屋内阴冷潮湿,于婴孩反而不利。”
这一番有理有据的话,浇灭了柳子韫心中的焦躁。
张师傅又道:“不过,我们可利用今年剩下的时间,先将宅基地平整好,所需材料提前预订、运输到位,待到明年春天,地气一通,材料齐备,便可直接开工,一点时间不耽误,质量更有保障!”
柳子韫闻言,心中豁然开朗,起身深深一揖:“多谢张师傅指点迷津!就依您所言,今年备料整地,明年开春动工!”
“柳相公客气。”张师傅捻须道:“既然定下章程,这三日老夫会先将草图细化,三日后,老夫会带上两位专司地基和垒墙的大师傅,随你一同去宅基地实地勘察一番,虽说有了尺寸地势,但百闻不如一见,亲至现场看看土层、走向,测量得更精准些,后期图纸方能与地形完美契合,避免返工。”
柳子韫闻言更是感激,知道这是极负责任的做法,连忙拱手:“如此再好不过!有劳张师傅和诸位师傅辛苦一趟,晚辈定当妥善安排。”
最后,柳子韫支付了二百一十两押金,与张师傅立下简单字据,约定三日后来接他们一同前往宋家庄。
……
牵着新买的奶牛,显然无法再搭乘来时那慢悠悠的牛车了。
柳子韫也舍不得让这头关乎儿子们“口粮”的功臣长途跋涉,他想了想,便牵着牛去了县城的码头。
一问之下,果然有运货兼载客的船只可以通往桃源镇方向,连人带牛,船家收了五十文钱。
柳子韫牵着奶牛上了船,将它妥善安置在船尾避风处,自己则坐在船头,船只离岸,顺着秋日略显清瘦但依旧流淌不息的河水向下游驶去,两岸景色缓缓后移,凉风拂面,带来了水汽的清新,也吹动了他的衣袂。
暂时从县城喧嚣和建房巨款的冲击中抽离出来,柳子韫的心渐渐沉静,思绪却飞速转动。
差不多一千两的预算,即便分期建造,首期也需五六百两。
他手头满打满算只有五百两,交了二百一十两定金后,更是只剩下不到三百两,这还不算日后购买茶棚物料、维持家用、以及应对可能出现的意外开销。
“钱,还是远远不够啊……”他无声地叹了口气。
开源,必须更快地开源!
醉霄楼的工钱和分红是稳定进项,但积累速度对于建房而言还是太慢,与胖师傅研发新菜或许能再得赏银,但这具有不确定性。
他的思绪,自然而然地落在了村口那块已经属于宋小树的地皮上。
“茶棚……”他低声自语,是啊,这块地必须尽快利用起来,让它生出钱来。
大规模建设暂时搞不起,但可以先弄个简易的版本。
他脑海中浮现出现代社会里常见的快餐车或者早点摊的模样——一个可以移动的、功能集中的小推车,上面可以放置炉灶、锅具、碗筷和食材,晴天在槐树下营业,雨天或收摊时则推回家里。
这样初始投入小,启动快,非常灵活。
“对,就先这么办!回去就找路木匠商量,打造一辆特制的推车。”柳子韫心中想道。
但另一个问题随之浮现:谁来经营?
他自己要忙活醉霄楼的工、读书备考、照顾家里,肯定无法长期守在茶棚。宋小树需要休养身体、照顾孩子,更不可能。
雇外人?
且不说是否可靠,这做吃食生意,尤其是他打算推出一些有别于普通茶水的饮子和简单吃食,手艺和可靠性至关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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