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不眠

　　“疼吗？”　林母坐在塌边，轻轻给榻上的若棠上药。

　　若棠听出母亲的声音哽咽着，便出声安慰道：“不打紧的，母亲。”

　　　“从小我便看着你，知道你最是逞强。你打小便是这样，每每和人有了争执，即便再委屈，嘴上也说不打紧。”林母眼眶泛红，将药膏轻轻抹匀开来，而后涂到若棠背上。

　　“是我不好，你从小我便教导你万事多多忍耐，不要与人起争执，把你养成这样的性子，遇到多少委屈也自己一个人闷着不肯说。从前你父亲还在时便跟我说过，不要总是拘束着你的性子，我后悔没早些听他的。”药膏涂到背上，有些凉。

　　若棠声音闷闷地，开口道：“母亲，其实我明白的，小时候父亲在军营里不能常回家，您才会教导我要收敛锋芒遇事多忍让。后来父亲回来了，咱们一家迁到京都，初来乍到，您教导我凡事小心谨慎些，也是没错的。”

　　“棠儿，可我知道，你是个最孝顺的孩子，从前都很省心，譬如那些针黹女工，你便是不喜，也做得比任何人都要好。”林母将药膏放好，又用纱布轻轻将伤口包扎了。

　　若棠沉默着没有说话。

　　“可棠儿，母亲希望以后你能多为自己考虑一些，今日那宁安郡主，说你肖想晋王，说你使苦肉计受了伤。我知道不是这样，你不是别的目的，你是想要救我们出罪奴所才会这样，才会拿自己的命去赌，是不是？”林母泣不成声。

　　“母亲，以后我知道保重自己的。”若棠只得解释道，“受伤也属意外，我本来只是想做个内应拖延时间，未曾想到会射来流矢。”

　　“没想到晋王殿下身边竟然如此凶险，内有宁安郡主，外面还有那些虎视眈眈的党羽。你父亲说的没错，朝中党争之势严峻，靠近权力漩涡中心的地方凶险无比，若是等晋王回来，不若你去请辞了吧！”

　　若棠抬头：“可是母亲，父亲的冤屈难道不要洗刷了吗？我前往江南并非一无所获，我已经查到了那边的山匪头目，就是前库部司马李氓。娘，你还记得当初抄家时是怎么说的吗？说那个库部司马作为人证，是他诬陷的父亲贪墨军饷。可库部司马随后便被调离了京城，甚至成为了山匪，这一切难道不可疑吗？”

　　“正是因为如此，我才愈发不放心你去调查这件事，党争便是漩涡中心，任何人靠近它都不会有好下场的。你父亲为官多年，尚且不能保全自身，更何况是你呢？如今我们刚刚才恢复平民身份，你对为官之道以及朝廷形势没有半分经验，如何能在层层谜团中抽丝剥茧找出冤案真相？”林母皱眉叹息道。

　　若棠反驳道：“可是母亲，我帮晋王殿下办事，我跟他做了交易，我帮他办事，他会助我查清真相——”

　　“不要再说了！如今哪怕是晋王殿下，也落得一个生死不明的下场，更何况是你？你父亲走了，我固然伤心难过，可若是你们出了事，我真的不知道如何活下去了。今天的事情我再也不想发生第二次了，若是失去了你，或者若荷，若桃中的任何一个，我真的不知道来日九泉之下如何面对列祖列宗。”林母说罢转过身去。

　　“你便安心在此修养，我和若荷若桃暂且搬到旁边的屋子里，我晚间再来给你上一遍药。你可有想吃的？母亲给你做。”林母在若棠受伤后，便将一些东西挪了出去，方便她养伤。

　　若棠摇摇头，表示并没有什么想吃的。

　　“我便给你做田七炖鸡汤，从前你父亲战场上受伤回来，我都是做这个给他喝，伤口好得快。你细细将养着，若是有什么事，随时唤我，我就住在隔壁屋子里。”林母又给若棠掖好被子，将炭盆里的火拨的旺了些，而后退出去关上门。

　　房内安静下来，只有炭火不时发出滋滋作响的声音。

　　若棠心口有些闷，她觉得心中好像有些东西正在快速流失，怎么也抓不住。

　　她明明已经努力了许久，好不容易才为自己和家人找到一处喘息之所。她原以为此处已经远离争斗，至少她的家人不会卷入其中。

　　可是宁安轻易便能派人搜查到她们的所在，若非眼下宁安与太子有婚约需要堵住悠悠众口，只怕今日自己和家人都在劫难逃。

　　只是一位受恩宠的郡主，便可以如此轻易碾压踩踏她们，父亲的案子涉及到的是朝中真正独揽大权的李相，她又该怎么样才能为父亲翻案呢？

　　若棠不敢细想，房间中黑漆漆一片，孤独，或是恐惧，抑或是绝望和无力，如同潮水，逐渐漫涨开来，她觉得快要呼吸不过来了。

　　“哭了？”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随即房里的灯被点亮，蜡烛的火舌跳跃着，醺黄的光洒满了房间。

　　慕容迟挺拔的身影站在烛火前，投在地上拉出更长的轮廓。片刻后，他将手足的火折子熄灭，缓步走向若棠的床榻前。

　　若棠抬头看着他，背着光，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觉得他也注视着自己。

　　“请恕奴婢不便起身行礼。”若棠道。

　　“我来这里也不是为了听你的问候。”慕容迟撩了下摆，坐在榻旁，又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这药涂上，伤会好的快些。”

　　“谢王爷。”若棠没有过多言语。虽说宁安跋扈出手狠辣，自己受伤应当首先记恨宁安，可归根结底，慕容迟才是宁安发难的导火索，虽然不能全然责怪于他，但若棠也做不到毫无芥蒂。

　　“宁安的事，是本王的过失，你若是记恨本王，也是应当的。”慕容迟似乎是猜中了若棠心中所想。

　　“奴婢不敢。”若棠道。

　　“不是不会，只是不敢。”慕容迟道，“宁安性子偏执，此前本王府中也曾有近身侍女被宁安刁难责罚，还有此前你奉茶时，本王亦是亲眼所见。”

　　若棠见他提起了旧事，一时激起心中不快：“请恕奴婢斗胆，既然王爷早就知道了郡主的心思，而对郡主无意，为何不早早向她言明，总好过殃及无辜。又或是，王爷并不在意区区侍女的安危，那此刻又何必来同奴婢讲这些。”

　　慕容迟竟然笑了：“此刻又不装作不在意了？你说的没错，你应当记恨宁安，也应当记恨我。”

　　若棠哑然，他如此坦然承认的态度却更加让她心生不悦，是啊，即使她心中不平又能如何。之前的侍女被宁安施刑，双手残废，可结果还是不了了之，她此前只不过是凭借小聪明保护了自己，并不代表刑罚没有落到她身上。

　　只要宁安的权势尚在一天，她的头顶便如同时刻悬了一柄利剑，不知何时这把剑便会再次落下。而宁安之后将是太子妃，权势更大，届时她将更加肆无忌惮，而她和家人的处境也将更加危险。

　　思及此，她意识到方才不该怎么快便和慕容迟对峙的，毕竟他可能是她能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了。

　　“奴婢不会记恨王爷。”若棠道。

　　慕容迟斜斜看了她一眼。

　　“至少王爷从没有对我不利的心思。”若棠道，“只要王爷还愿意，此前的交易还作数，奴婢愿意为了王爷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只要王爷保护奴婢的家人。”

　　“方才的委屈这么快便咽下去了？”慕容迟轻笑，同时将若棠散落在榻旁的发丝给她轻轻整理了一下，放到身侧，“本王要教你的不是遇事便咽下委屈，心中的委屈堆积的太多，会生病。”

　　若棠一时有些捉摸不透他这话的含义，便只是静静听着。

　　“铅矿的事调查出了结果了，就在伏乌山中。据乌鸢说，每月初七会有接头人来伏乌山，负责将这批矿运至另一处工坊炼成假银。我们的人已经将矿山中的人尽数控制，替换成了自己人，现在就等下月初七了。”慕容迟道。

　　“接头人，可知道是谁？”若棠问道。

　　“户部侍郎之子，卢枫。”慕容迟道。

　　若棠心中惊骇，户部尚书竟然敢如此胆大包天，私铸假银，难怪慕容迟方才是这样的反应。

　　官银乃是国之根本，今年以来各地灾害频繁，本就国库空虚，若是大量□□进入市场流通，势必会造成物资价格水涨船高，百姓困苦，更提高赋税缩水。这些灌铅银普通人难以察觉，若是大量流通势必会加大买卖纠纷。

　　现下两党相争，户部尚书总掌国库钱粮，天下漕运，各州盐运，税收俸禄，是太子最大的助力。若是被查出私铸假银，卢家倒台，太子之位即便保下了也是岌岌可危。

　　“户部尚书为何要这样做？”若棠不解。他已经是国舅，又和太子有了姻亲，地位稳固，如此铤而走险，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能让他铤而走险的，一定是更大的利益，或是更高的指令。”慕容迟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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