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艳

　　四十九 终章
　　小庄觉得需要和母亲聊聊从前那些事，但庄洁整日沉默着不像是有心情多谈，所以她就只能顾及母亲按时吃饭、按时睡觉。卫煊应该是离开了，拒绝的回应够决绝，她们会有合适的机会再聊。
　　加上公司批给她的休假，小庄还有五天的时间在家陪庄洁。赶上周末，天意的航班一早落地北京，小庄去接机。
　　没想到在机场遇到了顾辛。
　　“我前两年结婚了，女儿刚出生不久。家安在北京。”
　　“恭喜你，顾大哥。”小庄戴着墨镜，所以为了显出她的真心来，祝福的动作和表情都更夸张些。
　　顾辛知道小庄在等人，就没走远，站在两个人碰到的位置寒暄。
　　一批人渐渐散开，又一批人走出来。
　　“前段时间在新闻上看到你了，真厉害。”他很温和地笑，竖起大拇指晃了晃又放下。
　　“也不是。都是同事们写的稿子，我只是念出来。”
　　顾辛摇摇头，“你还是这么谦虚。”视线落在不远处顿了顿，低声说，“那边有个人在看你。”指了指方向，引小庄去看，“你来接她吗，朋友？”
　　天意到了。小庄朝她挥手，可是她没回应，仍旧抱着双臂站在原地，看向他们的眼神十分漠然。
　　小庄希望自己的笑容很坦然，她对顾辛说天意是她女友，说出口后的心情其实够坦然。就像在说今天天气很好，不是什么太不寻常的事，但很重要。
　　她希望能跑到天意身边去拥抱她，也希望能和顾辛好好道个别。
　　“怪不得用那种眼神。”顾辛眨眨眼睛，耸着肩膀，张开手掌在行李箱拉杆上拍了拍，“先走了，你们路上顺利。”他对小庄摆手，也冲天意点了点头。

　　“我在你朋友圈见过他的照片。”
　　并排坐在轿车后排，小庄怕天意一路上太累，原想隔开些距离，只是牵着她的手。可天意不许，一定要贴在一起，把小庄揽在怀里，让她把头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他结婚了，回北京看他妻子和孩子。”
　　天意的身体总会有些凉。小庄摩挲着那些皮肤，等它们一点点变温热，心里才会觉得踏实。
　　“其实，我总觉得那时候很对不起他。他对我很好，但是我想的总不是他。”小庄翻开左手手心，那条疤痕比起一开始已经淡了很多。花廊的房子里到处放着祛疤的药膏，每次都是天意给她涂药，可天意从来没问过那道伤从哪来。
　　“我把自己放在了很矛盾的处境里，每个人都可能会因为我而受伤害。后来，因为这条伤口，我才清醒。”
　　很长的一段时间，车里没有再响起说话声。但是氛围很柔软，呼吸柔软，心跳柔软，女孩贴在一起的身体也柔软。
　　天意的手指抚过小庄的手心，一次，又一次。其实她一直都很害怕，怕她的爱人心里，有自己不可解、甚至都不知晓的疼痛。
　　“你只是让我等了你一段时间。我想让你知道，你没有伤害过我。”她托起那只手，轻轻地吻了吻，在那她一直不敢过多触碰，也不敢谈起的伤口上。“快好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小庄到家进屋的时候，发现庄洁正站在门边，样子像是在等她。
　　“那个女孩是不是来了？”她扯着嘴露出一个很不明显的笑，“我看见了，刚刚在门口的是她吧。”
　　小庄点点头。刚刚她和天意在院门口分开，她不知道庄洁在看，因为最近庄洁都醒得很晚。
　　“她家在附近吗？”
　　“她家不在这儿，只是在附近有一套小公寓。”
　　小庄想扶妈妈去坐，但庄洁摇了摇头，转而拉起女儿的手，慢步走到沙发边坐下，然后盯着她的眼睛看。小庄觉得慌张，直到对面母亲的嘴角自然地上扬——很像是真的在笑。
　　“样子不错的。能不能和妈妈说说，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很优秀，很聪明，很善良，也很勇敢。”
　　“你和她在一起很开心。”
　　她并没有问，她的话是陈述句，只等着小庄给她肯定的回应。她其实有很多话要讲。
　　“我……其实从来不想反对你爱谁。只是我以为，人人都在做选择，我以为是我选得对。”
　　在她年轻的时候——比她的女儿现在还年轻的时候，甚至可以说是在她还小的时候，失去了家人，没有朋友。天空和花草都来不及有颜色，小动物们不会说话，天气从来没温度。
　　“认识卫煊的时候，是我最无依无靠的时候。我一直以为是我选了他。我拿到了房子，也拿到了钱。”
　　她环顾周遭的一切，眼睛里的笑意全部消失。墙壁很旧了，家具很旧了，墙角那架电钢琴蒙着新换的漂亮蕾丝罩子，任她不懂音乐，也明白其实那琴的声音也已经很旧了。
　　“你小时候的眼睛，颜色要比现在浅一点。卫煊说他妈妈是葡萄牙人，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他年轻的时候很英俊，衣着、装扮从来都很讲究，做什么事都游刃有余，他的声音也好听。他会弹钢琴。后来我才知道，他还有一个稳定的、美满的家庭。”
　　看回小庄的时候，庄洁又在笑了。小庄却笑不出来，她觉得自己的眼睛很酸，鼻子也很酸，移过去抱住妈妈的时候，听见她喉咙里，有很重的喘息声。
　　“我不想承认我爱他。因为我不想承认自己的爱那么卑劣，因为我知道他不爱我。”
　　小庄不知道要不要安慰妈妈——在她第一次和自己讨论爱的时候，大概也是她刚刚看清爱的时候。
　　“梦窈，她爱你吗？”
　　“嗯。”
　　“我猜也是。”
　　庄洁的声音变得很放松。她轻轻地推开小庄，起身，朝画室走去。小庄看见她脸上的微笑，是她以前从没见过的微笑，快乐并着释然。
　　“去陪她转转吧。周一你就回去工作，新事业刚刚起步，一定有很多事情还需要适应。我现在一切都好，你不用一直陪着我。”

　　小庄没有通知天意，按照之前给她发过的地址信息，直接去敲了那套公寓的门。
　　她告诉天意，关于她们的关系，庄洁已经想清楚了。
　　周遭的一切都变得很轻盈，小庄和天意说着话，沿着地面上木地板的长方格轻轻跳。天意跟在她身边，牵着她的手。
　　“我觉得，是因为妈妈已经放下那个人了。那天他到我家去，说的话像是想把我从妈妈身边抢走。”
　　“他公司最近状况很差。”天意调查了卫煊，小庄知道。但是她什么都没问，像那一切都和她不相关。
　　“我猜也是。我把他撵走了，我还吼他了。”
　　小庄停下来，她微微偏头看向天意，眼睛里可爱的笑意带着骄傲，引得天意靠近她，抚摸她的头发，亲吻她的脸颊。
　　“是吗。我们窈窈现在这么厉害。”
　　她们抱在一起。在阳光透过窗户打在地板上的光圈里，摇摇晃晃，缓慢地转，像是在跳舞。心跳是节拍，伴着光线里浮动、晶莹的尘埃精灵。
　　“他说的那些话让我觉得很生气。其实我好像一直都觉得他是个很坏的人，可是家里的房子是他买的，我大多数的学费、生活费也都是他的钱，我该感谢他吗？如果没有他的钱，我就不能去斯顿，也就没法遇见你。”
　　“那是他欠你们的东西，你不需要感谢他。”
　　天意很少设想，她不接触不真实，也不在意不真实。但她不由得去想，庄梦窈应该过最幸福、最顺遂的生活。
　　“如果没有他，你的妈妈就能读完大学，也许有机会成为一个更好的画家，也许你也会学画画。你去美院就会认识韩知语。我去找她玩，就会认识你。”

　　只要我认识你，就会爱上你——我的灵魂会被你吸引。
　　我会爱你，因为我的心会爱你。它不要那么多的演算和推理，它只需要你。

　　2025-02-03
　　正文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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