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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9 章
那个年轻人没能躲过这一劫。
孟瑄禾的指尖划过报纸上冰冷的铅字,模糊的面孔刺痛了她的眼。油墨的气息混杂着窗外隐约的花香,令人窒息。她闭上眼,咖啡馆里的年轻面孔一闪而过,如今只剩这寥寥几行讣告。
她将报纸折好,塞进枕下,仿佛这样就能掩埋这个秘密。起身换上外出的衣裙,她需要离开这里,需要La Hune里熟悉的油墨和旧纸味道来镇定心神。
手刚刚按下把手,客厅里传来的低沉人声让她顿住了脚步。她这才想起,今日是父亲与恩戈贝特约好要郑重谈话的日子。
是他来了。
她轻轻闪身出去,隐在墙角的阴影里,像小时候玩捉迷藏那样,屏住了呼吸。此刻,她还没想好该如何面对他,用怎样的表情去回应他的关切。
父母早已在客厅正襟危坐着等待了,桌上泡好的茉莉花茶蒸腾着袅袅热气,显然,他们将恩戈贝特的来访看得极重。
孟父算准了时间,当只剩星星点点的茶叶尖泛舟在雪海一样的茶沫上,这正是茉莉花茶最好喝的时候。恩戈贝特身着正装,如约而至。
“坐吧,恩戈。先喝茶。”短暂的沉默后,父亲再次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这次,谢谢你的周旋安排。”
“不,叔叔。”恩戈贝特反驳,声音里紧绷和自责不容错辨,“是我的失职。是我让她在我的保护下,依旧身陷险境,目睹了不该她承受的沉重。”
他当然知道那个消息,更知道她会为此难过——她总是那样善良,对生命怀有温柔的敬意。他也清楚她此刻内心的挣扎与矛盾,那些无法宣之于口的愧疚与立场之间的撕扯。
但他管不了那么多了。
他是德国人的立场从未改变,他爱她的心意也从未动摇。
“我无法抹去已发生的悲剧。我能承诺的,只有未来。战后,我将脱下这身军装。届时,我会给她一场没有警报和硝烟的婚礼。她的名字会进入家族信托,法律文件会保她余生无忧。” 他停顿了一下,喉结滚动,那句最艰难的话终究还是说出了口,“如果…如果我未能从这场战/争中带回自己,请你们…帮她放下我,继续往前走。我的灵魂会守护她。”
他以生命与荣誉起誓。
孟瑄禾再也无法忍受。那誓言像滚烫的烙铁,烫在她的心上,与报纸上冰冷的铅字形成残酷的对照。
听着听着,恍惚间她仿佛又变回了那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只是这一次,父亲板起的面孔背后,不再是儿时无伤大雅的玩闹,而是关乎生死、立场与家族未来的沉重质询。而那个曾将她护在身后的哥哥,如今身披的呢制军服上,也浸染着这个时代无法忽视的铁与xue的气味。
她下意识地向他所在的方向靠拢,仿佛那里仍是唯一的庇护所,尽管心知肚明,那身军服本身,就是此刻所有痛苦的根源之一。
“莉娅。”
“嗯?” 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姑娘脱口应声。这源自童年信任与依赖刻入骨髓,让她在那个瞬间卸下了所有防备。
但下一刻,现实的冰冷瞬间将她淹没。她被这声轻唤惊得回神,才意识到自己暴露了。
客厅里三道目光同时聚焦于转角的阴影。本该在与父亲进行艰难对话的男人回过头,他脸上没有了方才面对质询时的紧绷,也没有了被她依赖时的温柔。那双灰蓝色的眼眸深处,是一种混杂着痛楚的复杂情绪。他早已察觉她的存在,而在这一刻,他亲眼看到了她脸上未来得及掩饰的挣扎与悲伤。
孟瑄禾在他的注视下无所遁形,仿佛连那团成乱麻的思绪,都被这目光灼穿。她几乎是踉跄地逃离了客厅,将那份沉重的陈诺和更沉重的si亡都抛在了身后。
五分钟的路程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再想想心事,La Hune眨眼也就到了。多日未见,洛朗先生依旧笑得亲切,但仔细看去,那眼角的纹路里镌刻的疲惫比以前深了些,“太好了孩子,看来你恢复得不错。这没了你可真转不了。”
艾格妮丝回头,递过一个温和的笑,琴键上指尖飞舞未停,每一次按键都像是按下自己那见到好友后越发汹涌的疑惑,以及那份因今早的报纸而愈发沉重的心事。是的,艾格妮丝同样知道了那个消息——那个年轻抵/抗成员的si讯,如同阴云般笼罩在她们心头。
在午休前的那点闲暇,她破天荒借来父亲的收音机打开,一遍德语一遍法语交杂着播报,是纳/粹关于‘海/狮计划’的推进。孟瑄禾只当是艾格妮丝心血来潮。不过听起来,德国的情况似乎并不如宣传的那般顺利。现在是10月,鹰日的喧嚣仿佛还在昨日…
“莉娅…” 艾格妮丝的声音很轻,打断了孟瑄禾纷乱的思绪,也小心翼翼地避开了收音机里的杂音,“他,那位少校先生,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
“抛开立场不谈,他…”秋日的阳光大概总叫人惫懒,孟瑄禾索性不再费力遮掩,“嗯,很好。他尊重我,理解我,保护我。是那种会让女孩们不由自主沉溺进去的好,好得像个一醒来就会破碎的梦。”
“在柏林的时候,他就会记得我随口提过喜欢的花,下次见面时,那束花就静静放在我的桌上。在我因为一些遥远的事情而沉默时,他不会追问,只是陪我走很远的路。” 她陈述着,声音里却听不出甜蜜,只有一片荒芜。
“但是艾格,我觉得自己很虚伪。”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这句话带着刺,“德/国人不仅是日/本人的盟友,他们在法/国土地上所做的一切,我也无法视而不见。这对你,对每一个承受着痛苦的人,都太不公平了。”
艾格妮丝沉默了片刻,琴声早已停止。她伸手,轻轻握住了孟瑄禾冰凉的手指。“别这么说,莉娅。” 她的声音很稳,带着一种历经磨难后的通透,“我分得清,你早就知道。你不是在爱德国,你只是在爱一个恰好是德国人的他。这很艰难,也很痛苦,我明白。”
“是的,艰难…痛苦。我不知道未来会怎样,艾格。我看不见清晰的黎明。” 她望向窗外,巴黎的街道依旧喧嚣,却空落得让她心慌,“我只能告诉自己,再黑暗的夜晚,也总有结束的一刻。也许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并且尽量不失掉自己地活下去。”
“对,我们都要好好的。”
窗外,人潮依旧汹涌。也就在这一刻,艾格妮丝的思绪飘过了英吉利海峡,飘向了那个与她遥遥相望的男人——珀西瓦尔·菲茨威廉。
她张了张嘴,几乎要将他的存在和盘托出,想告诉孟瑄禾,她完全理解那种在鸿沟两侧相望的心情。但话语在舌尖转了一圈,终究被她咽了回去。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前,她还想再独自守护这个秘密一段时间。
微风拂过
英格兰秋夜的寒露打湿了男人的眼睫,纳/粹的阴影依旧沉沉的压在海峡对岸,但不列颠空战和鹰日时打下的漂亮仗,已为这片孤岛挣得喘息之机。
尽管如此,他们依旧不敢放松一点绷紧的神经。连日翻了几倍的训练量,无休止的作战简报,几乎榨干了他们所有的精力。他只有在每晚回到军官宿舍后的短暂喘息里,借着上帝馈赠的月色,在苦涩的思念中抿出余味仅有的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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