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叠轨迹

　　苏林别湾，公寓楼二十七层。

　　温之言收起听诊器，将床旁边挂着的点滴速度调慢了些。

　　“1739目前身体没什么大碍，主要还是惊吓过度造成神经衰弱，还需要修养一段时间才能醒过来。”

　　一旁靠着沙发双手抱胸的沈望，看着病床上面容瘦削的人，“啧啧”两声，边摇头边说道：“怪不得许老头抓着他不放，被折磨了这么久，身体除了精神方面的问题外，竟然没有出现任何不良现象，对那些试验药物的排异反应也几乎没有。”

　　他顿了一秒，看向侧手边也同样在观察1739的人，笑了一声。

　　“不过，估摸那老头也没想到，他们要找的人其实就安置在你家楼下。这叫什么，这叫灯下黑！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他派人找到猴年马月都找不着。”

　　许挽呈没有回他的话，仔细端详了1739一会儿，走到床边，翻过他搭在被褥上的手，露出手腕处的星芒纹身。

　　温之言整理桌上带来的医疗箱，听见沈望的话面色不见轻松，根据收集到的消息冷静地判断道。

　　“别高兴太早，这几天许巍岷那边似乎没了动静，暂时停止了对1739的搜寻，但要说是放弃也不太可能，他们也许是在筹划更大的阴谋。”

　　沈望咂咂嘴，“也是。”

　　随后他抬手摸摸颈侧，声带发出迟疑的拖延，似乎是有些难以启齿。

　　许挽呈撇下“星芒”纹身，回头，见他一副犹犹豫豫有话要说的样子。

　　“什么事？”

　　“算是坏消息吧……今早我的人打电话过来，说前天派去的雇佣兵、全死了……”

　　闻言，许挽呈的脸色沉了下去，连温之言也少见地皱起了眉。

　　在看到光明联会前两周新发布的扩容公告时，他们就发现许巍岷的人跟医疗器械的林迟实私底下见面了。

　　所以他们猜测，许巍岷的下一阶段试验很有可能会在这段时间进行。

　　果不其然，秦越出手了。

　　在第一程物流运送的时候，他们没有贸然出手，等到药物被送到秦越手中，他准备第二程货物交接时，他们才派去雇佣兵，想要在半途拦截，破坏许巍岷的计划。

　　可是，被雇佣的人里出现了老鼠屎。

　　他们的行动泄露了。

　　三人的神情凝重，可以看出此事的严重程度。

　　虽说从真正意义上雇佣兵并不属于他们的人，其造成的损失还在承受范围内，但经过这一次行动，许巍岷和秦越必定会加大戒备，而他们也错过了动手的最好时机，之后再想出手，恐怕只会变得更加困难。

　　沈望闭眼，深呼吸一口，暂时将烦心事搁置到一边，对许挽呈道：“对了，前段时间许巍岷找人监视你这事儿，真就不管了？”

　　许挽呈捞过被扔在床上的个人资料，边翻阅边回道：“嗯，不用管。他目前还不敢碰我。”

　　那群人自以为跟踪、监视做得天衣无缝，实际上许挽呈早就发现了。

　　如果是想查关于他的信息的话，他们没必要跟过来，因为那些信息对于许巍岷来说早就是透明的了，唯一的可能就是来看着他的，想通过他找到1739而已。

　　沈望知道许挽呈这么说肯定是有他的考虑，但他还是不免有些担心。

　　“你就不怕他对你身边的人下手？”

　　这个“身边人”，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

　　许挽呈停下翻页的动作，抬头看向沈望，眼里平静的水面之下似乎藏着汹涌。

　　-

　　自从许挽呈家里离开的那天晚上，程诺发现的他的睡眠又回到了先前难以醒来的情况。

　　在见过沈桂芝之后，他又梦见了以前的事……在梦里，他似乎又回到跨年的那个雪夜。

　　洁白的雪粒停滞在半空中，中央广场上赶着回家的人也像静止了般，停在原地一动不动。

　　程诺转动眼球，在脖颈间洗到略微泛白的围巾上，沉沉呼出一口雾气，听到上头传来声音，握着的伞柄也随之上移。

　　只一秒，瞳孔骤然收缩。

　　“2025年12月31日十一点三十分，经确认，xxxxxx于今晚突发隐疾，疑似情绪失控，行为过激所造成的自杀……”

　　在说到死者身份的时候，上方的大屏突然晃动两瞬，女记者报道的声音短暂地消失之后又迅速恢复了正常。

　　“抱歉，这里不允许摄像，请麻烦收起来。”

　　紧接着，镜头晃动了起来，屏幕里的画面乱作一团。

　　拥挤的人群给赶来的救护车让道，方才被劝阻的拍摄人员并没有离开，反倒趁着现场的混乱，将镜头画面怼近。

　　因心梗发作倒在地上的人被抬上担架，脸却像蒙了层白雾一样模糊不清。

　　当程诺尝试着想看清时，眼睛像被针刺般发疼，脑子也钝痛起来。

　　视线随着雪粒的重新飘落瞬间陷入一片黑暗。

　　一秒。

　　两秒。

　　三秒。

　　“！——”

　　躺在床上的人猛然惊醒，像刚从水里被捞出，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全身已经变得汗津津，衣服粘在他的后背上有些难受。

　　程诺擦了一把额头冒出的汗，睁开眼望着昏暗的虚空，心跳剧烈跳动的后劲还没有完全过去。

　　怎么会梦到那个时候……

　　嗡——嗡——嗡——

　　床头的手机突然振动起来，拿过一看，是许挽呈打来的电话。

　　对了。

　　应该是他刚刚做梦，心率过快触发了许挽呈那边的预警。

　　兴许是出汗导致身体有些脱水，程诺将听筒贴近耳侧，沙哑道。

　　“喂，许挽呈……”

　　那边静了两秒，似乎是在确认他的情况，半晌，才沉沉开口。

　　“不舒服吗？”

　　“没有，只是梦到了一些以前的事……现在好多了。”

　　还在微微起伏的喘气声透过话筒传到另一头，许挽呈听着对面逐渐平复的呼吸，看了眼监测手环上降到正常数值的心率。

　　“累的话就再多睡一会，如果十点你没过来，我会去找你。”

　　“好……”

　　挂了电话，屏幕的光亮映在脸上，程诺缓慢眨了眨眼，发现现在不过五点半而已。

　　他跟许挽呈约好了，今天要过去他家里，上次在城西荒山挖到的那个u盘，里面的内容已经被破解了。

　　不知道那里面会是些什么……

　　想着想着，程诺觉得眼皮又开始犯困了，忍不住闭合两下后，彻底睡了过去。

　　等再次醒来，他赶在十点前到了苏林别湾，从一层进去的时候电梯也正好下来。

　　门开了，里面只有一个戴着黑色鸭舌帽的人，低着头，脚步匆匆地走出来，显然没注意到门外有人。

　　下一秒，程诺就被撞到肩膀。

　　砰——

　　“抱歉、抱歉……”戴帽子的人踉跄两下，抓着帽檐，着急忙慌地道歉。

　　程诺还没来得及说话，那人就头也不回地朝外面走了。

　　直到进到电梯里，他还是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刚刚被撞到的时候，他们有一瞬间对上眼了，那人很眼熟，他好像以前在哪里见过。

　　是在哪里呢……

　　程诺拧眉思索，下一秒，脑海中某个画面突然一闪而过。

　　他想起来了。

　　那个人他之前在地铁上碰到过，他记得他手腕处有个编号，好像是……【1739】

　　可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难道说前阵子光明联会这么着急进行人员招收，是因为【1739】不见了？

　　还没等程诺继续细想，电梯就已经到达了二十八层。

　　-

　　客厅里，许挽呈正确认着u盘里解码出来的文档。

　　门口响起密码输入的声音，沈望推门进来，见客厅只有许挽呈一个人，边走边说道。

　　“那人已经醒了，吵着闹着要回去见他老婆孩子，我拗不过，让他走了。哦，对了，还有上次泄露行动计划的那个老鼠屎，我还没抓到就被秦越自己处理掉了。所以说，我们要好好想想下一步——”

　　话还没说完，沈望刚走出玄关就立刻噤声了，他瞪大双眼看着左手边不知何时多出的人。

　　“程、程诺？你怎么在这？”

　　程诺手上还挂着水，他刚从卫生间出来就听到沈望的声音在玄关响起，只不过他这个位置处于视线盲区，沈望看不到而已。

　　“你们刚刚说的那个人是【1739】吗？”

　　“你知道？”被程诺这么一问，沈望暂时也顾不上追究他为什么会在这。

　　“有次在地铁上，刚好撞见他逃出来。”

　　沈望点点头，小声嘀咕：“哦哦，原来是在那里见过啊……”

　　程诺正犹豫要不要问他们上次的行动是什么的时候，坐在客厅沙发的许挽呈就叫他们过去了。

　　电脑打开的u盘存储里，只有两个整理好的文档和一段音频。

　　其中一个文档都是一些聊天截图，都是秦越和那个女人的，这些内容乍一看看不出有什么问题，在外人眼里只会认为是哥哥和妹妹之间正常的关心问候。

　　而第二个文档就能看出端倪了，从各种偷窥视角拍下的图片里，有两人进出酒店的，有在不同地方亲吻搂抱的……总之，任谁看都不会觉得这两人会是兄妹的关系。

　　沈望全程都是皱着眉看完的，他不禁感叹：“这个秦越看来不只是行为变态啊，这看着心理也挺变态的。

　　秦越被他爸打断腿这事他早有耳闻，也知道他有一个同父异母的亲妹妹，唯独就是没想过这两人竟然会有一腿。

　　“可是，这些东西应该还不足以让王云飞用来威胁秦越……”

　　程诺盯着电脑屏幕，有些不理解，秦越的把柄很多，即使有人想用这个来坐实他们的关系，秦越完全有办法能够应对。

　　许挽呈见他纠结，出声提醒：“还有一个音频，听听看。”

　　闻言，程诺打开最后一个不足五分钟的音频，先是听到一阵嘈杂的电流声，接着才传来两人对话的声音。

　　“……”

　　“你为什么要答应？”
　　“我也是没办法的……”

　　“那我呢？你把我当作什么？一条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狗吗？！”
　　“不是的、不是的……”

　　男人愤怒地吼着，女人则流着眼泪继续哽咽道。

　　“阿越，你知道的……我们这样的关系是不可能被认可的，我必须要为我和我妈的后半辈子考虑……”

　　“呵。后半辈子。当初跟我在一起的时候怎么不见你考虑，到这会儿了开始觉得我挡道了。”

　　女人泪流满面说不出话。

　　良久，程诺才听到男人压制住怒火，说出最后一句话。

　　“我就问你最后一句，我们的孩子你打算怎么办？”

　　“……”

　　“我会去打掉，即使生下来他也活不久的......”

　　音频末尾响起一声重物摔砸的声音，这便是录制的所有内容。

　　程诺还陷在刚刚的对话当中，震惊溢于言表，久久无法回神。

　　原来那时候他们已经有孩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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