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渊不羡鱼

　　连绵近一个月的雨天结束了，天空总算开始放晴，晟都城内大多数人家都将衣物拿出来晾晒，然后打开门走上街，大人们彼此打着招呼话着家常，小孩结着伴在巷子中来回奔跑玩耍。北市又恢复了往日的热闹，四处都是吆喝叫卖的商贩，有的肩头挑着担子走街串巷，有的推着小车停在路边招呼客人。北市以北不远处矗立着晟都的北城楼，一群手举武器的士兵正排着队在城墙下来回巡逻，几个城门都大开着，陆续有人从这里进出。

　　城楼上间隔有序地插着旗帜，强劲的北风吹来，旗帜猎猎飘扬。在这些旗帜之中还插着几根竹竿，每根竹竿的顶端都立着一个人头，有的双目圆睁，有的双目紧闭，全都无言地面向着纷杂热闹的北市。几只乌鸦从天而降，拍着翅膀在半空中徘徊，绕着圈地飞来飞去，似乎在寻找着什么。其中一只率先朝城楼上方飞去，另外几只迅速跟随，转眼便落在竹竿上。找到目标的乌鸦纷纷呼唤同伴，很快，一群黑色翅膀的家伙从远处飞来。

　　“又来了，那些小畜生！”城楼上的巡逻队长向其他人发出指令，“赶快把这些东西赶走！”

　　士兵们举起手中的武器朝乌鸦挥舞，嘴里不停吼道：“滚开！滚！”

　　聚拢在竹竿四周的乌鸦受了惊吓，纷纷飞离，然而它们只是拍着翅膀停在不远处。

　　“还不走？”一名士兵靠在城墙边上探出身体，将手中的武器不断朝乌鸦挥去。

　　乌鸦们再次拍着翅膀离得远了一些，但看上去没有离开的打算，天边依旧在源源不断地飞来黑色的同伴，黑压压的一大片很快便吸引到北市里人们的注意。好奇心使得人们不由自主地驻足观看，不少人还缓缓朝着城楼靠近，巡逻队长连忙命令士兵们拦住百姓。

　　“这些畜生想干嘛？”一名士兵在城楼上随意捡起几颗石子朝鸦群扔去，“给我走开！”

　　黑色的乌鸦依旧只是拍着翅膀停在半空中，不前进也不离开。

　　巡逻队员交叉举着武器拦住前进的人群：“回去，都回去，几只乌鸦有什么好看的！”

　　突然之间位于鸦群正中的一只乌鸦飞速窜出，朝着立在城楼上的一只竹竿便冲过去。士兵们立即举着武器涌上去，然而却被黑色的乌鸦团团围住，随即像是受到指令一般，乌鸦们几乎同时向士兵们攻去。

　　黑色的鸦群就如同狂风掠境一般，飞速地席卷而来，又很快地消失在天边。倒地的士兵缓缓拾起武器爬起来，全身上下都是伤口。城楼上很快又恢复宁静，旗帜在北风中飘扬，人们这才发现其中一根竹竿上的人头消失了，只剩下绑在后面的木牌在风中左摇右晃，最终掉落下来摔在地上碎成几块。

　　深色的墨水被雨水冲刷变浅，但还是有人依稀辨认出木牌上的字“逆贼魏昭”，那人抬起头望着城楼上剩下的几颗头颅，自言自语道：“怎么乌鸦就单单要他的头呢？”

　　周围的人也抬起头看了看，然后埋下头继续着之前的事情，北市又开始嘈杂起来。

　　人群之中，白清栩拉了拉走在自己前面男人的衣袖。

　　男人转过身用眼神询问原因，白清栩四下看了看快步离开人群。

　　再次抬头确认鸦群飞去的方向以后，他开口对男人说：“你确定要跟我一起？”

　　男人不解地看着他。

　　“再往前想回头就很难了，”白清栩咬着嘴唇，“我是一定要去救洛水他们的，但是说到底你和他们也没有任何关系……”

　　“我当然不是为了他们！”

　　白清栩脸颊一红，心里涌起从未有过的心安，一时之间却想不出要说些什么。

　　垂在身侧的左手被紧紧握住，“等这件事结束以后，你会跟我走的对吧？”

　　听到男人不安的语气，白清栩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不过，我们去哪儿呢？”

　　男人露出放心的神情，笑着问：“你想去哪儿？”

　　白清栩回握紧对方的手，笑着答道：“去哪儿都行，只要你在就好。”

　　双手紧紧交叠在一起，两人注视着对方，身后的人群来来往往，耳边各种声音不断，仿佛此刻全世界只剩下他们。

　　“走吧！”不知是谁先开口叫了对方，两人一同朝西边快速走去，太阳渐渐将地上的影子拉长。

　　第二天一早，天色朦胧，太阳还没出来，从三尺监通往法场的路上就已经被百姓挤得水泄不通了。这一情况谁都没有料到，原来昨天北城楼上鸦群带走魏昭头颅的事情早已传遍晟都城，人人都说那乌鸦是先皇后派来的，甚至还有人直言那是先皇后的化身，要为冤死的魏昭平反，传得神乎其神。所以世人对剩下的几名魏氏逆党今天在法场受刑十分感兴趣，都想看看昨天的那群乌鸦会不会再次现身拯救他们。

　　元长萍为此十分头疼，上次白清栩大闹法场他还历历在目，昨天那些奇怪的流言传到他耳朵以后，更是一晚上都不敢睡觉，不但在大牢内外派专人守着，连三尺监的门外也是重重守卫。好不容易一夜无事，没想到天一亮百姓又闹这一出，只好赶紧到处去借调人手。好在易安郡王十分爽快愿意出借自己府中的下人帮助他维持秩序，看着院子里那被临时从郡王府抽调过来的下人，元长萍心里十分奇怪。这些下人虽然衣着服饰看起来与大街上的百姓无异，但一个个身躯笔直挺拔，一声不响地列成队站在那里，目光炯炯有神齐刷刷地盯着最前面的黑衣男子。这些人与其说是“下人”，倒不如说有点像是训练有素的士兵，但他还来不及多想，身边的秦连松就提醒到必须要将犯人押往刑场了。与此同时，院子当中的那个黑衣人冲所有“下人”做了一个手势，转眼之间就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消失了。

　　“这……王爷不是派来帮忙维持秩序的吗？”

　　黑衣男子拂袖轻轻笑道：“不深入人群之中，又怎么能在发生事情的时候即时控制住局面呢？”

　　未等元长萍答话，男子也迅速朝后面走去，转眼间便消失不见。

　　“快看！出来了，出来了。”

　　三尺监外人们议论纷纷，在一片喧闹声之中，四名犯人缓缓从三尺监内走出来，人群迅速靠近前去，但很快便又纷纷面带失望地退下来。原来这四名犯人头上被一块黑布罩住，一直到脚背，全身上下只有两只眼睛的地方露在外面，谁都认不出来是谁，甚至连是男是女都无法判断。即使是这样，人们还是十分好奇，纷纷跟在押送的队伍后面。

　　虽然看不见四人的相貌，但从他们拖着腿艰难行走的样子就能看出来四人应该都受了伤。

　　在拥挤的人群之中，白清栩正认真仔细地观察着被士兵呵斥着向前走的几名犯人。

　　“是他们吗？”身边的人问他。

　　白清栩摇摇头，依旧伸长着脖子望着被人围在中间的犯人回答道：“不知道，我挤到前边去看看。”

　　殷墨黎拉了拉他的手：“小心。”

　　白清栩转过头露出笑容，即使已经被易容成一张毫无特点的脸，那双眼睛也依旧明亮动人，如同幼儿一样纯洁干净，让人心旌摇曳。

　　“有你在我似乎就一点也不担心。”

　　听到的人脸颊微微一红，视线移开看向别处。两人一起拨开人流，朝队伍前面挤去。

　　乓！乓！乓！为首的士兵将手中的木棍重重的击在地上发出沉重的响声，然后身着三尺监官袍的一名武官大声说道：“想当初咱们南隅就是在当今皇上的领导下，才能结束战乱，如今再加上易安郡王的治理就更是锦上添花，这才使得我们的日子越来越好。”

　　人群里有人小声抱怨道：“好个啥啊，好处全被你们这些权贵捞去了，我们最多就只能喝口汤！”

　　但这些话并未传入武官的耳中，他指着被蒙住头的四名犯人大声说：“这几个逆贼，竟然妄图想要破坏好不容易得到的和平，破坏大家的好日子。”

　　听到这些话，人群中开始有人大喊：“坏蛋！”

　　“陛下和王爷当然不会让他们如愿，同时也是告诉那些反贼，一切的反动势力都无法战胜我们的人民！”

　　突然之间，人群之中有人高喊：“打倒反贼！打倒逆贼！”

　　不知是谁第一个将手里的东西愤怒地掷向那几个犯人，随即众人纷纷响应，周围一片嘈杂。

　　终于挤到靠前位置的白清栩有些震惊，他想不明白为什么身边这些普通百姓会对那几个素不相识的人有那么大的恶意。

　　“打死你们！”伴随着吼声，一颗石子从身旁丢出，白清栩扭头一看，那是一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男人，对方注意到他的视线，看了看他笑着掂了掂手中的袋子说：“我特意带的。”

　　白清栩心里涌上一阵莫名的怒气，他一把将男人手中的布袋抢过来。

　　男人扯住他的衣服吼道：“你想干嘛！”

　　还没等白清栩说话，男人嘴里就已经开始求饶，他的手腕被一只大手紧紧抓住，此刻正龇牙咧嘴地喊着：“疼……疼……对不起！”

　　白清栩对那双大手的主人使了个眼色，男人被放开，他一边揉着手腕一边嘟囔道：“你想要就直说嘛，送……送你了！”随即钻进人群不见了。

　　然而周围的吼声依旧没有停止，白清栩运起真气手掌用力，那个袋子连同里面的东西一同化为齑粉。四名犯人依旧因为激动的人群而无法再继续朝前走，白清栩抬起头，视线对上一双眼睛，他心里一颤。那双眼睛的主人显然也已经认出他来，瞬间溢满泪水，当即低下头随后又缓缓抬起来。

　　是洛水！！她还活着，幸好她还活着！

　　白清栩激动地看着洛水，沉重的脚镣使得她往前行走十分艰难，长及脚踝的黑布下能隐约看到有黑色的液体正流向脚背，他感觉心上仿佛有针在戳一样，刺痛无比，他在心里对洛水说：“我一定会救你的！”洛水似乎读懂了他的意思，只见她冲着别的方向很快地摇了摇头，然后看向他。

　　她这是让自己不要救她吗？他当然不会答应，可是转念一想，方才洛水一下子认出自己，难道是因为自己使了真气？他瞳孔收缩，若是洛水能感觉到，那一定也会有其他人能感觉到。

　　想到这里他抬眼四顾，果然，对面有个男人迅速移开了眼睛，他在心里暗道不好。

　　“你放心去做，其余的我来处理！”耳边传来让人安心的话语，白清栩转过头，殷墨黎已经不知去向了。

　　队伍终于走到法场，士兵推搡着那四名犯人走上断头台。白清栩提前就已经盘算过周围士兵的布置，他仔细观察着周围的情况，确认从西南角离开是最容易的。

　　断头台上树立着巨大的绞架，面向人们的横木上挂着四根手指粗的绳子，三尺监的元长萍手一挥，犯人头上的黑布被掀开，洛水和洛衡站在正中间。

　　突然之间，天边出现一团黑云，那团黑云快速地移动。

　　有人大叫道：“乌鸦！”众人迅速抬起头，只见头顶的天空被黑压压的一片遮住，漆黑的乌鸦正在半空中拍打着翅膀。

　　“真的是乌鸦！”

　　“乌鸦真的来了……”

　　随即，鸦群扇了扇翅膀，集体朝着断头台俯冲下来。人群之中响起惊叫声，所有人都吓得四处逃窜。

　　白清栩看准时间，在一片混乱之中当即飞身而出，跳上断头台，拿出飞刀将四人手上和脚上的镣铐全都斩断，然后伸手接住快要倒地的洛衡和洛水。相对于另外两人，洛水和洛衡的伤势要重得多。

　　“卢傲在城外七里庄等你们，拜托帮忙照顾他们。”白清栩将洛水和洛衡交给其余两人，随即指着西南角说道，“从那里走，我掩护你们！”

　　士兵们眼见他们要逃，瞬间一窝蜂地冲上来，白清栩挡在前面拔出长剑对准那些士兵。

　　一名士兵举起长矛不断刺向空中的一只乌鸦，然而另一只乌鸦却飞速从后面掠过他的身旁，脸上立即留下一道鲜红的口子。旁边的一个士兵举起大刀一斩而下，才刚刚冲向空中的乌鸦嘶鸣着落下来。

　　白清栩飞身跃起，长剑横扫，最前面的士兵被掀翻在地，借此机会，他迅速转身朝西南角奔去。然而就在这时，必经之路的前方陡然出现一个男人，邪魅的声音响起：“殿下是不是忘记什么了？”

　　白清栩心里一紧，他认得这个声音，但却不明白对方的问题。

　　男人侧过身让开，在他后面还站着一个人，立体的五官，一脸的冷漠，那是一张白清栩再熟悉不过的脸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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