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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生
世界新生伊始,婴儿都没有名字。
中国的家长在名字里寄托对孩子的期待。
他们希望她怀瑾握瑜,品行高洁。
于是她叫陈瑜。
事实五五开,她是一张未曾书写的白卷,也作为一节半湿的爆竹而存在,里头炸不开的火星干耗着氧气。
耗了三十来年,潮涨潮落,却始终没有等来一个足以淹没她的浪头。
幼时说不清道不明的欲求在眼睛里越蒸越朦胧,啪嗒坠在情潮之间,猛一打在岸上,是一颗死掉的海虫。
海虫已死,众生便以为她不会在情潮里陷落。
可她低举一手,掌纹模拟着视觉的流失,她藏在湿透的薄衫里,唇微张,未经修饰的表情正溜走,导向一个不言自明的节点。
节点的另一头就是童舒岚。陈瑜身上还黏着这头雌兽的眼睛,随时随地都要提防这头野兽扑来的啮咬。
她被她压在墙上…听见的呼吸像是雨林之中潮湿的风,头发被搅成了混沌的神经,在错乱后又旗鼓重振,和着水化开身上的糖衣,任它溃不成军,重重摔在地上。
顺流而下的水是甜的。童舒岚会尝到吗?
陈瑜睁开迷离的眼,在模糊的浴室玻璃上欣赏自己这幅模样——波光潋滟,曹衣出水,水珠顺着她的曲线滑落,像是无数个见证者,记录着这一刻的蜕变。
她感到既陌生,又熟悉,仿佛看到了另一个自己被释放出来。
人类永恒的期待,藏在爱欲之中。这是远比单纯的性更难熬的东西,后者尚可自我排解,就像陈瑜前三十年做的那样。
但爱欲是可怖的幽魂,它有自己的主体性,只在最深的夜降临,让人蜷缩成一团,无能为力。
耗了三十来年,终于等来了世界的另一半。
得知这一消息,支撑重量的双腿向地面传出一阵惊喜的颤音,飞泉顺流而下,如顽皮的孩子,不得章法地在柔软的跷跷板上淌来淌去。
仿佛她本该这样,带着一个永无可能坠落的人,坠落,像她一样,理所当然地坠落…
坠落的手被紧握,其中的分枝被抽出,带向跷板的中间,翘起的两端在天旋地转中回拢,卷起,枝桠触碰到一片湿热的沼泽,越陷越深,溺亡在此也不为过。
“轻点…再轻点…”这声音一往情深,把暧昧的蛛网织得密不透风。
“你到底想要什么?”童舒岚站起来,一柄弯弯曲曲的月亮,皎洁,吐出的声音却强势合意。
话音落下的瞬间,连她自己都微微怔住——那声音里藏着从未显露过的刻意引诱,像是月光下突然显现的暗礁。
陈瑜的眼里分明写着答案。
那双瞳孔的深处翻涌着与她相似的渴望。
我想要你留白又克制,讲述不应属于我的温柔。我想要你将我粘连、撕扯、灼伤、塌碎、推进深渊…
童舒岚就此沉进一片海里。
咸涩的海水漫过感官,让她想起那些不由自主意识到的羞耻感——它们总在面对陈瑜时悄然浮现。
起初,她会为对陈瑜产生性幻想感到羞耻,明明知道主动而真诚地表达情感是自我主体性的体现,却仍会因为对方未能及时回应而自我质疑,仿佛真挚的情感流露本身就是一种过错。
那种羞耻感如影随形,也许源自社会长期对女性设置的规训与压抑。
即便理智上明白这一切都是自然而然,却仍会在无意识中用旧道德标准来苛责自己。
一面,自我意识缓缓觉醒,捍卫着应有的权利,一面,却又在迎合传统社会对女性的期待。
这种分裂让她在面对陈瑜时总是格外小心翼翼,似捧着一件稀世瓷器。
可这种过分地羞耻何尝不是一种傲慢呢?仿佛陈瑜真是易碎品…而不是一个同样拥有渴望的人…
童舒岚过往的信念在这片海里崩塌了。
她爬了上来,手指是拾级而上的香客,沿着海上山脊般的肋骨向上攀援,山巅之上,皎月螓首,风姿弥漫,飘渺的云影流泻而下,唯一的实质是月下孤独闪耀的明星。
不多不少,刚好两颗。香客问星,你有多明?
诘问的方式是捧起亲吻,贴合的弧度像齿轮一般紧密咬合。
像童舒岚幼时拆开的八音盒,齿轮旋转着,旋转着,音符从中流泻,在干燥的腔体四壁碰撞出回声,扭曲着,扭曲成几声呜咽与啼鸣。
“你只是属于我的木偶。”童舒岚捡起八音盒上最珍贵的零件,声音缠着木偶的耳膜。
木偶也会如此滚烫吗?为什么她瞳孔中倒映的自己正在融化,如烛泪,正滴落进褐色的漩涡…
童舒岚放平手腕,垂闭眼眸,想将一片欲海星河都卷向自己…
欲海原来是倒悬的…星河在她胃里翻滚,神经末梢都尖叫着朝向木偶的方向疯长。
童舒岚收紧手指的刹那,好像自己关节处已经生出透明的提线,木偶睫毛颤动,她便听见自己血液逆流的哗响。
童舒岚心中苦笑一声,原来先发出号令者,得到的掌控只是被允许的僭越。
我是真正的,弱者…
不,还没有到终章…
童舒岚踢踏到脚边的异物…空气里响起丝绸撕裂的幻听。故事的主角们同时发现,蜷缩的皮鞭就落在她们脚下。
陈瑜的身体会说话,一些淡粉色的纹路从肩胛骨向下蜿蜒,鞭梢的轨迹像一片泪痕,也是孩童最原始的涂鸦。
孩童无所畏惧,拾起它,水珠成了一串银链般的弧线,坠落时却慢得像羽毛飘落…
与肌肤相触的瞬间,羽毛燃尽,留下一片亡羊补牢的冰凉。
陈瑜被推举着,面朝墙壁,她想要深呼吸,可墙面忽然扭曲成映照万物的魔镜——她看见自己背上平白长出一片涟漪,泪痕生根发芽,枝蔓开始缠绕住童舒岚的手腕。
她在臣服,还是邀请?冰与火在她背脊上交织,肉与骨吟唱着…打开我,请你打开我。
陈瑜啊,你不必吟唱…
童舒岚抚上一片云,打开这扇门,心甘情愿烫伤自己的喉管,向云朵吐露箴言。
“与我…一起燃烧。”
童舒岚的灵魂正在被解构,里头的棉絮和云朵一起,被扔进搅拌机里碎成颗粒,正好把所有的想象拓印成现实,与陈瑜共生在一片茫然的天地里。
“什么时候买的这个?” 问题悬垂在潮湿空气中,勾住陈瑜的脊柱,脊梁弓成一座桥,桥下,工程师的手把桥翻来覆去、摊开,又摊开。
她答非所问…唇间滑落着珍珠。
“用我的身体…”
“用用我…”
珍珠在陈瑜弯曲的锁骨窝里本就不稳重,荡了又荡,终于抖动着倾泻下来…
这是十三岁时的夏天漏进舞蹈教室的一片白光。她对着镜子偷偷调整滑落的肩带,第一次意识到她是一个女人…身体成了她羞耻的源头。
她到底在哪里…
也是浴室吗?手指笨拙地探索身体未知的流域,门外传来母亲洗菜的流水声,两种水声奇异地交响。
“是这样用吗?”
童舒岚的声音怎么哪里都是…
她又回到了当下吗?
好学的天使不管这些,只管接住一切,空闲的手捏着锡箔包装,撕开的一角斜着朝上,恍然变成一张窄而娇嫩的嘴唇。
时间的生命从不平均,过往太快——童舒岚明亮的看世之眼和百炼不化的好奇心已经快到细节都模糊。
现在也太快,陈瑜是一只飞速融化的冰淇淋,天使把她举在嘴边,身体前倾,竭力舔舐所有留得住的。
而留不住的就浇在地上、腻在手上。
“我…我…”
在意识流动的最湍急处,陈瑜看见自己以婴儿的形态漂浮在羊水中,脐带纠缠成基因链的形状,在浩瀚的生泉里鞭挞出绚丽的泡沫,每个泡沫都炸开一句,我认得你。
我们是天生的共谋,我甘愿将脆弱交付于你…
童舒岚手里有几寸光阴,悬停在泉眼之下。时间在这里坍缩成一颗葡萄,包裹着所有可以言说的,不可言说的渴望。她听见陈瑜的呼吸化作潮汐,而手里的光阴恰好是一片单薄的桨,击空明也溯流光…
划吧,划开肌理,找出春汛。划开镜面,荡碎一池倒映的星群…
“原来在这里…”童舒岚的叹息烫坏了陈瑜的颈间,烙下一道丈量高潮的水文印记。
那些被压缩的悸动在接触光阴的瞬间,复苏过来,又忽然间崩逝。
“快…哈…不…”
“是这样的…”
所有时空里的童舒岚同时发声,声波在现下的逼仄里叠成共振。让陈瑜最后一道防线化作暖流,倒在珊瑚和她的共生藻上。
快慢之间,她们得到的…只是那出神的几秒钟。
两具抱憾的躯体在彼此的呼吸里重构生态系统,玻璃上的影子融成完整的椭圆,终于共同沉入某个旋转的轴心。
然后整个世界都狂奔向前,只有陈瑜逆水行舟,不断被推回到初潮的岸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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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千字不到,写得人精疲力尽…还是有点感觉没交待清楚…emmm先这样吧。救命啊啊啊审六七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