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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夜
除夕夜,千真观最后一位不曾露面的主人也回来了,还是楼越与孔昭亲自去接的人。
天师祝野原本计划着正月初五、初六,待火车站人流少了再买票回来,却没想到在前天晚上,他接到了一通赵怀风打来的电话。
那会他正坐在旅馆的床上闭目养神,床头老人机震耳欲聋的铃声将他吓了一跳,害得他险些从床上跌下去。
他接过电话,正想对那半夜扰人清静的徒弟破口大骂。
就听到赵怀风当头一句:你徒孙找着了!
让他立马哑了火。
他激动地向赵怀风反复确认,直到赵怀风再三对他发誓保证没有骗他,他才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祝野几乎是想也没想就抛下了手上的事,且吩咐着赵怀风给自己买张隔天早上的车票。
不过这都过年了,哪里还有多余的车票给他。
无奈的赵怀风只好委托自己那已有驾照的孔兄去帮忙接一下人。
赣南与上北虽都在省内,但一个南一个北,他们即便是走高速也要行驶一天左右,更何况每逢佳节倍堵车,这样一来一回,估摸着还要花费不少时间。
事发突然,赵怀风也是没有办法,他也体谅自己那孔兄肯定会对这样日夜不休的车程吃不消。
而自己那连老人机也是勉强使用的高龄师傅,又不可能与他交班。
赵怀风苦思冥想了许久,最终决定派自己那个心细如针的师妹一同跟去,三个人在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自己的师妹虽然也不会开车,但是,她会诵经啊!
那清静经,一遍提神醒脑,二遍荡瑕涤秽。传入听者耳中,若是有道骨之人,便如“清泉石上流”;反之,则如同蜂群盘踞颅内,嗡鸣不绝。
这孔兄也是与道学有缘之人,若是在途中疲劳驾驶,师妹刚好能在一旁为他诵经,真是在合适不过了。
赵怀风就这样把事情敲定了下来,他再三叮嘱着二人要多加注意行车安全、不要着急,见两人点头应下,才稍稍放了心。
就这样,三人半堵半开、半走半停,终于在除夕夜当晚赶回了山。
…
除夕夜的餐桌上,陆弈雪终于见到了这位传说中的人物,千真观的主持兼自己父亲的师傅——天师祝野。
第一眼,他便觉得这是一位慈眉善目的老者。那祝天师虽已须发皆白,但眼神依旧清亮,看着也比实际年龄年轻许多。他今日只穿了一身粗布麻衣,但身姿挺拔端方,难掩高人之姿。
真不愧是修道之人。
“晚辈陆弈雪,见过师傅。”陆弈雪在心里感叹了一番,尔后尊声道。
“我的徒孙…是师祖对不起你。”祝野刚一开口,便有些老泪纵横,不复长辈的架子。
一见徒孙这张熟悉的面孔,就让他想起自己那英年早逝的徒儿。在这道观只有他一人时,陆清彦便坚定地拜他为师,后来才有了其他人的加入,两人的感情不必多说。
而陆清彦从小又是个天资聪颖、从不让他费心的徒儿,他一直是将陆清彦作为自己的接班人来培养的。
只可惜,谁都没有预料到之后的变数。
陆弈雪听见这句话时,心里颇有些尴尬,但他的脸上还是面色不改、恭恭敬敬的。
自从他来了千蕴山,好像每个前辈都要对不起自己一次,他年纪轻轻,实在是觉得有些折寿。
“师祖,我的血咒已经痊愈了,您无需自责。”
“嗯、嗯…我知道,来的路上楼越都和我说了。徒孙,你的血咒是哪家高人破除的?师祖想亲自登门道谢。”
听到这话,陆弈雪想起自己那似是邪神的高人,心里就凉了半截,他如纸般脆弱的后半生也仿佛看到了头。
他抿了抿唇,一时间竟不知道怎么开口。
“师祖…我没有遇到高人。是母亲,带我去拜了一个阴庙,那位名唤三隰神的庙神治好了我。”
陆弈雪越说面色愈发沉重…即便他的内心终日因三隰神的传闻而备受煎熬,但他并不责怪母亲的所为。
如果没有她,自己不一定能苟活到现在。
“三隰神?我好像从同行嘴里听过它的一些事迹,庙神是一只非常强大的阴魂。
之前我也去看过那座庙,不过庙里已经感受不到任何的阴气了,只是一座空庙。它竟然有这么大的本事?”祝野诧异道。
陆弈雪有些呆住了,他在脑海里飞速思考着:
难不成,这邪神一直没来找自己其实是因为它已经烟消云散了?这么一想好像确实也有可能。
自己之前去护河村时,那王琳为给自己的儿子续命也拜了三隰神,但最后却没有起到任何的作用。
如果它是逃出来了,他不信它不会继续做恶。
陆弈雪回道:“我也不知道,但我的病确实是在那之后好的。而且…据父亲留下的笔记所说,三隰神日后会取走我的一样珍贵之物作为交换,不过它现在还没有找上门来。”
赵怀风见陆弈雪一直愁眉苦脸的,安慰道:“别担心,这种阴庙因为走的是邪门歪道,香火也少,时间长了庙神很难存活下去。”
其实除了三隰神,这个世界还有许多游走在灰色边界的神明,如五通神、蛇仙之流,因它们只是与人交易,没有主动危害生灵、害人性命,所以作为道士的他们通常也不会轻易插手。
楼越也宽慰他:“是啊,既来之则安之。大不了咱们和它好好谈,看看它想取走的是什么。”
祝野也不疾不徐地说:“徒孙,今后有师祖护着你,你安心完成学业。虽然是咱们欠它的,但它若是要求的太过分,天道不会同意,我们也不会坐视不管。”
“就是就是!这三什么神名不经传的,哪有那么大的神通,师兄可能只是写的夸张了些。”
“我觉得楼师叔说的对,小陆你越怕他越容易给它可乘之机,我们先守好心里防线,再从长计议。”
“它要是真敢对你动手,叔去给你把它的破庙拆了!反正叔皮糙肉厚的耐造,有本事冲我来!”
陆弈雪被大家这么齐心协力地安慰了一通,心里也觉得好受了不少,至少它到时候找上门来,自己也不是没有商量的余地了。
只可惜,他对那晚的记忆真的是一片空白,不然他还能根据这位邪神的性格讨价还价一下。
算了,阳有千蕴山,阴有女鬼姐姐护体,三隰神你哪凉快哪呆着去吧!
陆弈雪觉得还是别太为难自己了,自己不如先过好当下的日子,想想那还有一年的高考。
整天这么杞人忧天,人都给吓木了。
见陆弈雪那边已经安定了神色,江衣白摸着瘪瘪的肚子,趴在桌上哭喊着:“我好饿啊,大家能不能边吃边聊啊?不然一会开始叙旧这桌饭又吃不成了!师傅!您老快先吃一口,起个头!”
“好好好,大家先吃饭,是我啰嗦了。”祝野也点点头,就近夹了一筷子的青菜送进嘴里,称赞道,“哎,味道还真不错。”
“那当然,这可是我花高价点的外卖!”
江衣白可不想在郑重的除夕夜还只能吃上师兄煮的三菜一粥,所以便自掏腰包点了酒楼的外卖。
赵怀风宠溺笑道:“每年给你的压岁钱全花在吃上了。”
楼越则撑起下巴,语气里捻着酸味:“吃的这么香,有师姐做的好吃吗?”
“那肯定是比不上的!”江衣白连忙对楼越奉上一个讨好的笑容,拉着她的手臂轻轻晃着。
“有没有人夸夸我呢,是我从山脚下带上来的!”
江衣白很给面子地游对张晋然竖起了一个大拇指:“师侄的体魄越来越好了,俗话说吃啥补啥。来!赏你个鸡爪。”
张晋然一脸欲言又止地看着碗里的半拉鸡爪,把孔昭逗的捧腹大笑。
陆弈雪被大家其乐融融的氛围感染到了,也多吃了半碗的菜。他觉得千蕴山真是个温暖的大家庭,所有人都没什么架子,自己以后若是觉得孤单了,也算有个能常去的落脚点了。
吃着吃着,赵怀风又忍不住问起祝野那边的事:“师傅,赣南那边的情况如何?需不需要我去帮忙。”
当时祝野走的匆忙,一句话也没留下,只带走了他备给祝野的老人机。
祝野夹菜的手一顿,面色忽然变得凝重:“我没找到什么线索,应该有一位道行颇深的家伙栖居在那边,目前分辨不出是人是鬼。
它很谨慎,能完全隐藏住自己的气息,不是老祖宗的指引,我根本探查不出。”
“那边最近有出过人命吗?”赵怀风神色也紧张了起来,连师傅都说道行深,那确实不是他们能够应付得了的。
“没有,我问过周边的村民。村民只说建国以前这里流传着熊家婆的传说,专吃少男少女,年龄最大的也不超过十八。
但那时警察前去搜查,除了一座看起来阴气森森的古宅,什么也没发现。
他们当然也觉得这座古宅十分可疑。可敲门一看,里面住着的不过是个拄着拐杖的老爷子。那老爷子走起路来颤颤巍巍,人也是半截入土的模样,不像是能制服年轻力壮的少年们的凶手。
老爷子也解释说,自己住在这块也只是因为这里偏僻幽静、无人打扰,可以让他安享晚年。
那些警察们信了他的话,也确实没在宅子里搜到其他的人或是有用的线索,此事也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如今科技发达,各家各户为防野兽和盗贼都在门外按上了摄像头,失踪的情况就很少再发生了。”
“熊家婆,那不是川西地区才有的么?怎么南省也有?”江衣白听后一脸好奇。
张晋然放下了碗筷,天真地问:“熊家婆是什么?”
“你不知道么?我小时候都听过,通俗点说就是一个精怪伪装成人类欺骗小孩子开门然后吃了小孩的故事。”说完,江衣白又模仿着熊家婆的语气来了一段,“大哥小弟把门开,我是外婆做客来。”
“吃粒豆,吃了弟弟还不够;吃颗米,吃了弟弟再吃你!”
张晋然当即发出了“咦——”的一声,饭也不吃了,背部紧贴在椅背上。
江衣白见了大笑着:“人家只吃年纪小好骗的!你这老葱就别操那心了!”
陆弈雪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也觉得有些毛骨悚然,他不动声色地摸了摸自己发凉的后颈。
“既然祖宗预示给我,必定有因。那里越是风平浪静,背后越潜藏着危险。等过完年,我再来调查一下卦象是否与那座老宅有些牵连。”祝野没管小辈之间的胡闹,只是觉得此事颇有蹊跷,摸着胡子沉声道。
赵怀风又关切地问:“师傅,卦象就没再说点别的什么?”
“为师也就每二十年闭一次关,老祖宗为助我修行,才会赐我一卦自行顿悟。卦象拢共就提示了我三个字:南有凶。比上一次还简短。”
赵怀风满怀失望地点点头,没再问下去。
说到这些奇闻怪事,陆弈雪忽的也想起自己的事来,此番来千蕴山也是为了解答他内心的疑云,便主动在饭桌上提起:
“前辈们,我觉得我好像也有一种特殊的招邪体质…这个学期,我开始频繁撞邪,还被一只不知名的女鬼在身上留下了印记,就和孔昭叔叔脸上的胎记一样,是颗痣。
但小白已经找我验证过了,我并非极阴之体。
可我还是忍不住怀疑,自己体内是不是含有…纯阴之血?因为它们每次见到我时,都会说我的血闻起来很香。”
江衣白正襟危坐了起来:“对!我和小陆哥相识也是因为这只女鬼,但这只女鬼自标记之后就再也没出现过了,古怪的很。”
赵怀风还是有些不可置信:“可你也不是极阴之体,怎么可能呢?我们从没见过这种情况…”
祝野也道:“这确实有点难办。纯阴之血只有鬼怪能闻见,我们人类无从感知,只能通过生辰八字推算。不过,以防万一,我们可以帮你缔结个封印,就像孔昭的山鬼花钱一样。”
楼越一直没有接话,听到这里,她才自顾自地从手腕上摘下一串色泽深沉的檀木手串递给陆弈雪。
“来,好孩子,也不用再费劲去找别的了,就拿师姐的这串紫檀吧。
那铜钱只是载体,其他浸润过灵性的物件也一样有效,只需稍加封印。”
陆弈雪立马红着脸向她推了推手,道:“师姐这有些太贵重了,还是不必了!”
“师姐也没有别的东西可以赠予你的,好孩子,你就当作护身符收下吧。”楼越温柔地笑着。
江衣白也劝他:“小陆哥你就收下吧!师姐佩戴之物,必定灵气充沛,上可辟邪,下可养颜。你也能少咬几次自己的舌头!”
陆弈雪见推不过,便忸怩地收下了,手串上还残留着物主的余温,木珠被楼越保养的温润细腻,每颗珠子都沉淀着岁月的纹理,他小心翼翼地收了起来。
祝野见陆弈雪那受到善意时便习惯性惶恐的模样,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他道:
“徒孙,别不好意思,师祖也有一样东西要给你,你可必须得收下。
看你这身板,也不像是能舞刀弄剑的,护身符你师姐给了,师祖便赠予你一样能驱邪的法器,关键时刻可以用来保命。平日里我们不在身边,你可得随身携带!”
陆弈雪微微张开了唇,眼神里只剩惊愕。他这手上的护身符还没捂热,竟然又来了一样?
“怀风,去我屋里拿‘无音'来!”
“是,师傅。”
除了张晋然与孔昭,观内的亲传弟子都有自己适配的法器,只不过这些法器一般不轻易示出。
见祝野将那尘封已久的无音铃赠予陆弈雪,大家都不觉得惊讶,因为他们知道,这是师傅对陆弈雪表达认可的一种方式。
喜欢谁,可不就爱给他送些东西吗?
赵怀风捧着一个小木奁回来了,木奁里装着一个用丝绸缎子包裹着的小巧摇铃,想必这就是祝野口中的“无音”了。
在陆弈雪眼里,这摇铃看上去就像是湘西赶尸匠所用的镇魂铃,不过它的材质有些特殊。
它是玉做的。通体雪白,泛着一种细密、油润的光泽,像雪一样,拿在手里时还有些冰冰凉凉的。
祝野不忘给他介绍起摇铃的用法:“这摇铃没有铃舌,摇起来的时候,我们人是听不见任何声音的。但这铃声可以穿透鬼怪的神识,它们听见时便会觉得头痛欲裂。遇到危险时,你就用它牵制住对方,然后再借机逃走。”
俗话说,宝剑配英雄。法器也得与主人性格相适,才能起到最佳效果。无音铃很适合陆弈雪这种沉着冷静的性子,使用起来无声无息的,祝野也是花了些心思才选出了这件。
陆弈雪怔怔地看着自己一左一右的两件法器,还有些受宠若惊。
他觉得自己好像在一夜之间成了一个暴发户,走起路来都珠光宝气、丁零当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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